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苍茫 第1章 看花回

汗水顺着额头滑向脸颊，从下巴，滴落到地上。

被拉成弦月一般的大弓紧握在手中，尖锐的箭头指向眼睛锁定的目标。

尘封吹起风花落叶挡在靶子前，又一阵风吹过，箭矢射出，穿过花叶之间，最终停在靶子正中的红点上。

“两花一叶，这成绩不错。”白元看着白秀秀欣慰的笑着。

白秀秀放下手中长弓，坐在竹椅上，倒了碗酸梅汤，一饮而尽。

白元将毛巾从二楼扔给竹椅上的人，白秀秀擦了擦湿透的头发，把毛巾随手放在一边，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这会儿功夫，白元从二楼走到院子里。

“练了这么久，累坏了吧！”白秀秀欣喜的睁开眼睛，是奶奶的声音。

“奶奶，您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白秀秀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快步跑到了白老太君的面前。

老太太宠溺的轻拍了一下白秀秀的额头，说道，“瞧瞧这孩子满头大汗的样子。”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帕擦拭着小孙女头上的汗珠，“练的怎么样？”

“奶奶，我成功了。”白秀秀十分欣喜的和白老太太分享着喜悦。

“真的？！”白老太太又惊又喜，看了看白秀秀，又看了看站在一边的白元，白元微笑着点头，“十发十中，无一失手，得恭喜秀秀妹妹了，心愿达成。”

“好，好，太好了。这会我们小秀秀以后就不用这么辛苦了。”白老太君一手捧着白秀秀一侧的脸颊，一手抚摸着她被汗水浸透的发丝。

白秀秀是半年前正式开始练习射艺的，刚开始的时候，也许是运气，也许是天赋，仅是射中靶心，她刚练了一个下午，就十有九次了，后来觉得射靶子没意思，又开始射活动的靶子，活动的靶子练腻了，就去了草原，练习骑射。

“好了，快去洗洗吧，泡个澡解解乏，再过会儿还要去唐家，这两天我不在，给唐家的礼，都备好了吗？”

“奶奶，我做事你还不放心吗？”白秀秀说道，“早就备好了，按照寻常的规格，今年唐谨再一套中山装，轻风一套暗纹旗袍，姑姑一套轻纱褙子和马面，其余人按往常不变，另外……”白秀秀靠近白老太君的耳朵，“我还专门给姐姐做了一条新的外衫，配着旗袍穿肯定好看，等今天见到璇玑玉衡的人，就交给她们。”白家擅长织造，送人的礼物，也对与衣物，布制品一类有关。

白老太君听了这话，不由得呵呵笑道，“年年都这么干，偷偷做也就算了，还弄的人尽皆知的，你都不知道别人口中都是怎么说的啊？”

“那又怎么了，我和我姐关系好，有问题吗？没错，我姐是说过，除了正常规格，规格之外的一概不收，看见我送，他们就也想送，我和他们能一样吗？我可是白秀秀，我姐姐的小妹妹，除了我死皮赖脸的能这么叫，还有谁啊？”

“还知道自己没脸没皮啊？还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称呼啊？真不知道你这个小孩子到底是怎么讨了张小姐的欢心。”她伸出手指用力点了一下白秀秀的额头，“不用给琉璃了。”白老太君的话终于说到正点上了，“张小姐回来了。”

听到朝思暮想的人回来了，白秀秀惊喜万分，“真的？”她不太相信，毕竟张锦玉走的着一年间，奶奶都不知道忽悠自己了多少次。

白老太君点了点头，肯定道，“这回真的是真的，张小姐真的回来了，没骗你，我刚刚从璇玑回来的，琉璃亲口同我说的，肯定能赶上拍卖会。”

说起来，自己和张锦玉也已经有小半年没见了，得到了奶奶的肯定答复，心里越发激动。

“满头大汗的，快去洗洗吧，水都放好了。”

“诶！”说完便朝着浴室跑去。

热水浇在头顶，顺着发丝流向身体的每个地方，洗好之后，冲去泡沫，浴室里的氤氲水雾之中，白秀秀的脸，白里透着红。

裹着浴袍走出浴室，白秀秀坐在镜前，白元走过来帮她擦拭头发，“水都放好了，老太太专门配的药浴，您就是进去待一会儿也好啊。”

白秀秀从白元手中将擦头的毛巾拿了过来，“我又不喜欢中药的味道，从小到大让我吃中药都不如要了我的命，我不泡药浴，奶奶又不会多说什么。”

“到底是老太太的一番心意。”

“行了吧！”她将毛巾扔到一旁，拿起桂花油抹在发丝上，“这哪里是我奶奶的一番心意，事情是你爹提的，药方是你妈去配的，你还尽职尽责的天天提醒，要不是看在你奶奶曾经帮过我奶奶的份上，心疼你老父亲一个孤儿，无亲无故怪可怜的，才把他带回来养大，和我父母一同长大，你真不觉得你们一家子是在越俎代庖吗？”

白元停下手中的动作，尴尬地说道，“妹妹这就没意思了吧？”

“妹妹？你用不着这么叫我，奶奶不在，我也没必要和你演下去。”白秀秀冷笑一声，说道，“你们一家，原本也不姓白啊？”

白元不再说话了。

“有些话不方便说在明面上，但你心里也得有个数。”白秀秀起身向她靠近，“我想你也明白，要是还想继续做南渡北归第八家的小姐，就千万做什么损人不利己的事，我这位‘好二叔’现在手里权利挺大的，确实容易目空一切，你这个做女儿的，纵然忠言逆耳，也该提醒一下，别忘了什么叫分寸之内。”

白秀秀拿起衣服走到里间，边换衣服边问，“让你办的，你办完了吗？”

被白秀秀刚才一番话，现下白元心里十分的不好受，只随口应道，“送过去了，唐家的，还有璇玑玉衡的，都叫人送过去了。”

“你心理再不舒服也没有，任换作谁，家里住着个野心勃勃，妄图‘篡权夺位’的义子一家，心里都不会好受，你们一家已经有多少次不问主家意思，自己做主的时候了？还记得清吗？”

她走到柜子前，拿起准备好的镯子，项链，发饰戴上，自屏风后走了出来，“别作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我说这些是为了告诉你，我没必要和你演，我不像你，得千方百计哄着别人开心，我不高兴，别人得来想方设法让我高兴，回去管管你老爹，再擅自妄为，我作为主人，对不喜欢的客人下逐客令这种事，我还是做得出来的。”

“是，小姐。”

“走吧。”

车上，白老太君听手下汇报白秀秀和白元的其中一段对话，苦口婆心地说道，“你何必这么咄咄逼人的，白元那孩子也挺机灵的，暗示两句又是不是听不懂。”

“他们当然听得懂，但也会装听不懂，把话说在明面上是最好，我可不想以后一回家，家里又多了什么不认识的表叔，堂姐之类的，家都快成别人的了。”

白老太君也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轻轻叹了声，“你自己看着来，也别太过了，别把对她父亲的怨气连带到她身上，白元这孩子还行，将来看看心收不收的住，要是可以，留在身边做个得力的助手，也挺好的。”

“等她老爹死了再说吧！”

“秀秀！慎言。”白老太太面色一变。

白秀秀靠在座椅上，心里想着这些年发生的事，越想越难受，“对不起奶奶，但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在任何人面前演戏，因为他不配。”

“孩子，我知道你不高兴……”

“那是咱们家，白元她爹不是您亲儿子，您的亲生儿子是在我五岁就因为空难罹难的父亲！”白老太太自然知道白秀秀是因何愤怒，只是斯人已逝，都已经过去太多年了，安慰孩子的话，安慰自己的话，早就说尽了，她也不知道如今还能再说些什么。

此后，直到到达目的地，祖孙俩未有交谈。

璟华轩的戏台上，演绎着一出精彩的戏文，每年一次的大活动，此地必会高朋满座。

“姑姑，您的杏仁茶好了！”门外是一个高挑貌美的旗袍女子，毕恭毕敬站在屋外，等着雅间内的人准许她进去。

半晌过后……门开了，雅间内走出一名穿着风衣的女人，看着和旗袍女子年龄差不多。

“玲珑小姑。”

“别，别这么叫我，喏，你正经的姑姑，在里面坐着，我就是个打杂的，真当不起。”

玲珑用手指背轻轻贴了贴将茶盏，随后将茶盏微微靠近鼻子，脸色微妙的变了变，将茶盏放回托盘上，抬头看向旗袍女人说道：“你家换师傅了？——火候太过，小姐不会喜欢的，换个别的吧。”

“好。”

“诶，等等轻风。”玲珑叫住她，“换梨子饮吧！天气炎热，喝点冰镇正好，我记得之前有做好，存放在唐家了。”说完，便回到了雅间内，那名叫“轻风”的旗袍女子，也在点头示意告辞后，去向冰库取玲珑所说的梨子饮。

“玲珑，帮我拿盘点心。”里面人懒洋洋得唤她。

“来了，小姐。”

雅间内，玲珑将后方茶几上放着的点心放到老板身旁的桌子上，自己也坐在一旁的位置上磕起了瓜子。

见轻风送茶被遣回又去向冰库方向，取那一壶梨子饮，这时，一楼大堂有人问，“那雅间里面坐的是谁啊？”

“璇玑玉衡的老板，南渡北归的大人物，张锦玉，张小姐。”

二楼，玲珑坐在围栏上，看着楼下，听着他们的交谈，又望了望戏台方向，又看向着端坐在藤椅上的白裙女子，说道“小姐，台上这戏，快唱完了吧！”

“嗯。”张锦玉随便应了声，面不改色的继续合眼听着一楼戏台上传来的声音，“刚才，是轻风来送茶？”她明知故问道。

玲珑刚要回答，只听见一道熟悉的少女声音自楼梯间传来，还伴着奔跑着的脚步声，“姐，江南住的怎么样啊？！”

除了白秀秀急促的声音，还有琉璃的声响，“白小姐慢着些，不着急。”

玲珑站起身，朝着雅间门口走去，“秀秀小姐来了。”

“玲珑姐。”问好之后，白秀秀便小跑到张锦玉身边，玲珑则去接琉璃手中的礼盒。

此时此刻的白秀秀，心情大好，好像之前车上没有任何不愉快发生一般。

“我的好姐姐，小半年没见了，想没想我。”张锦玉习惯了白秀秀爱朝她撒娇的性格，便只得顺着她说，“自然是想的，极想极想。”

“对了，我给你带了礼物。”说着，白秀秀拉着张锦玉到了屏风后，礼盒被琉璃放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白秀秀将锦盒打开，一件群青色的外衫映入眼帘，她将衣服从盒子里拿出来，展示在张锦玉面前，“姐姐请看，这上面每一处刺绣，都是我亲手绣的。”张锦玉看着眼前女孩邀功似的，不由得笑了笑。

“姐笑了，笑了就是喜欢，姐姐快试试！”

张锦玉轻拍了一下白秀秀的额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身侧的少女一把握住了自己的手，“姐姐玩笑……”

一旁的琉璃也附和着，“是啊小姐，秀秀小姐不就是喜欢跟您无事献殷勤吗？”温柔的语气中，带了几分戏谑。

张锦玉看了看自己身上这并不搭配的裙子，又瞧了瞧白秀秀期盼着的表情，无奈的摇了摇头，站起身，将衣裳穿在了身上，朝着镜子的方向看了看，没想到，效果还不错。

自己照着镜子看完，又转过身给白秀秀看了看，“很好，布料舒服，大小合适，做的不错。”张锦玉夸赞道。

“只是不错？”白秀秀故作一副恼怒的模样。

张锦玉点了点白秀秀的额头，“自然是极好极好的，我很喜欢。”她又说道，“谢谢秀秀了。”

就在这时，楼下轻风的声音从音响中传出，“活动即将开始，请各位入座。”

“她不是去拿甜酒了吗？”玲珑道。

琉璃继续看着楼下，目不转睛的说道，“酒我拿上来了。”说完，走到屏风后，“小姐，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