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受伤的事一直没告诉老杨,直到快下车,才给他打了电话,让他下来接。
余薇早先要联系老杨,杨帆拦住了,现在看来,还好没有告诉他,在电话里非常着急,杨帆连着说了三遍不严重,他才相信。
老杨沉默片刻,“我在路边等你。”
上车的时候是闵书婷先上,辅助杨帆上车,下车就得许岚清在外面搭把手。
许岚清伸着手,让杨帆借力,他的小臂外侧有一颗痣,杨帆晃眼看到。
杨帆本来扶着车门,还算稳当,受伤那只脚一落地就钻心的疼。
杨帆怕自己站不稳摔倒,慌乱片刻一把抓住许岚清的手臂,他很稳,一股力量把她往上带,辅助她站稳。
“帆帆”,老杨从路口一路小跑过来。
“我没事”,杨帆特意上了一小步台阶,证明自己真的没那么严重。
脚肿了穿不上鞋,杨帆的右脚就这么垂着,老杨一眼就能看到肿胀的脚踝,还有两腿膝盖上的擦伤。
“这还不严重”,老杨自言自语。
“叔叔好”,闵书婷向老杨问好,许岚清紧随其后。
“老杨,这是许岚清,我同学,也是方阿姨的儿子”,老杨一直盯着她的脚,刚好给他打个岔。
老杨认真地向两位同学道谢,随后蹲下去,杨帆趴上去,随后伸手让闵书婷把装着鞋的袋子递给她,“本来想让你们上去坐坐,天色晚了,我腿脚也不方便,改天吧。”
“今天麻烦你们了,有时间你们一定要来家里玩”,老杨背着杨帆,他瘦瘦的,背起杨帆却毫不费力。
杨帆现在的住处只有闵书婷来过,她嫌环境不好,一直不让闵书婷来。
闵书婷急眼了,“你在县城的时候我都去过,你跟我扯什么环境。”
爬坡的时候才老实,“你们住得也太高了!”
老杨和杨帆已经转进巷子,看不见了,许岚清才转身准备回家。
闵书婷抱着手臂,好像就等着他回头似的。
“许岚清。”
最近怎么老是被人叫大名,许岚清还在佯装淡定。
“你的秘密被我发现了。”
闵书婷留下一句话,狡黠一笑,转身拦了个车,走了。
老杨不同于优秀作文里面的那些父亲,总有宽阔坚实的后背。他的背很窄,很瘦,杨帆甚至能感觉到他的骨头,他每走两步,骨头就会滑动一下。
印象当中,杨明华没有背过她,他喜欢把杨成高高抛起,再稳稳接住,还会埋下脖颈,让杨成骑上他的脖子。
杨帆在旁边跃跃欲试,文丽总会让她去做别的事情,有一次也是倔上了,“我也要骑马。”
“你骑什么马,还想爬到你老子头上去啊”,文丽不耐烦,来拽杨帆。
“那他为什么可以?” 杨帆指着咯咯笑的杨成。
“他是弟弟啊?”
杨帆早已适应文丽理所当然的语气,还是会有不服气,“你是说他比我小,还是说他是男的。”
文丽眼里的杨帆就是刺儿头,从她抢了名字开始,一刻都没有放弃打压她那些莫名其妙的好胜心。
“你坐上去会影响爸爸的运气。”
“为什么?杨成还流口水,不是更恶心吗?”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赶紧去把柴抱进来”,文丽走开了,杨帆知道这个大马她是坐不上了。
杨明华带着杨成出去了,估计又是去小卖部买什么红的绿的糖果,杨帆一点都不稀罕。
文丽有一句话杨帆是认可的,她问杨帆为什么不恨杨明华,其实应该恨的,只是每一次都是文丽做了恶人。
如果文丽不阻止,她能坐上大马吗,估计也是不行的,杨明华可能会说他累了,力气用完了,下次吧。
只是说,文丽承担了驯化她的责任,会出言“教育”她,而杨明华只会闷声当个好人,实际上每一次他都带着杨成,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最终只是她和文丽两个人的战场。
而引发战争的那两个人,要么在村口那间简陋茶室嗑上了瓜子,要么在小卖部挑上了糖果。
文丽要时刻保持自己高贵的姿态,而杨明华和杨成,在家里随时都很从容,自然有人为他们冲锋陷阵。
所以文丽还是说错了,她平等的讨厌他们每一个人。
杨帆虽然瘦,但身高也是摆在那儿,不像小时候那般好背,尤其还是上坡,老杨渐渐地开始喘气。
老杨额头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伤口边缘结痂之后又脱落,露出白粉色的皮肉,和老杨黄黑的皮肤对比非常鲜明。
杨帆伸手去摸,“老杨,你长新肉痒不痒?”
“痒”,老杨停下来,调整姿势,不让杨帆往下滑。
“老杨你长白头发了。”
“少年白。”
“我今天才发现。”
“那是我背你背少了。”
两人一个伤了头,一个坏了脚,也能凑出一个完整的人,朝家里一步一步走去。
老杨受伤的事基本上已经解决,文丽拿了两千块钱给老杨,准确的说是放在桌子上,“我就这么点钱,多的再没有了。”
她拉着杨成一起来的,逼他给老杨道歉,一副不甚服气的样子,不情不愿说了句对不起。
老杨心软,也没再追究,工地上给他买了保险,按照工伤理赔的。
“成成六岁就上了一年级,又聪明,学得又快,也不知道这怎么刚上初中,就……”
杨帆不知道是什么使然,或许是天性?文丽在夸奖杨成的时候很干脆,在面对他的错误时又支支吾吾,仿佛那是多么难以置信的一件事。
一到家,杨帆又吃了一颗止痛药,实在是太疼了。
老杨给她煮了甜酒鸡蛋,吃过后就一直靠在床上,看看书。
晚课许岚清赶上了一半,回去的时候正是课间。
“杨帆情况如何?” 张智予问他。
许岚清瞥了一眼张智予草稿纸上画的地球,不忍直视,“扭伤,在家休息一段时间。”
“上节课老师复习了各区域典型的气候和地貌,可能会抽查,要不要我跟你讲一下。”
许岚清看着他认真且自信的表情,算了,让他讲吧,“好。”
晚课最后半小时,外面突然飘起细雨,窗边没穿外套的同学默默拉上了窗户。
一下课,许岚清留下一句“今天有事你先走”,就自顾自离开了。
先前他只到路边,这个巷子他从没有来过,水沟被石板盖住,两指宽的缝隙里传来一股臭味,旁边还有一根竹签,大概是哪个小孩儿吃了烤肠,想把签子从缝里扔进水沟,失败了。
地面被细细密密的雨珠打湿,路面是泥和水混起来的浑浊,没被踩过的地方还能看到水珠的形状。
许岚清站在路口,偶尔有下晚课的学生经过,对面有麻将的声音,烧烤摊前没有人,网吧的灯箱亮着,那个“咖”字的口字旁好像接触不良,一闪一闪的。
许岚清抬手看了一下表,不紧不慢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用火机点燃。
他点烟的动作很拙劣,烟刚点上不怎么燃,他用嘴巴吹了两下,飘过来的烟雾让他咳嗽了两下。
许岚清抬头望向四周,陈旧的居民楼,灯光大多是暖黄色的,不知道杨帆他们是哪一盏。
打麻将的好像散了一桌,许岚清看到走出好几个人,里面还有人在说话,这是开始半夜场了。
烟已经燃了一半,烟灰落在地面被水浸湿,软塌塌匍在地面。
网吧有人走出来,走得很慢,头一直垂着,许岚清想到了植物大战僵尸里面的无脑僵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岚清觉得他走到路口的时候,特意停下来看向上面,笑了。
他不动声色,等着来人靠近。
罗鹏远站定,伸了个懒腰,他已经上了五六个小时的网,孙铭胆子小,晚课没敢逃,他一个人来的,从傍晚吃过饭,就一直在这里待着。
恍恍惚惚看到前面有个人,罗鹏远揉了揉眼睛,看到他受伤的火光,心想估计是下晚课在外面偷偷抽烟的学生。
罗鹏远也摸了摸口袋,什么都没有,抽完了,看来明天又要去买,瘾犯了,没东西,也只能干砸吧砸吧嘴。
他甚至还想问前面那个人借一根,反正都是同道中人,刚走到他旁边,还没开口,就摔了个狗吃屎。
罗鹏远以为自己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正要起身,发现动不了,被死死压住。使劲把头偏过去,那人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不出意料的话,他的脚正踩在自己的背上。
还很用力。罗鹏远挣扎也没用,根本动不了。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脚踝很痛,天不是特别冷,但皮肤碰到湿冷的地面还是会难受,而且他能感觉到地上有细碎的石粒,磨着脚拐骨,又疼又冷。
等他挣扎着站起来,身旁早已没了人,烟蒂被扔在地上,一点一点被水打湿,火光一点一点熄灭,只就着稀碎的光源看到或是烟或是雾的东西。
罗鹏远拖着疼痛的右脚走到巷口,马路上的车辆不多,路上行人更少,更不见刚才那个人的身影。
他想报警,转念一想自己也干了不少坏事,根本不敢,而且那人还留下一句话,说“这是最后一次”,他不懂,但感觉到了威胁。
只能闷声吃下这个哑巴亏,罗鹏远转头看了一眼网吧,短时间内还是换个地方上网吧。
又看向那个路口,思考片刻,好像明白今天这一出是为什么了,对那个人的身份也有几分把握。
杨帆确实是被绊倒的,她们没看见,许岚清在后面一直看着她,却是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