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应帘想着聚餐时曾明志坑他的事,非常善良地去网上找了张“莲藕”普法图。
虽然打了码,杀伤力任旧不减,对付曾明志肯定是足够的。
醉鬼没回,于是奚应帘睡得心安理得,开始期待明天他脸上的惊恐表情。
都说恶有恶报,奚应帘第二天就感受到这句话所蕴含的中国古典智慧,他是在一连串的表情包轰炸中醒来的。
手机毫不服输地震动,里面像关了一堆蚊子,奚应帘挣扎着拿过手机,眯着眼一看,才凌晨五点半,窗帘却透出一点不寻常的亮光。
他关了静音,被子往脑袋上一闷,作了好久的思想斗争才掀开被子,露出一小撮黑毛。
又打开手机一看,好家伙,十个未接电话,夺命连环call。
奚应帘胡乱点回去:“喂……”声音还透着没睡醒的慵懒。
“放假?”奚应帘一听就激动了,“多久?”
电话里的人不知说了什么,奚应帘光着脚跑下床,一把拉开床帘,入目一片冰雪,他兴奋地裹着毛绒绒的毯子直打滚。
昨夜大雪纷飞,一夜未停,今早安全起见,这里直接封山了。
透过院子的篱笆向外望,平坦的草地上也是一片茫茫白雪,作为一个南方人,奚应帘头一回看到这么雄壮的雪,曾明志还在絮絮叨叨地嘱托。
“知道了知道了,曾哥!”
曾明志冷笑一声:“昨天那图……呵呵,等你回来就知道后果了。”
奚应帘揉揉胳膊,当机立断挂了电话,一路哼着小曲儿跑到卫生间洗漱。
别墅的供暖系统在一片嗡嗡声中运转,院子里覆盖了厚厚的一层雪,游宽打开门,寒气钻进来,他走出去,雪地靴留下一个个标准的脚印。
奚应帘下楼,正看见他拿着竹竿抖落枝头的雪,初雪厚重,梅花被压弯了腰,眼见凄凄惨惨。
时不时几瓣雪花也飘落在他肩上,外套上早没了从屋里带出的热气,堆出显眼的雪白,更有落在他长睫上的,像是冰雪砌出的人。
“游宽!”奚应帘摆着手,笑吟吟地唤他,两个人目光在半空中撞上。
游宽皱着眉,表情严肃极了,看得奚应帘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七拐八拐,一路想到他们俩不会要断粮了吧,毕竟这才十一月,雪下得猝不及防,谁有那功夫准备过冬的粮食。
他思绪甚至跳跃到自己饿死屋中的惨状。
游宽踏过一片厚雪,脚步精准地踏上来路,停在客厅门口,抖落身上残留的白。
嘎吱一声,大门关上。
“不冷?”游宽仍旧皱着眉,温度已经降到了零下,奚应帘却只穿了件薄薄的毛衣,真是仗着年轻。
奚应帘头一回看他这么严肃,没想到只是因为他衣服穿少了,这才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噤。
眼前人无奈叹气,转头却一语不发地走了,门口还留着几丝未散的寒气。
屋内开着地暖,冷气重重坠下,没一会儿就消失。奚应帘快步跑上楼,在行李箱里翻出助理新给他带的黑色羽绒服,乖乖套上。
刚拿出来的衣服还很冰凉,贴在他光秃秃的脖子上,奚应帘被冻得一哆嗦,还没等彻底暖和,身后传来一阵规律的敲门声。
门没关,游宽提着件纸质的袋子,站在门口,等奚应帘望过来,才提着袋子走进来。
“家里有地暖,穿羽绒服太热。”他边说边从袋子里拿出几件看不出形状的衣服,大多是灰白两色。
的确,奚应帘是个地地道道的江南人,在北方过冬,还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游宽也是头一回关心朋友关心到这份上,成年人的友谊向来界限分明,合则举杯对饮,分则天涯陌路。
在北方过冬,光穿得厚是没用的,得要贴肤,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才是精髓。
游宽给他拿的衣服还是昨天晚上从镇上新买回来的,今天下雪,一大早他就把衣服洗了再烘干。
奚应帘半蹲在地板上,干脆利落地脱了外套往床上一丢,好像这衣服烫手似的。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游宽也被他逗得一乐,方才的尴尬顷刻间烟消云散。
奚应帘抬手,笑着接过衣服,刚想站起身,结果膝盖一软,直直往游宽怀里倒去。
都说戏剧源于生活,奚应帘总算知道偶像剧情节都怎么来的了。他挣扎着不敢抬头,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松木清香,耳朵爬上几丝潮红。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很短促,奚应帘僵硬地站起身,埋着脑袋转头。
从背后看去,让人联想到鸵鸟,聊胜于无的自卫行为。
游宽勉强忍住笑,叮嘱道:“快去换件衣服,羽绒服留着滑雪的时候穿。”
奚应帘向来会抓别人话里重点,扭头问:“滑雪!”
他上次滑雪还是大学刚毕业那会儿了,他还没和大哥闹翻,一家人曾一起去过瑞士的滑雪场。
那时大哥给他请了最专业的教练,还说他要是学会了就把那滑雪场买下来送给他,闹得二哥吃了老大一坛子醋。
最后奚应帘还没来得及学,大嫂就不小心崴了脚,脚踝肿了老大一个包,瞧着都吓人,急得大哥连夜坐飞机回国,说再也不让大嫂见雪了。
“喜欢?我们上次去看星星的地方就有个可以滑雪的小坡。”
奚应帘重重地点头,这几年他一直忙工作,别说滑雪了,连觉都没睡过几个好的。
“等雪停了我们就去,不过现在要吃早饭。”
游宽说完就下意识抬手揉了把他的脑袋,走出房门时右手团成拳,连路都走不顺了。
衣服是羊绒的,穿在毛衣里面,把一切可能出现的寒风都隔绝在外,奚应帘哼着和早上一模一样的小曲儿,趿着毛绒拖鞋跑下楼。
门窗紧闭,散不出去的香味窜到他鼻尖,奚应帘兴冲冲泡进厨房,炉子上正炖着一盅汤,游宽带着手套,端起汤往外走。
忙里偷闲,对着奚应帘嘱托一句:“柜子里拿碗筷。”
奚应帘最近忙着钻研剧本,满脑子“之乎者也”,立马应声回了句:“微臣领旨!”
这话滑溜的很,咻的一下就钻了出去,等他反应过来,游宽已经放下汤,在客厅里大笑了。
两人认识不久,却一块住了将近一个月,奚应帘还是头一次听见他笑得这么张扬,脑子里蹦出一个持剑少年,又转到大学时的篮球比赛。
少年从来都是一种感觉。
餐桌上还摆着两道菜,一道番茄炒蛋,一道地三鲜,盛汤的砂锅盖子已经拿下,里面是火候正好的玉米排骨汤。
奚应帘顿时五体投地,放下碗筷问:“游兄,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嘛?”
他这话问的真心实意。
围炉煮茶——早见识过了。
花草园艺——屋外植物繁茂得让人联想到伊甸园。
再说厨艺——光这色香两字就已完全兼顾,更不必怀疑最后一“味”。
游宽憋着笑,慢悠悠回答:“我不会当皇帝。”
奚应帘端着碗,回答得理直气壮:“游兄不必自卑,微臣也不会当皇帝。”
最后这笑到底是没憋住,游宽连饭都顾不上吃了,眉眼弯成天方的一轮月。
写意画跌入凡尘,奚应帘垂下眼帘,竟不敢多看。
这顿饭吃得笑声不断,游宽怎么也想不到奚应帘原来是这么个活宝性子,难怪他会和那个话多的经济人玩的好。
吃完饭,奚应帘十分自觉,抢着要去洗碗,游宽拗不过他,只能同他一块站在水池旁,美名其曰——助手。
奚应帘:“游兄,你且放宽心,不过几个小碗,如何是在下的对手。”
游宽憋着笑回答:“此行劳累,为兄忧心小溪伤了手。”
奚应帘作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模样,边洗便和游宽逗哏儿,最后洗得竟还有模有样。
礼尚往来,游宽也开口夸他,同样真心,同样拜服。
作为演员,奚应帘向来自诩模仿能力超常,不过是洗个碗,手稳一点就万事大吉了。
奚应帘:“害,还是游兄教得好啊。”
他这句游兄,说一次,游宽便要笑一次,被他逗得肚子都发疼了,连忙挥手喊“卡”,接着说:“大明星,杀青了!”
奚应帘犹如斗胜的公鸡,昂首挺胸地擦干手上的水。
吃完了,屋子里萦绕的欢乐气才散了点,为了去饭味,游宽打开空气净化,随手抽了本坐在沙发上看。
一旁的小沙发前面铺了层厚厚的毯子,奚应帘盘着腿坐在上面,手里捧着一本没有封面的书。
游宽看累了,一抬眼就瞥见奚应帘低垂着的脑袋,蓦然发现奚应帘有两个发旋。
很可爱。
于是他笑出了声。
他的声音很低,恰好穿到奚应帘的耳边,被认定“可爱”的男人疑惑地抬头,歪着脑袋。
更可爱了。
“怎么了?”奚应帘问道。
游宽:“看书太久了,得放松一下眼睛。”
奚应帘:“那你笑什么?”
出于一种莫名的直觉,游宽闭上嘴,评价别人可爱这件事,最好还是不要让当事人知道吧。
游宽抬手拿起茶几上盛了温水的杯子:“口渴,清清嗓子。”他说话时,眉眼仍旧带着笑,奚应帘虽不相信,却也没有追问,心里暗自摇头。
真真是美色误人呐。
想到这,他也笑了。
“看电影?”书看太久了,有些无聊,游宽打算找点事做,正好前几天祖父给他寄了很多旧光碟。
奚应帘眉梢笑意未散,朗声回答:“好啊。”
不知从何时起,屋外飘雪渐渐稀薄,太阳好似一跃而上,落到最高边,抖落的阳光跌进透明的玻璃,恰好就撒在奚应帘的脸上。
游宽面上笑意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