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闻馆 第128章 朱雀武术基地（20）

救援队到得比叶何想得要快。

被穿亮橙色防护服的志愿者架出朱雀武术基地时，叶何回头望了一眼已经坍塌了大半的地方。

黑瓦白墙坍塌之后满是泥灰，里区、外区除了最大的场地外，功能性建筑全部倒塌，钢筋如树枝般支出，混凝土变成奇形怪状。

原本足有三四层楼高的建筑物从外面已经看不出原来形貌。不知道的人看上一眼，肯定猜不到这里原本是一家武术中心。

叶何叹了口气，正要收回视线，忽然看见庄晓梦的身影。

他左腿受伤难以行走，已经被救护人员抬上担架，可他一直别扭地扭着头，望向身后的方向，望向已不成样的朱雀武术基地。

或者说，涟山功夫武馆。

虽然这里早就不复从前，不是他记忆中父亲创办的武馆模样，但至少地址没变过，武术的宗旨也在。他能每天呆在里面练武修道，也能像父亲那样教授他人武术。

而现在，基地倒塌损毁，变成一片废墟。

这件事本身，于他的心而言，或许更是一场地震。

……

被困武术基地的大部分人都没受什么伤，但还是被送了医院。《浮生客栈》的演员们和艺人助理胡小涵就此与叶何余矜等人分开，被刘茂彦派人转去了群汕市最好的一家医院。

叶何和余矜陪着韩明亦和庄晓梦呆在同一间病房。庄晓梦醒着，躺在病床上枕着手臂望着天花板发呆。韩明亦脸色泛白还在昏迷中，旁边立着输液架在输液。

叶何余矜都坐在韩明亦这边。手机信号恢复之后，他们第一时间回复了各自的亲人朋友打来的电话和发来的消息，然后又去“异闻馆理员”群报平安。

刚报完平安，聊天记录还没翻完，群汕市公安局负责和特殊事件部对接的两名警员就来了，在病房里向他们询问了解发生在朱雀武术基地的“异”的相关情况。警员们说，《浮生客栈》剧组的几个人已经签了保密协议了。薛锦程和谢家俊的死，会被官方通报为地震遇难。

两位警员走后，叶何才有时间回答群里大飞、泳哥等人的问题，然后跟余矜一起讲了一下发生在朱雀武术基地的事情的经过。

之后，余矜继续水群，叶何则点开新闻软件，沿时间线查看具体的地震新闻。

地震发生在今天早上10点15分，震中是粤东涟山。

叶何蹙眉，接着往下看。

地震震级为6.2级，震源深度是9千米，截至目前遇难人数为……

嗯？

叶何眉头蹙得更深，又觉得有些奇怪。之前女几山地震时他查过地震常识，对地震的基本参数有印象。

通常来说，震源深度小于70千米的地震是浅源地震，70到300千米是中源地震，300千米以上是深源地震。同样的震级，浅源地震的震感和破坏力都是最强的——这一点很符合直觉。离地面越近，对地面的影响力自然越大。

虽然地震的震级和震源深度没有明显的关系，但叶何印象里，华夏几十年来发生过的地震，震级达到6级、震源深度小于10千米的地震，似乎凤毛麟角。

加上这次的地震又发生在涟山，也就是招摇山……

叶何忽然打了个寒颤。

不知为何，他莫名产生了某种感觉。

——从熊山到女几山再到招摇山，地震的震源深度从75千米到15千米再到9千米，地震中心离地面越来越近，就好像……

好像有某种潜藏在地面之下的东西逐渐上升，逐渐喷发一般。

忽然间，庄晓梦说过的一个词浮现在脑海：封印。

他说“封印松动”，难道就是指封印在地面之下的某种东西正在突破桎梏，所以引发了地震吗？

叶何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眉宇间担忧凛然更深。

他望了眼不省人事的韩明亦、玩手机的余矜和百无聊赖的庄晓梦，沉思片刻，走到了庄晓梦的病床边。

庄晓梦侧头看向他，没说话，用表情问“什么事”。

叶何斟酌片刻，措辞将自己刚才的思考过程告诉了他。

庄晓梦听完，表情没有太多变化，只是问道：“你觉得地震是封印松动的结果？”

叶何点头，没有就“封印”是什么做出询问。

庄晓梦没什么血色的脸上眉毛一挑，“为什么不是原因？”

“嗯？”叶何微顿，旋即明白，“庄哥你是说，是地震引起了封印松动？”

“毕竟狰兽是在地震之后出现的。”庄晓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摸了摸下巴，说出了一句看似毫无关联的话。

叶何思绪如电，迅速在心中厘清：谢家俊的嫁替之术如果不在灵气低迷的地方使用，有可能引来食人的狰兽。狰兽是在地震之后才出现的，因此，朱雀武术基地在地震之后就不是灵气低迷的地方了，而这又和封印松动有关……

叶何有所明悟道：“被封印在地下的东西，是灵气？”

庄晓梦“啧”了一声，勾了下嘴角，评价道：“反应挺快嘛。”

猜测得到肯定，叶何心中震惊。

被封印于大地之下的，居然是灵气？

山精鬼魅等异怪喜食的灵气？

破异者用来沟通天地、借以施展五行道法的灵气？

慢着……沟通天地……

难道破异者沟通的“地”，就是指地面之下的灵气？

越猜越具体，越想越惊异。

叶何不由得看向庄晓梦，看见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有些担心又有些混乱，纷杂思绪闪过脑海，最后涌出来的第一句话是担心自己有所僭越：“这是太和道的秘密吧？就这么让我猜到，没问题吗？”

“你都说是你自己猜到的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庄晓梦反问。

叶何无言，但从庄晓梦的态度上窥到了一些征兆。他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说：“明亦肯定不想让我知道这个。”

“他怎么想关我屁事。”谈到韩明亦，庄晓梦的态度都变差了。他看着叶何的眼睛，直接说道，“你不都是‘局中人’了吗？这事你迟早会知道，早点知道早做打算不是更好？”

“‘打算’？”

“是啊，打算。”

庄晓梦嘴角扬起一抹奇异的、离经叛道的笑：“你觉得我们太和道为什么要把磅礴浩荡、影响上亿人类的灵气封在地下？”

叶何蹙起眉：“为了不让以灵气为食的异怪为祸人间？”

庄晓梦撇了下嘴角，似笑非笑地说道：“当然是为了确保后世只有太和道的传人才能运用灵气、行施真正的五行道法啊。”

叶何闻言，悚然一惊：“啊？”

庄晓梦的话犹如平地惊雷，在寂静的双人病房震响。

叶何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太和道封印灵气，是为了后世能将非常的道法控制在自家传承下？

这就是太和道重视血脉的原因吗？

他们破异不是为了拯救平民百姓，而是破异这件事只能由他们做，是他们封锁灵气的代价，是他们的一种责任和赎罪？

越是深想越是推测，叶何的脸色越是凝重，他几乎石化在了原地。

庄晓梦不说话，维持着那副带着些许讽刺、自嘲意味的表情看着他。

半晌，两人之间安静到落针可闻，另一张病床旁边低头玩手机的余矜甚至抬头奇怪地望了一眼。

叶何忽然深吸一口气，神色迅速变化。

他眼中已经没有了任何震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的平静：“不管太和道如何，我相信明亦、扶桑、若木还有庄哥你，你们是真心实意地想要解决‘异’、保护普通人安全的。”

庄晓梦“哦？”了一声，枕着后脑，笑容扩大，饶有兴趣般看他：“我以为你是绝对理智权衡利弊派的，结果是对人不对事吗？”

叶何坦率道：“不是对人不对事，而是比起揣测千年前的、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阴谋和私心，我更愿意相信我身边的、共同经历过生死的同伴。”

庄晓梦带着兴味的笑容演化成另一种直率的情绪：“可以，我信你了。”

叶何闻言，稍作思考便问道：“刚刚你那些话都是在试探我？”

庄晓梦无所谓地答：“差不多。”

叶何问：“为什么？”

庄晓梦打了个哈欠：“我懒得说。”

“……好吧。”叶何先是无奈，然后松了口气，“太和道封印灵气的目的也是假的？”

庄晓梦挑眉，嘴角勾起：“不是。”

叶何蹙眉，分不清他莫测的态度，一时无言。

“不完全是。”庄晓梦目光投向天花板，改口道，“我只能说，保护民众是真的，垄断法术也是真的，看你怎么想了。”

叶何缓缓点头，似有所思。

人是复杂的，人做出的决策也是。是非功过不能以偏概全，不能一概而论。

但他确实觉得，纠结几百年上千年前的真相实属没什么必要。

只要身边人能平安康乐就好了。

“你最后是怎么预判到狰兽的位置的？”庄晓梦忽然话题一转，问道。

叶何踌躇道：“直觉？”

庄晓梦冷哼一声，脸上表情仿佛在说“你不能编得走心点吗”。

叶何只能实话实说：“抱歉，我不能说。”

庄晓梦撇嘴，“行——”

叶何觉得庄哥尾音拖长、懒洋洋的语气像把“行”字拆成了“彳亍”。

庄晓梦突然坏笑了一下，“你就这么跟韩明亦说，看他什么反应。”

叶何扶额：“……唉。”

还能有什么反应？担心皱眉，刨根问底，失望失落。

也不知道晋扶桑为什么要他瞒着所有人。他送自己《奇门》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结束了和庄晓梦之间某种意义上有来有回平分秋色的一场对话，获得了爆炸量信息的叶何压下复杂的心绪回到韩明亦的病床旁。

余矜见他聊完回来了，问他晚上想吃点什么，叶何说都行。余矜念叨说那就再点一次牛肉火锅吧，他要顺便买几袋礼盒装的牛肉丸和群汕本地特产的沙茶酱，带回去给朋友们当伴手礼。

叶何“诶”了一声，立刻说自己也要买。他想寄给叶婉，顺便再替韩明亦给他父母买一些。

余矜“嗯嗯”地点头，脑袋凑过去把手机屏幕给叶何看，上面是他刚查的攻略，哪家牛肉丸筋道味好，哪家沙茶酱最为道地。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订好了份量和包装，然后余矜又点开外卖APP，和叶何一起精心筛选起灾后的第一顿晚饭。

订完吃的，余矜向叶何苦恼地吐槽道，你看看“异闻馆理员”群，知道他们四个大难不死劫后余生之后，以大飞为首的“馆理员”们的画风就变了，不再关心兄弟，而是讨论起「异闻馆」【异闻分享】版块某个画风清奇的新帖子——有个坛友说他穿越到了自己玩的小黄油里，跟女主们一起度过了曼妙的时间。

叶何：“啊？”

余矜：“‘最喜欢听坛友的一句话：’——”

“异闻馆理员”群里，大家就要不要删帖展开了讨论。高觅音说这种明显带有对女性的意/淫成分的帖子理应删除，王达飞劝说道这个楼主应该只是在玩梗，把帖子移到【闲聊水区】或者【原创故事】就行。两个人从理性讨论到逐渐有了争执的苗头，余矜帮大飞说了两句话，说删帖不符合论坛规定，结果被张泳出言回怼了。

叶何有些惊讶和意外，立刻翻看聊天记录，查看事情原委，准备在群里发言，调和两边矛盾。

等叶何措好辞，忽然发现群里已经没再争吵了。

王达飞为自己没第一时间考虑到女生们的想法向高觅音道歉，高觅音则为自己稍显激烈的态度和言辞向王达飞道歉。

叶何愣了一下，将聊天记录往上翻，发现是从来没在群内发过言的晋扶桑破天荒地说了一句话：

[几位朋友各自都有道理，但一味争吵只会令矛盾激化。不如站在对方角度重新思考一次，若能理解，便尝试理解，若不能，再继续辩论。所谓和而不同，望大家以和为贵。]

叶何微怔，觉得扶桑说得很有道理。

和而不同。尊重差异，以和为贵，才能维持长久的友谊。

朴素实在的道理。

余矜也看到了扶桑发的这通话，不禁感叹道：“扶桑道长连标点符号都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叶何深以为然地点头。

群内氛围在几人聊开了之后很快又变得和谐。大家开始从容地讨论这个帖子的真假，并提起最近蜀川那边的IP发帖好像增多了不少，然后又天马行空地聊到跑团区的几个出圈的长团和它们在T站上的replay视频。

聊到这里，若木在群里好奇地问了句跑团是什么，虽然论坛开了这么久了，但她一直没搞明白过。张泳和高觅音也附和了一句。余矜、叶何和大飞不约而同地说有空大家一起跑个团就知道了。余矜说正好他们工作室的汪求索最近在开发一个开源的跑团平台，之后内部测试时可以让大家一起来试试。

“异闻馆理员”群的聊天信息凑够了一个又一个“99 ”。

跟余矜等朋友们聊天的叶何忘记了时间。

不知不觉，太阳西斜，夜幕降临。

群汕的12月7号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