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浅脚步一顿,看见了立于风雪之中的楚墨林。
墨发随着披风飘摇,而男子的身形却屹立不动,在寒冷的雪夜显得是那样的孤独与寂寥。
楚墨林察觉到了女子的目光,动了动身体,转过身来,眼眶泛着点红,对着她扬唇一笑,“出来了,可还有别的事。”
清浅摇头,“没了。”
“那我送你出宫吧,卫肃现在该等急了。”
“嗯。”
两人迎着不大的风雪并肩而行。
“我父皇他…真的醒不过来了吗?”
清浅眼神闪了闪,“只能说醒来的几率很小吧,三皇子可是要登基了?”
“不能说是登机,只能说是代理朝政,毕竟父皇尚未离世,也为颁布传位诏书,只能代为监国。”
清浅点头表示了解,“那公主,她会被安葬在哪。”
“灵月她未出嫁,应当是葬在皇陵旁边,怎么了?”
“公主跟我说,若是可以她想成一捧尘土,顺水流,随风去,看看胡国的大好江山。”
提及此,楚墨林心情也沉重下来,“是了,她生前就总念叨着想出去看看,但因身体迟迟未如愿,若是她的遗愿,我便想法子将人偷出来。”
清浅眸子微亮,欠身行礼,“多谢三皇子。”
楚墨林摆了摆手,“谢什么?灵月也是我妹妹,不过这事得保密,若是让那些古板的大臣知道了,又该要上折子参我一本了,我可不想再听父皇的…。”
话语突然顿住,周围安静非常,他也想起以后再也没人训自己了。
男人看着缓缓飘落的雪花,有些话语就情不自禁的从口中泄出,“记得去年冬天的时候也是这么冷,皇兄远赴凉州治理水州又添功绩,父皇就总找我入宫,也不为其他,就为了训我,说我怎么那么不上劲?只知道拨那几颗算盘珠子,我当时听的极不耐烦,现在想听却听不到了。”
男子的脚步渐慢,最后停在了雪地之中。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一个好皇帝好丈夫,但他对于我来说是个好父亲,我不喜欢皇宫内的弯弯绕绕,父皇明知我未有封号不得出宫,也顶着众大臣的反对为我建起了一座王府,我无意于那个位子,只想做买卖生意,他虽不愉也会给我皇商的封号,让我的路好走些。”
清浅袖袍下的手紧握成拳,垂下的眼睑挡住了其中的神色,“那你恨皇后吗?”
楚墨林微顿,随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我不清楚,所以也无法评判谁对谁错,母后虽不是我生母,但也未曾亏待于我,反而还记着我的生辰,时不时的便给我送些东西,皇兄虽不喜我,但也没有伤害过我,反而为国为民是太子最佳的人选。”
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将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全都压下。
当再次睁开眼睛时,男人眼里只有一片清明,仿佛刚刚忧伤的不是他。
“走吧,要下大雪了。”
清浅也不再说话,他们就这样一路相顾无言的走到了宫门口。
那里静静的停着一辆马车,卫肃就站在马车边等着,月贵则坐在马车里撩起帘子向这望来。
楚墨林在宫门前停下,“去吧,他们都在等你。”
清浅走出宫门,迎着两道关切的眼神,她只是笑笑,“走吧。”
月桂把帘子全部撩开,“姐姐快上来,外面冷,里面有暖炉。”
卫肃伸手扶着她上了马车,“回去早些休息,御医叮嘱过这些天莫要操劳。”
清浅坐上了马车,一抬头,便与宫门口的楚墨林对视上。
男人冲她扬唇一笑,挥了挥手。
帘子放下,彻底的阻隔了清浅的视线。
马车掉头,寒风将窗帘吹起,她还是忍不住的看了过去,只见一个白衣身影独自往回走,萧瑟孤寂的消失在风雪中。
他再也出不来了。
清浅垂下头,看着身上这身青山云雾的裙子,根根葱段般的手指慢慢收紧,心间泛起酸意,[团团,我好像做错了。]
胡国的春节终于过去,但雪还在下,直至覆盖了整座京城,让它显得是那样的干净。
东方白光乍现,黎明驱散了黑暗,
“卫将军。”
身着一身朝服正要去上朝的卫肃转过身来,就见清浅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
站到他面前,女子先是喘了几口气。
幸好赶上了。
“浅姑娘不必着急,慢慢说。”
清浅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又不知该如何说,舔了舔唇,试探着问:“皇后的去向,你们可定了?”
卫肃摇头,“未曾。”
“那我这有一个小小的建议,让皇后去守皇陵如何?”
卫肃一愣,皇后去守皇陵,这好像没有过先例,但这又并无不妥。
毕竟皇陵里安葬的全是皇家的列祖列宗,皇后作为儿媳去守皇陵,尽孝道也并无不可,可这总看着有些怪。
清浅悄悄抬眼看向他,“不行吗?”
卫肃想了想,“我会提的,不过,这还得其他大臣同意才行。”
清浅点头如捣蒜,“自然自然。”
她心疼公主,便想帮一帮皇后,这事若成了,就当是完成了公主的遗愿,若是不成,自己也算是努力过了。
她其实也不抱太大希望的,但没想到还真成了,顺带着连瑞王都安排去了皇陵。
皇宫外。
楚佑泽穿着囚服,手脚上铐着粗粗的铁链,看着龙袍加身的楚墨林,不甘道:“你不杀我,我找到机会定会卷土重来。”
楚墨林神情复杂,“求之不得。”
楚佑泽以为他在挑衅,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身便上了囚车。
看着自己兄长再无往日神采,楚墨林还是忍不住的上前一步,问了一直压抑在心里的问题。
“你为何要造反?尽管你不去争皇位也会是你的”
楚佑泽扭头看向他,眼里的嫉妒不加掩饰。“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父皇根本没有想过把皇位给我,他心里的太子之位早已留给了你,不然我为何18岁已立下无数功绩,20岁才在沈家的硬逼之下才封为瑞王。而你不过是给军队提供了些钱财,父皇便想为你封王,要不是众大臣拿我出来对比,你现在恐怕早已成了太子。”
楚墨林对这事无话可说,这事在当初还闹得很大,父皇的偏心之名也就此传开。
“你就那么想当皇帝,就算不是你登位,你也依然是个王爷,母后则为太后。”
楚佑泽听了此话,自觉好笑,他也确实笑了,仰天大笑的那种。
“父皇一直忌惮着我沈家,为了让你上位,让你当上皇帝后的路好走些,他早已开始安排除去我沈家的大计,你觉得我沈家一败,我与母后又有何好下场?”
“泽儿,不必再多说了,”旁边囚车里的沈星梦闭着眼睛淡淡道。
楚佑泽听话的闭上了嘴,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楚墨林看着远去的两辆囚车,神情恍惚,如丢了魂魄。
另一边,坐在长廊上闭着眼睛,通过团团的光球看到一切的清浅心里涌上股莫名的复杂情绪。
她以前一直想不通,既然皇帝如此忌惮卫肃,为何又任由楚墨林与其交好,现在想来,或许也是为了楚墨林。
若是卫肃真有造反之心,或是站在楚佑泽那一方,皇帝也可用藤枝除掉他,若是他站队在楚墨林身边,那将是一把利剑,藤枝也可牵制于他。
无法否认,皇帝确实是个好父亲,可能是因为自己被沈家压制的太久,觉得自己当这个皇帝当的太窝囊,所以才尽可能的想帮楚墨林扫除一切障碍,不让他走了自己的老路。
就在这时,清浅突然感觉到一件厚厚的斗篷盖在了自己的身上,隔绝了寒凉。
她睁开眼睛就对上了男人那双温柔似水的眸。
卫肃以为她睡着了,所以就放轻了脚步,给她盖个披风,没想到她会突然睁开眼睛。
卫肃缩回手,偏开目光直起腰,“若是困了,别睡在这,容易着凉。”
清浅垂眸摇了摇头,“我并不困,只是在房间里烤火有些闷,想出来待会儿。”
女子侧头望着片片雪花落入池塘,本该装满繁星的眼中此时似蒙了一层灰,怎么也吹不净。
卫肃看着她这样心急不已,想要张口询问,又怕在无意中撕开她的伤口,只好坐在一旁静静守候。
不知过了多久,卫肃都动了动冷到僵硬的手指,清浅终于有了些反应。
“卫将军,如果一个人因为自己的一点私心,一不小心伤害了一个无辜的人,那该怎么办?”
卫肃低头认真的想了想,“人有七情六欲,没有私心那才不正常,至于伤害到的无辜,那既然已经做了,我只能说人并非尽善尽美,有些时候无法做出两全其美的决定也实属正常,若实在愧疚,那便尽力去弥补吧。”
“弥补。”清浅颤了颤眼睫,将落在上面的一片雪花抖落。
可自己又能弥补些什么呢?
她转过头来看向面前的男子,“你说人都有私心,那你也有吗?”
自己认识他以来,他就如神佛般一直在为百姓,为士兵,为胡国,好像连自己都快忘了他也是个人。
卫肃一愣,然后缓缓的看向她,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有。”
清浅望进他的眼里,里面翻腾着的是她怎么也看不懂的情绪,如浪花亲吻脚尖,如清风吹起鬓发,看似温柔却在无形间将人溺闭在其中。
清浅在陷进去前慌乱低下了头,心脏扑通扑通的在胸腔内狂跳。
她把斗篷还给卫肃,起身丢下一句“我先回去休息了。”就落荒而逃了。
卫肃看着女子慌乱的背影,眼里的情意终于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