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这一年苦儿十三岁。
春日的阳光如温暖的水流般润泽万物,万紫千红竞相争艳。
这日下午,菱江边上,来了一个少年,有着黑葡萄般的眼睛,斜飞的英挺剑眉,正意气风发地策马飞驰。
到了江畔,他轻身跳下马,顺着江边小路往前走,寻找渡船。
前方芦苇深处掩着一只小船,一个渔女站在船头,一手拿着一根折断了的鱼竿,另一手拿着三个铜钱,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
“早晨那一阵风,竟把我的鱼竿吹折了,还真是奇怪,得卜一卜是什么情况!”
说话的少女戴着黄斗笠、花头巾,穿了一身碎花衣裳,纤腰不盈一握,正是苦儿。
她仔细地看着手里的铜钱,喃喃地说:“巽卦代表风,风从东南方而来,后天八卦巽卦代表东南方,故也取巽卦……”
她想得出神,全然不觉那少年已经跳落到小船上。
少年所用的轻功快如飞鸟,轻似袅烟。他身材瘦削,却穿了一件宽大青绿长袍,凌空飞跃,就像一只青色的蝙蝠展翅飞翔。
苦儿兀自念叨:“鱼竿是未时折断的,地支数取八,巽卦为五,则动爻取六,占得第五十七卦,巽为风。《象》曰:巽在床下,上穷也;丧其资斧,正乎凶也……咦?这‘丧其资斧’的意思莫非是……”
那少年虽听不明白她说什么,但隐约知道这是与《周易》有关的占卜之辞,不禁惊讶:“没想到一个渔家女孩,竟然懂得算卦,厉害厉害!”
苦儿不虞身后有人,听见少年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失足从船头跌下,少年连忙伸手抓她,将她拉回船上,她身上滑下一物,“咚”的一声掉进了江里。
“哎呀,我的钱袋!”
苦儿惊呼一声,赶紧伸手去捞,可那钱袋已随江水飘远了。
少年歉然道:“姑娘别慌,我上船来,是想请你行个方便,将我摆渡过江。没想到吓着你了,真是对不住!你丢了多少钱,我赔给你好吗?”
苦儿恍然大悟:“巽在床下,上穷也;丧其资斧,正乎凶也。原来‘丧其资斧’的意思就是‘失掉钱币’!”
她想通了卦象,反而哈哈一笑,道:“小哥哥,不用赔,这跟你没关系。”
少年不解:“啊?你不怪我?”
苦儿倒是看得开,嘻嘻笑道:“今早我在钓鱼的时候,鱼竿被风吹断了,我就起了一卦,卦象说我今天会有钱财损失,既然早有定数,又何必责怪他人?”
少年见她性情豁达洒脱,又懂周易卜测,心下甚是佩服。
苦儿看了看岸边的马匹,热心道:“小哥哥既要渡江,我载你便是了。不过这连人带马,分量不轻,在船上要把马儿牵好了。”
少年道:“你放心,这马儿还挺听话的,过了江,我多给你船钱。”
苦儿笑道:“我是捕鱼的,不是摆渡,船钱不船钱的不在话下,主要是给你行个方便。”
“那谢谢你啦!”少年回身牵马上来,苦儿撤开跳板,支船离岸,向江心划去。
看着她娴熟地操着小船航行,少年不禁好奇:“姑娘,请恕我冒昧问一句,你既是捕鱼的,怎么懂得深奥的术数?一般人怕是连《周易》上的字也看不明白。”
提起周易术数,苦儿可有兴致了,滔滔不绝地说:“这些东西都是我自己学的。你别看我是个打鱼的,我可喜欢看书了,什么阴阳五行、天干地支、江图洛书、太玄甲子数等等,我全都有看过!”
少年佩服道:“这些东西最是艰涩难读,你真了不起。”
苦儿生平还是第一次被男孩子夸呢,不禁眉飞色舞,卖弄起来:“我不止会术数,还会使法术!”
少年更奇:“是什么法术?”
苦儿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箓,将船橹大力一摇,溅起一片水花,口中念道:“天光凝定,会水之精气!”
符箓射入水花中,水花当即如冰雕般凝在半空。
少年见此神技,目瞪口呆,拍手嚷道:“哇,太神奇啦!”
苦儿嫣然一笑,收回符箓,那冰雕又变回了水珠,洒入江中,她得意地说:“这叫‘凝水咒’,也是我自学的。”
“厉害!厉害!”少年惊赞道。
二人年岁相仿,又俱是健谈之人,越聊越开心,越聊越投契。
说着,船已到岸,这时将近黄昏,夕阳洒在江水上的光,像是许多金针银线,随着水波晃动。
苦儿抛锚搭板,帮少年牵马下船,拴在岸边一棵树上。又问:“天色也晚了,你要不要吃了饭再走?我也好跟你多说一会儿话。”
她在这里生活了五个年头,附近的村童都取笑她脸上的刀疤,不肯和她玩,除了晓芙以外,一直没什么朋友。这两年晓芙课业极忙,也没时间来陪她,一个人就更寂寞了。难得今天遇到这个少年,肯听她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有点舍不得与他分别。
少年听她说话有趣,人又热心,还身怀奇技,也很想结交她这位朋友,便道:“好啊,我们要去哪里吃饭?”
苦儿指着不远处的一间木屋,笑道:“那儿就是我家!”说罢领着少年向木屋走去。
“师父!师父!我回来啦!”
听到叫门声,贞娘马上去开门。见到苦儿身边还站着一个少年,不由吃惊:“这位小兄台是?”
少年道:“前辈你好!我姓韦,路经菱江,是这位姑娘载我过江的。”
苦儿道:“我看他孤身一人,天色又晚,所以邀请他来吃饭。”
贞娘热情道:“有缘相识,快请进来!”
少年说了声谢谢,跟着她们入到客厅,见厅内陈设虽然简陋,却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
贞娘端了茶碗出来,请他落座喝茶。
少年仔细打量着贞娘,她穿的是粗布衣裤,轻轻卷起裤筒和袖口,裸露的手腕、腿脚都是黑黝黝的,身上有一股鱼腥味,想来也是个长年打鱼的妇人。年纪四十左右,眼角虽有浅浅的鱼尾印迹,眼睛里却透露出一股灵秀的神采。虽作渔妇打扮,但五官相貌,仪表气质,又不像寻常妇女。
苦儿介绍道:“韦大哥,我叫做苦儿,这位是我的师父,附近的人都叫她做程大娘。”
少年又站起身来,向贞娘行礼:“程大娘,晚辈向你请安了。”
贞娘忙伸手扶起他,道:“快免礼!”见他年纪轻轻,颇有礼数,心中很是喜欢。
三人寒暄了一阵。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敲门。
苦儿高兴道:“一定是伯伯回来了。”
孤鸿子隔日就会来找贞娘,苦儿早就习以为常了,蹦蹦跳跳地跑去开门。
少年定睛一看,进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身穿一套简朴的道服,双目炯炯有神。
孤鸿子见家里来了客人,颇感意外。苦儿连忙给他倒上茶,向他介绍新认识的朋友,孤鸿子淡淡一笑,对少年道:“这穷乡僻壤,难得有人来做客。我们家酒微菜薄,韦兄弟不要嫌弃才好。”
少年忙道:“是我冒昧打扰了。”
苦儿娇笑道:“既然伯伯也来了,我马上就去做饭!韦大哥,你先喝口茶,很快就有饭吃啦。”
她飞奔回船,在鱼篓里提出了一条大鱼来,到厨房剥鳞开膛,切葱拍蒜,烧油熬酱。不一会儿,便端出了一大盘香喷喷的蒸鱼来。又特意炒了几味农家小菜,热了些黄酒,将家里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招呼。
四人围坐在一张简陋的桌子旁,苦儿给贞娘和孤鸿子斟了酒,又给少年斟了一杯,贞娘豪气地一饮而尽,笑道:“韦兄弟,别客气,多吃一些。乡下人家,没什么好的酒菜,不过咱们苦儿做的鱼可是一绝!”
孤鸿子夹了一块鱼肉到少年碗里,招呼道:“快尝尝吧!”
少年越看越奇,他听苦儿叫贞娘做师父,叫这道士做伯伯,而她的师父和伯伯,举止亲昵,看起来又如夫妻一般。他们看向苦儿的眼神中充满慈爱,这三人看起来宛若一家三口。
但他是客人,不便细问,礼貌道谢,夹起那块鱼肉放在嘴里嚼了嚼,不由赞叹:“鱼肉鲜嫩爽口,不腥不邪,果然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