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卫暄的声音已经气若游丝,但眼神依然锋利,"你以为......这就是力量?"他突然扯出一抹惨笑,"那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破碎的香案铜镜里,映出苏以凡扭曲的倒影——他的左眼已经完全变成血红色,脖颈处浮现出蛛网般的黑色纹路,那是厉鬼反噬的征兆。
苏以凡猛地松开手,踉跄后退两步。镜中的怪物让他想起跳楼那天,路人们也是这样惊恐地看着他扭曲变形的尸体。
身后响起几声零落的脚步声。
一道修长的黑影不知何时已立在道观残破的门槛外。月光斜斜地照在那人身上,勾勒出一袭墨色道袍的轮廓,衣摆处暗金色的云纹在夜风中微微浮动。那人半张脸都隐没在黑暗中,露出的下颌线条冷硬如刀削,薄唇抿成一道无情的直线。
"卫承冬......"卫暄的瞳孔骤然紧缩,喉间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黑衣道人缓步踏入,每一步都精准地避开地上散落的香灰。他的靴底踏过之处,竟连尘埃都不敢惊动。当他的目光扫过苏以凡脖颈上的黑纹时,面具下的唇角微微扬起。
"不错。"道人的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某种非人的质感,像是青铜器相互敲击的余韵,"比我想象中进步要快,卫暄,你看看人家,天赋比你好太多了。"
苏以凡浑身僵直,他发现自己竟无法移动分毫——不是被定身,而是生物本能般的恐惧让他每一寸魂体都在战栗。这个突然出现的道人,身上散发着比鬼蜮更阴冷的气息。
道人径自走到卫暄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奄奄一息的青年。他忽然伸手,冰凉的手指抚过卫暄腹部的伤口,沾满黑血的指尖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以前你也是我的徒弟,却偏偏跑到白云真人门下,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现在这么狼狈,就这点能耐?"道人低笑一声,突然掐住卫暄的下巴,"连只新死的游魂都制不住,也配用我死后留下的铜钱剑?"
卫暄的瞳孔剧烈颤抖,冷汗混着血水从下颌滴落。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道人忽然转头看向苏以凡,面具下的眼睛在阴影中泛着幽光:"小朋友,既然你拜我为师,我便是毫无保留的教你。"他松开卫暄,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符纸。
符纸在空气中无火自燃,露出里面包裹的一缕黑发。
"我现在肃清了师门。"道人的笑声在道观内回荡,"还是小苏你留着这个判出师门的师兄再玩玩?"
卫暄与苏以凡的目光在空气中短暂相接。那一瞬间,苏以凡看见卫暄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恳求——这个向来骄傲的道士,此刻竟在向他示弱。
"师父,"苏以凡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刻意的兴奋,"留着他更有用。"他缓步走到卫暄身边,手指状似亲昵地搭上对方渗血的肩膀,实则悄悄将一缕鬼气渡入卫暄体内,帮他稳住即将溃散的阳气。
"哦?"卫承冬面具下的眉毛微微挑起,"说说看。"
苏以凡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这个表情让他看起来又像回到了大学时代那个机灵的学生会主席:"师兄在阳间还有些名气,他的直播账号有几十万粉丝。"他指尖轻轻划过卫暄苍白的脸颊,"要是突然消失,难免惹人怀疑。不如......"
他凑近卫承冬耳边,声音压得极低:"让他继续做那些揭露灵异事件的直播,正好可以帮我们物色合适的......材料。"最后两个字咬得格外轻,却让卫暄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卫承冬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震得道观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他拍了拍苏以凡的肩膀:"好!不愧是我看中的徒弟!"转身时,道袍带起的阴风将供桌上最后一块完好的牌位掀翻在地。
"那就交给你调.教了。"卫承冬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七日后,我要在酆都见到第一批货。"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月色中。
待最后一丝阴气散尽,苏以凡立刻撤回了搭在卫暄肩上的手。两人同时长舒一口气,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搏杀。
"为什么......"卫暄的声音虚弱却清醒,"要帮我?"
苏以凡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那面破碎的铜镜前,看着镜中自己正在慢慢褪去的鬼纹,轻声道:"因为......"他转头看向卫暄,眼神复杂,"当年在我家破产前,我父母宁可不要这破天的富贵,也要行正道,做正事,不炒作凶宅牟利,这大概是他们最后对我的叮嘱。"
鬼蜮如潮水般退去,四周的景象开始扭曲、溶解。斑驳的道观墙壁渐渐虚化,取而代之的是雪白的酒店墙面;香灰弥漫的空气被空调的冷风取代;倾斜的香案变成了酒店房间的办公桌。
卫暄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直播公司安排的酒店房间里。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还开着,屏幕上显示着刚结束的直播数据——观看人数87万,弹幕数量超过20万条。
他的指尖传来刺痛感。低头看去,右手食指不知何时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在键盘上洇开一小片暗色。而左手掌心,赫然攥着半截潮湿的线香——正是道观里那支怎么也捏不起来的那支。
"叮咚"——
门铃声突兀地响起。
卫暄浑身紧绷,下意识摸向腰间,却只触到睡袍柔软的布料。铜钱剑、符纸、朱砂......所有法器都不在身边。
"卫主播?您还好吗?"门外传来女助理担忧的声音,"直播结束半小时了,导演组等您复盘......"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房间角落的穿衣镜。镜中的自己脸色惨白,额角还挂着冷汗,但最骇人的是——睡袍领口松散处,腹部那道本已愈合多年的疤痕,此刻正渗出丝丝缕缕的黑血。
"马上来。"他强自镇定地回应,声音却沙哑得不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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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扎铺直播前夜。
纸扎铺的玻璃橱窗上,"福寿斋"三个鎏金大字已经斑驳褪色。场务小李正踮脚调整补光灯角度,灯光扫过一排排纸人童男童女空洞的笑脸。
"这地方真特么邪门。"摄影师老陈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把三脚架往香案边又挪了挪,"你们看这些纸人,眼睛跟活的似的。"
角落里,卫暄蹲在配电箱后面扒拉着盒饭。一次性筷子戳到块肥肉,他盯着油汪汪的肉块,突然想起那个晚上鬼僵剖出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以及还在卫承冬家里的时候,卫承冬总是给他吃这种不明不白的肉。
"吃不下?"
清冷的嗓音贴着耳后响起。苏以凡倒挂在房梁上,卫衣帽子垂下来像两个软塌塌的兔耳朵。他指尖转着个纸元宝,金箔在灯光下明明灭灭。
卫暄没抬头,把盒饭往旁边推了推:"阳气这么重的地方,你也敢现形?"
"怕什么。"苏以凡翻身落地,纸元宝"啪"地掉进卫暄饭盒里,"我现在的鬼气,比这铺子积攒三十年的阴气还纯。"他忽然凑近,冰凉的手指擦过卫暄嘴角,"米粒。"
场务小妹抱着道具经过,突然打了个喷嚏:"奇怪,这也没风啊......"
卫暄僵着身子没动。苏以凡的指尖还停在他唇边,那股子殡仪馆特有的檀香味混着年轻男孩惯用的薄荷沐浴露气息,矛盾得让人头皮发麻。
"你想要干嘛?"卫暄压低声音,"真打算宁可我负天下人,也不叫天下人负我吗?"
苏以凡突然笑了。他今天把生前的黑框眼镜也幻化出来,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像个熬夜赶论文的大学生:"道士哥哥觉得呢?"他从卫暄兜里摸出直播台本,哗啦啦翻到某一页,"这么厚的册子,王振升的舆论要压不下去了。"
场记板突然"咔"地一响。两人同时转头,看见导演正在试镜。镜头前,纸扎的金童玉女被灯光映得面色红润,描金的眼眶里似有暗光流动。
卫暄卫暄此时突然想起来,王振升给他发了消息约饭,还没有回复王官宝什么时候去到王家吃饭,于是掏出破破烂烂的手机看了一眼,盯着手机屏幕,王振升的消息还躺在未读列表里。
卫暄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回复。王振升是本地有名的地产商,表面上经营着几家殡葬公司,背地里却干着倒卖凶宅、养鬼敛财的勾当,还是卫承冬以前的铁哥们。这次突然约饭,绝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王老板请你吃饭?”苏以凡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冰凉的气息拂过卫暄的耳侧。他扫了一眼手机屏幕,嗤笑一声,“真讲究,这几天酆都的阴状都告到阳间来了。”
卫暄皱眉:“因果轮回,善恶到头终有报。”当年卫承冬大练聚魂锁魄之法,王振升借用被拘留的魂魄炒作阴宅,不知道有多少人花正常市场价购入住房,结果被闹得不得不搬出去,房子再出手的时候,市场价只有购入的十分之一,王振升的团队这时候再去收购便宜房屋,就是靠这个手段谋取暴利,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居无定所。
“当然。”苏以凡漫不经心地转着手机,“这么看秦伯伯倒是还是个好人呢,你还不知趣的不留在晋陵城,往这首都跑。”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卫暄,“你猜,今晚我们俩会不会被他们摆一道?”
卫暄没说话,但心里已经隐约有了答案——王振升大概是听说了他“驱邪直播”的名声,想借他的手去镇住某些不该动的东西。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是王振升的助理发来的语音。卫暄点开,一个甜腻的女声响起:
“卫道长,王总说,如果您不方便,他可以亲自派车来接您......今天晚上下了直播,或者明天白天都可以,您有想法只需要告诉我好了,王总平时的安排都是我来做。”
语音戛然而止,卫暄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卫暄沉默片刻,终于敲下回复:「明晚七点,准时到。」
发完消息,他抬头看向苏以凡,声音低沉:“你跟我一起去。”
苏以凡挑眉:“哦?现在知道求我了?”
卫暄冷笑:“你查清自己怎么死的,不想报仇吗?”
苏以凡的笑容渐渐收敛,镜片后的眼睛泛起一丝血色。“好啊。”他轻声说,“正好,我也很久没 ‘吃饭’了。”
窗外,纸扎铺的纸人无风自动,描金的眼眶微微转动,像是在注视着两人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