异闻馆 第184章 长夜（15）

光阴倒转，日月逆行。

无数帧画面同步出现，像是一百场电影画面同时播放，像是某种走马观花般的闪回。

叶何本来头疼欲裂又眼花缭乱，无法辨清那一幅幅同步放映的画面。

但不知为何，他忽然产生了一种玄妙飘然之感。

好像有无形的力量将他托举，让他上升，上升，直到豁然清明。

头部的剧痛瞬间消失，身体变得无比轻盈，意识通透如握掌心，轻易能自由控制。

叶何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身体如同虚幻，时隐时现，仿佛只是一轮水面倒影。

叶何睁大了眼睛，回忆起自己在女几山天佑村的经历。

他身躯的这种漂浮之感，好像和死在村长家中、希望复仇的女鬼文梓倩差不多，但要比她更为虚幻。

——灵魂出窍。

叶何有所明悟。他现在这副躯体，似乎只剩魂魄了。

叶何感受着“身体”，感觉自己像是来到了更高的维度，得以俯瞰万花筒般的画面。

他凝神看去，发现这些画面应该是由过去三次轮回的重要记忆构成的碎片，断断续续，场景各异，而且似乎都是童年时代到二十四五岁期间的记忆。

叶何看了一阵，在与过去自己的某种奇妙感应之下，很快能分辨出哪些是第一次轮回，哪些是第二次轮回，哪些是第三次轮回了。

第三次轮回是他切身经历过的事情，没必要再看一遍记忆。

重要的是第一次和第二次。

因此，叶何先将注意力放在了第一次轮回的经历上。

看了几眼，叶何忽然蹙眉。

他看见轮回里，有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叶知行。

和当前的他，或者说第三次轮回的他所经历的不同，叶知行并没在他十二岁时被杀死。

这个禽兽多活了很多年。

叶何情不自禁地攥拳。只是浮光掠影地扫过童年经历过的和十二岁之后未曾经历过的画面，都让他感到恶心。

叶知行，叶何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最大的爱好是将他和他的母亲叶婉当成他在医学和人格两个层面上的双重实验品，按照他的喜好，塑造成两个完美忠诚的、满足他施虐**的玩具。

表演型人格加上暴力倾向，温和的面孔配以知识层次的伪装，在外界儒雅，在家里施暴，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叶何原本想跳过所有和叶知行有关的画面，直到他注意到了其中一幅。

那是他高考结束、拿到成绩之后。

家里，叶婉问他：“小何，志愿想报哪个专业？”

“学医吧。”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叶知行微笑着，扶了扶眼镜说道，“和爸爸一样。”

第三视角看见这副画面的叶何感到恶心。

可下一秒钟，他竟然在画面中的自己脸上，看到了完美无缺的笑容。

“好啊。”那个“他”笑得宛如一个从小到大都孝顺乖巧的孩子。

叶何心中陡然生出一阵凉意。

因为他在那副笑容之下，看见了韬养多时的、冷酷极端的恶意。

叶何倒吸了口气。

随着他浏览的画面越来越多，他发现，第一次轮回的自己，似乎因为没能及时摆脱叶知行，在原生家庭的影响下，养成了一种冷血而扭曲的性格。

这种扭曲，因为从小受叶知行的耳濡目染，被长大后的叶何异常完美地掩饰在温和的笑容与阳光的语气之下。

虽然皮囊相同，但这副性格有种瘆人的阴暗感，和现在的他完全是两个人。

叶何蹙眉，忍住心中油然泛起的不适，继续往后挑选画面，仔细看去。

“你好叶何，我叫郭勤，跟你一样是临床医学专业的。”

大学宿舍里，戴着圆框眼镜的男生友好地笑着，向隔壁位置正在铺床的叶何抬了下手。

“我好像被分到宿舍长了，之后可能要麻烦你们啦。”

叶何点头微笑：“没问题。郭勤，我们宿舍四个人都是医学院的吧？”

“嗯，不过他俩不是我们专业的。我问了一下，通识课还好，专业课他们跟我们都不在一起上。”郭勤推了推眼镜，“叶何，以后专业课上课，我们俩一起去？”

“好啊。”叶何笑容周到完美，不见一丝瑕疵。

……

大学四年，叶何和舍友郭勤成为了好朋友。

五年过去，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读研。读研时，二人又选择了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一起来到了江渐省云锦市，在云锦大学再次成为了舍友。

……

郭勤跟叶何出去玩，带他去了一栋叫作“兴远大楼”的写字楼。

电梯停在四楼，郭勤带叶何走了出去。

“这家密室逃脱已经停业了啊。”叶何看见一家已经拆了一半的密室逃脱店，有些疑惑。

“我们要去的在楼上，不是这家。”郭勤摆摆手，指着另一个方向道，“我是想带你来这里看看。”

“喵星人港湾——流浪猫救助站？”叶何逐字念出了门牌上的名字，旋即恍然，“郭勤，你在这里做志愿者？”

“对！”郭勤点头，脸上的神色快乐与骄傲并存。

“喵星人港湾”的门牌之下，叶何跟着郭勤一起走了进去。

“你平时早出晚归的那些天，就是来这里帮忙了？”叶何好奇地四顾，看见放在桌上、靠在墙上的画得五颜六色的白板，有些意外地问道，“你是这里的站长？”

“是流动站长。我们救助站有四个站长，每周轮流值班。”郭勤指着黑板道，“你看，这周的站长是费翔宇，下周是我，下下周是赵百灵。”

“原来如此。”叶何点头，看向救助站里的一只只猫。

其中，角落有一只通体黑色的黑猫，鹅黄色的眼睛跟叶何对上了视线。

“它叫小黑，是救助站里的老大。”郭勤热情地介绍道，“它旁边的这只三花猫是花花，是个比较内向的女孩儿；上面这只是汤姆，它特别能捉老鼠；这只奶牛猫叫卓别林，叶何你看它的胡子是不是很可爱……”

……

研二暑假，叶何和郭勤在云锦实习。

一天，郭勤对叶何说：“叶何，下周轮到我去救助站照顾猫猫们，但我下周二要跟导师去出差，赶不回来。我们社团其他人很多都是本科生，暑假放假基本都在外地在家里，没办法来帮忙——我能麻烦你吗？我把救助站的密码告诉你，你帮我去加点猫粮，清理下猫砂，然后记得锁门就行。就周三一天，拜托了，拜托了！”

“当然没问题。”叶何点头，微笑着答应了。

然而，第二天，救助站就发生了丢猫案。

郭勤先是愤而报警，过了几天之后没又消息，整个人又变得失魂落魄。

他对叶何说，救助站里只剩下小黑了，猫粮加得很足，猫砂也不用勤换了。

不过周三，叶何信守承诺，还是帮好朋友去了一趟救助站。

没想到的是，他在那里遇到了一桩鬼打墙的灵异事件。

在灵异事件中，他遇到了韩明亦。

叶何眸光微闪。

意识到发生了时间回溯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韩明亦、晋扶桑、晋若木和庄晓梦肯定能活过来了，张泳也能摆脱生死危机——自然开启轮回，其目的一定是让他们七个人的努力白费，让被他们成功加固的五处封印回归原状。见识过七人手段的祂将借此在下一场，也就是第四场轮回中，采取不同的战术，将叶何等人引导向失败。

听自然副人格所说的最后一句话，这次时间倒流只有十二个时辰，二十四个小时。祂似乎还给予了自己什么东西，应该是让他在下一场轮回中能发挥作用的手段，但祂话语未说完整，叶何也暂时没有猜到。

他连续目睹了四名同伴的死亡，强忍悲痛与自然周旋已经是艰难，又遇上匪夷所思的时间回溯，精神压力已经到达极限。哪怕是魂魄状态，这一点也未曾改变。

好在，查看记忆碎片的过程让他释放了一些情绪。

在确定同伴们能复活后，叶何心中的悲痛减弱了许多。然而在他看到韩明亦的时候，还是禁不住眼眶一酸。

叶何平复了一下情绪，而后发现，在第一场轮回，或者说“第一世”中，他和韩明亦仍然在几次“异”的经历后成为了恋人。

但其间过程要比现在的他们曲折得多。

叶何挑选着画面。许多与第三次轮回的他大同小异的经历都被他略过，剩下一些和韩明亦本人高度相关的记忆碎片，他逐个看去。

第一场记忆的画面就让他感到震撼。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学医？”

“为了找到绝对保险的杀人方式？”韩眀亦若有所思地回问，仿佛此刻没有水果刀架在他脖子上。

“准确地说是通过学习专业知识，获得更多可选项，拟定多个备用方案，减少被发现的风险。”叶何反手持刀，刀刃正面对准韩明亦的脖子，语气寻常地补充道。

“比如用胶带和活性炭降低尸臭，方便抛尸？”

“是的，还有埋尸时要竖着埋，并且在尸体上面再埋一只动物尸体之类的。”

“哦，这就是你去流浪猫救助站的原因？”

“不是。”叶何顿了一下，“只是帮同学一个忙而已。”

韩眀亦挑了挑眉毛。他想了一下，问道，“方便问问你的计划执行到哪一步了吗？”

叶何凝视他，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最后一步。”

韩眀亦神色微凝。

叶何紧接着说道：“他已经死了。”

韩明亦神色更加凝重。

叶何观察着他的表情，忽然恶作剧般笑了一下。

“可惜，是个意外。”他微笑着收回了水果刀，“虽然遗憾他死得太轻松，但不用我亲自动手也挺好的。”然后随性地走到桌边，拿起矿泉水瓶喝了口水，“毕竟法治社会嘛，不管再怎么小心也很容易翻车。而且，身上背了案子，以后生活始终不太方便。”

他语气正常得像在评价今天的晚间新闻。

韩明亦无言地看着叶何，眸色深邃，缄口不语。

桌上的矿泉水瓶旁边有三枚硬币静静躺着，两反一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