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在黑夜的笼罩下簌簌地直往下落,只有两颗小星星悬在阴云的缝隙中,散发着幽冷微弱的光芒。
苦儿在书房陪侍着范遥,一直到深夜,范遥还不休息,她心里不禁嘀咕:范右使看公文都看了一整天了,难道教中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不知他还要看到什么时辰,苦儿站立一旁,早就困倦不已,上眼皮重重地搭在下眼皮,恨不得用一根竹杆把它撑起来。
范遥抬眼一撇,皱眉道:“你先下去吧。”
苦儿心里一喜,忙道:“是。”
刚走了几步,范遥又说:“慢着,回来。”
苦儿转过身子,眼巴巴地望着他:“未知范右使还有何吩咐?”
范遥道:“你是自愿来当我的婢女吧?”
苦儿点头:“是啊。”
范遥眼神漆黑,盯着她,淡淡地说:“这段日子你在遥袅堂当差,应该知道跟在我身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不管你当初接近我是出于什么目的,我有几句话要向你说个明白。”
苦儿睁着那双明亮的眼睛,憨憨地望着他。
范遥道:“明教里,有人出身名门,有人师承名家,有人立过功劳,还有人有裙带关系。这些人总觉得自己比其他弟子特殊,骄傲自大,不听管教。但我得提醒你,进了明教,就得守明教的等级和规矩。”
苦儿颔首,乖乖地听着。
范遥又道:“本教招收教徒,非同一般江湖门派,当明教的弟子就意味着加入了反对元廷、为民请命的义军。在明教学习武功,日后是要真刀真枪上战场。我身为光明右使,我身边的下属婢仆,是要随时出征,随时为圣教牺牲。若你一心只为儿女私情而来,未免草率儿戏。更何况,我心中早有喜欢的人,除了她,别的女子我一概瞧不上。”
苦儿愣了下,他言下之意,是要说明明教是一个十分严肃的地方,同时也在劝她不要痴心妄想,日后求爱不成,还会为明教的大业丢了性命。
当日她因为喜欢范遥而入教,确实是冲动草率了。但当范遥说到明教是为了反对元廷、为民请命时,又不免激发起她学武后莫名而生的侠义之心。
苦儿想了想,道:“范右使,当初你救了我,我心中十分感激,自此之后,就很喜欢你了。初时我加入明教,也是为了你,来到你身边伺候,也是我刻意为之。不过,这段日子我跟在你身边,学到了很多东西,还有教中的兄弟姊妹,他们都毫无保留地教我武功。渐渐地,我也喜欢上这里了。小时候,我在书上看过很多大英雄、大侠客的故事,心里一直很崇拜他们。明教的宗旨是拯救众生,要将天下受苦的百姓带离苦海。从前我没想过要做这些事情,也不知能不能做得到,更不敢奢想成为大英雄、大侠客。但我现在既然加入了明教,是明教的一份子,我愿意听你们的话,为本教大业赴汤蹈火。就算是上阵杀敌,我也不怕!”
范遥盯着她瞧了一会儿,眼底不经意闪过丝笑意,道:“你明白就最好。既然你决定要留在我身边,就要适应我的脾气性情、处事习惯和作息时间。做我的侍从,是很辛苦的。”
苦儿忙道:“苦儿明白,我会尽力做好本职之事。”
范遥说罢,低头继续批阅公文,道:“你明白最好,下去吧。”
这一晚,苦儿想着范遥的话,他说得明明白白,他已有意中人,她不应再痴心妄想。想到倾慕之人就在咫尺,却始终无法靠近,第一次暗恋,就被彻底拒绝,心中不免难过。
“黛绮丝、黛绮丝……”
每次想到这个名字,苦儿的心总是酸酸的,不知范遥所倾慕的女子,是什么模样?大家都说她是武林第一美人,那到底有多美?
外面的天很黑,但很透明。那两颗小星星悄悄地使着劲儿,眨呀眨呀,多了两分光芒。
※ ※ ※ ※ ※
次日一早,苦儿起来打点范遥的早饭。她烧得一手好菜,总是能用简单的食材做出美味的佳肴。
虽说是范遥的贴身婢女,只负责他一个人的起居饮食,但她每次都会多煮一些给堂中的其他兄弟姐妹一起吃。
彩蝶才刚起来干活,还没进门就先闻到香味儿。她一进去就嚷嚷着问:“苦儿,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苦儿笑道:“是莲肉粥、熬白菜和溜鸡丝呢。”
彩蝶垂涎三尺:“哇,好想吃啊!”
苦儿拿了碗碟出来,让彩蝶先吃,彩蝶却紧张地摆了摆手,道:“范右使还没吃,我当婢仆的哪能先动筷?”
苦儿不以为然地说:“我煮了好多,人人都有份。他又没起床,怕什么。”
彩蝶忙道:“那不行,本教的等级和规矩,岂能随意违反?”
苦儿哂笑道:“饿了便吃,还讲什么等级规矩?”
彩蝶认真地说:“也怪我当初没给你讲清楚。明教吃饭的次序是这样的。教主、堂主们先吃饭,弟子和上等仆人伺候;然后弟子们吃饭,仆人伺候;再然后是上等仆人吃饭,粗使仆人在教主、堂主身边伺候;最后才轮到粗使仆人吃饭。虽说弟子和仆人界限没那么分明,但总归不能越过堂主先吃吧?”
苦儿一愣,心想:这等级和规矩,若用在行军打仗上,有利于明晰职务,管理士兵,帮助军队建立严明的纪律秩序。但如果在日常生活中也要区别得这么清楚的话,便会加剧教众的分化和阶层之间的不平等。人与人见面先视等级,再论亲疏,高阶者矜傲自持,位卑者惶惶屈膝,长此以往,位卑者必然心生不忿,居高位者,又忍不住恃位逞威,凭权凌弱,以势压人。如此上下失和,是斗争将起之兆。
想到这里,苦儿凝眉不语,也不知道何年何月,人与人之间方能彻底抛弃这种礼制。
见彩蝶说得严肃,苦儿只好把范遥那一份分了出来,先拿去给他,其余的放在锅里热着。
来到范遥的寝室,四周一看,却不见人。
范遥一大早就去了后院练功,汗流浃背,刚在井边洗完了澡,光着膀子,正擦着头发进来,苦儿猛地一回身,端着的盘子就撞到他身上,那碗滚烫的莲肉粥撒到他的胸口。
“啊,对不起!”苦儿吓了一跳。
范遥的胸膛被烫红了一片,但练武之人也不以为意,只是轻轻皱眉道:“你小心点。”用手抹了抹胸口的粥水。
苦儿慌慌张张地拿来毛巾帮他擦拭,眼睛不自觉地瞪大,直愣愣地盯着他的胸膛。
他身上还挂着水珠,胸肌腹肌块状分明,紧实有力。苦儿忍不住咽了口水,心里惊叹:哇,范右使好健硕啊!
“干嘛啦?”范遥看她色眯眯的样子,没好气道。
她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转过身子,不敢再看。因为太慌张,她说话都结巴了:“呃……早饭做好了……洒了一些……我再给你……重新拿吧。”
范遥目光垂下,看见她双手端着的盘子里,那碗粥还剩下一半,单手拿起一口喝了,道:“别那么麻烦了,就吃这些吧。”
还好那碟熬白菜和溜鸡丝洒得不多,苦儿用筷子夹整齐,给他放到一边的桌子上。
范遥过来坐下,三扒两咽地就把饭菜吃完,问道:“你们吃了没?”
苦儿摇了摇头。
范遥道:“我清早经常去练功,有时会误了早饭的时间,你们要是饿了就先吃。以后把早饭放在这里就行,不用伺候。”
苦儿眉下眼波流动,忙道:“好的、好的。”
范遥站起身来,将外衣披上,苦儿的目光不经意扫到他的腹肌,心口直跳,脸也红了,连忙收拾了碗筷,又羞又臊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