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撺掇谁跟我离婚?”
贺境时突然出现,让两人都惊住。
尤其这话一出,明明白白的意思剖清摊开在面前,宋星瑶立时傻了眼,红唇翕动好半晌都吐不出话来。震惊万分的目光来来回回地扫过宋宜禾。
“离婚?”她迟疑,“你们?”
然而宋宜禾却没工夫搭理她。
眼前的男人于她来说,实在是陌生至极,纵使在领证那日,也不过肩抵肩。
可此时此刻,他却这样熟稔亲昵地拥揽住自己。
感受到肩背后的温热,宋宜禾喉咙发干,握住包带的手指微微蜷缩。
他怎么会突然过来?
正恍神思索着,视野中清隽的侧脸稍偏,贺境时直勾勾地望了过来。大概是她的模样太好懂,宋宜禾见他笑了声:“你没跟她说?”
她不明就里地眨了下眼。
贺境时朝宋星瑶抬了抬下颌:“我怎么听她这话的意思,像是不知道我们结婚了。”
“……”
场面僵持了两三秒。
宋宜禾迅速反应过来,白净小脸涨红:“不是。我最近太忙了,还没来得及跟家里说这件事。”
贺境时了然:“这样。”
对方突如其来的质疑令宋宜禾的思绪彻底回笼,她抿了抿唇,不自在地缩了下肩膀。明明揽住自己的那只手动作轻缓克制,可带来的触感却无比明显。
连带着难以忽视的凉凉青柠味。
烘得宋宜禾耳根灼热。
想到旁边还有宋星瑶在,她只好欲盖弥彰地抬手挽了下鬓发,尽量平静地回视过去,撞进宋星瑶一言难尽又隐隐松了口气的目光里。
她皱眉问:“是他?”
宋宜禾嗯了声:“贺境时。”
“用你介绍?”宋星瑶翻了个白眼,踩着小高跟转身,“早说结婚对象是他不就完了吗,非要拿这个吓唬我。行了,你俩赶紧进来吧。”
见她离开,帮佣也跟了上去。
庭院内一时静止下来。
宋宜禾收回视线,与此同时,贺境时也没再继续揽着她,手很快从肩头撤走。
还挺懂分寸。
她正默默想着,头顶便落下声音:“走吧。”
贺境时刚搂过她的那只手插兜,提步往前走,很快与宋宜禾错肩,两人拉开距离,只给她留下一道清隽颀长的清瘦背影。
穿着黑色冲锋衣,跟男大学生似的。
宋宜禾想起她三叔一家,胡搅蛮缠起来连老爷子都要退避三舍,看贺境时这个样子。
只恐怕更难招架。
思及此,她赶紧喊:“贺先生。”
“……”贺境时背影微滞,回头,“什么事?”
宋宜禾走近:“您还是别去了。”
这是贺境时头回来宋家受阻。
见他面露不解,宋宜禾仰起头耐心解释:“三叔让我回来,无非就是为了两家联姻换人的事,既然我们现在已经领证了,换不换对我没什么威胁的。”
她的长相很干净,是近期网络上风靡的“甜而不腻”形容的具象化,通透灵动。笑起来时双目像月牙,唇边挂着两颗小梨涡,不笑又安静清冷,哪怕站在角落也镜头感十足。
一把嗓子同样清澈悦耳。
宋宜禾说完后,不避不让地等答复。
贺境时垂眸。
四目相对,他的视线落在宋宜禾薄薄的眼皮上,仿若在出神思考,过了几秒,他又就着这个神色问道:“你在宋家过得不好?”
宋宜禾:“什么?”
“那天领完证,时间来不及也就没问。”贺境时直面向她,另一只手也插进裤兜,姿态懒散得像随口一问,就连解释也极为随性轻易,“结婚对我来说是大事,我总得了解清楚你的处境。”
宋宜禾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商业联姻牵扯利益,免不得权衡利弊。
他们领证的决定已成定局,今天这门进或不进,两人对彼此的了解是张白纸,这都是无法更改的事实,总不能将来让宋宜禾拖后腿。
临时拿户口本要结婚的是宋宜禾。
无论贺境时要了解什么,她都应当无条件配合。
短短几秒,宋宜禾已经想好该怎么答话,但贺境时却定定打量她两眼:“算了。”
算了?
她都什么还没说呢。
宋宜禾茫然。
贺境时折身走:“进去坐坐不就知道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
沙发上,宋宜禾料想中交谈甚欢的场景并未出现,三叔面沉如水,三婶频频看向门口。
见他们进来,三婶立马起身相迎。
“等你们半天了,快来坐。”三婶笑着道,“刚才瑶瑶都已经跟我们说了。结婚这么大的事,小禾,你怎么一声不吭就决定了呢。”
她语气嗔怪:“爷爷在疗养院,你又不在家里住,也不说先跟我们知会一声。”
两人被安排着坐下。
并肩倚靠,看上去贴得很近。
宋宜禾听出三婶话里隐含的指责,微微抿唇,温声解释:“我本来是打算今天说的。”
“今天?”三叔突然出声,“你知不知道——”
三婶猛地按住他的手,看了眼神色倦怠的贺境时,不动声色地接过话:“今天原本是想问问你的意思,毕竟联姻事小,你们的意见最重要。可你倒好,自己找上人家贺先生,偷偷摸摸就把结婚证给领了,这让我怎么跟老爷子交代。”
她这番话说得实在是漂亮。
一边打着为宋宜禾着想的旗号,一边将罪名推给她,免得宋老爷子问责,一边又当贺境时的面表示,上赶着领证这事跟宋家可毫无干系。
毕竟明面上,联姻人选依旧是贺境时与她。
而换联姻对象的传言毫无根据。
面子倒是圆了,里子指不定怎么怨恨宋宜禾。
好在宋宜禾本身也不爱争辩。
见这事被轻轻揭过,她轻车熟路地应答:“三婶说得对。”
正说着话,宋宜禾忽然察觉旁边的人突兀地坐直了身子,侧目递来眼神。
她的脊背倏地一僵,被这一眼看得极度不自在,垂落在膝头的指尖轻轻缩回,划拉过腿面。
宋宜禾低头避开。
“不过既然已经领证了,那我们也不好再说什么。”三婶端起水杯,模样和善,“就是不知道贺先生家里,对联姻这件事怎么看。”
忽然提到贺境时,宋宜禾侧头。
瞥向身旁一言不发的男人。
贺境时抬眸看向三婶,指尖搓动:“看法?”
三婶点头。
贺境时却笑了:“贺家不需要看法。”
闻言,三叔眼神复杂地看了过来,三婶大抵也没料到他会答非所问,一时静默。
宋宜禾悄悄看了眼贺境时。
他唇边始终带着笑,样貌谦和有礼,说出的话却直白锋利地叫人大开眼界:“反正这婚早晚都得结。现在我们各自代表两家,领证便意味着履行约定,难道这不是你们想看到的?”
三婶:“……这当然是。”
“那需要什么看法。”贺境时不轻不重地将问题挡回去,话锋一转,“不过我也有个疑问,既然婚约已定,怎么我听说贺家联姻对象换了人?”
“……”
贺境时:“换成了我二哥?”
居然这么直接的吗?
宋宜禾瞳孔微张,直望向他。
对面的三叔亦是错愕。
然而贺境时仿若看不懂夫妻俩的慌乱,他抬起眼,眸色幽深干净,清澈得让人不敢直视:“还好我连夜回家问了个清楚。只是我听奶奶说消息并非贺家放出去的,那会是谁?”
“……”
-
离开宋家时天已经黑了。
傍晚悬在云层上方的雨淅淅沥沥地打湿地面,泳池水面泛起波痕,明亮喧嚣的灯火透过前厅落地窗,给整座别墅覆了层淡淡的玫瑰色。
宋宜禾站在廊下,神色怔怔。
她并未料到,这场硬仗到最后会以三叔气到说不出话,却又无可奈何,不敢拿贺境时怎么办,甚至还得好言相送两人的场面来画上句号。
身后传来脚步,宋宜禾敛起思绪。
贺境时垂着眼睫走到她旁边,表情淡淡地瞟了眼外头的雨势:“你回哪儿?”
宋宜禾说:“学校。”
“噢。”贺境时翻出微信,准备让司机送两把伞进来,“那顺路送你。”
宋宜禾乖乖点头。
想起他看不到,又赶紧嗯了声:“谢谢您。”
贺境时划拉屏幕的动作一顿,扭头看她一眼,唇角微动,到嘴边的话终归还是咽了下去。
庭院内细雨绵绵。
两人之间没什么多余的话可说,上一个话题结束,立时安静下来。
旁边的人一直在翻手机,宋宜禾原以为他在忙,可等了半分钟,这人依旧低着头,不知道在手机里找什么。
余光稍偏,她看到他被光映亮的轮廓。
以及略显疲惫的眉眼。
宋宜禾想了想,低声问:“走吗?”
“嗯?”贺境时含糊地疑问,嗓音沙哑,“等会儿,我让司机送伞。”
瞥见他快要下滑至最底层的对话框,宋宜禾也没问为什么不打电话,从包里翻出黄色小花伞,撑开后,扭头对上贺境时看过来的眼。
她攥紧伞柄:“一起撑吧。”
贺境时静静看了她两秒,伸手接过。
等到坐上车,他的衣服早已被雨沾湿,而宋宜禾只是袖口处落了几滴雨。
司机递来干毛巾。
贺境时随意地擦了擦:“先送她回学校。”
说到这,他眼神疑惑地回过头。
他不清楚她的学校地址。
宋宜禾直身:“人大东南门。”
司机笑眯眯地应了声,收回后视镜里的目光,专注开车。片刻后,见两人久久没有说话,车厢内太过静谧,他随便切了首英文歌出来低低放着。
打破了这片诡异的气氛。
宋宜禾贴在车门坐,思绪稍定。
但车厢内充斥的男性气息实在太鲜明,再加上旁边坐着的人,令宋宜禾多少有些拘束,犹豫了会儿,她没忍住抠着手指偏头看了眼。
车灯明亮,晕染着淡淡的橘黄。
贺境时眼帘半阖,双手装在冲锋衣兜里,下颌稍抬,额发耷在眉骨上,光影顺着发丝弧度蔓延到他高挺的鼻骨。衣领被拉至顶端,露出隐绰性感的喉结。
少年意气与荷尔蒙交错糅合。
宋宜禾的视线在他领口定格两秒。
赶在贺境时睁眼前,她镇定地转回头。
车顶直射下来的灯光有些刺目,贺境时被晃得眯了下眼,睫毛下压,他的眉心不由自主地蹙了下。
国外杂事多,他熬了几个大通宵。
此刻放松下来,异常疲惫。
想到刚刚宋家的状况,贺境时抽出疲软的手撑住太阳穴,脑袋稍偏,指尖轻点。
他若有所思地问:“你不住宋家?”
而宋宜禾也注意着旁边的人。
发觉他醒来,她挺直脊背看过去,同时义正词严道:“今天谢谢您帮我解围。”
不过短短一周,贺境时已经无条件帮了她三次。
领证、宋星瑶刁难、三婶质问。
故而这句早就想道的谢被宋宜禾说得情真意切,望向他的眼里净得没有任何杂质。
贺境时撞进这道目光里,顿了顿,忽地扬起唇角笑了:“你哪儿来这么多谢。”
宋宜禾眨眼:“嗯?”
“没什么。”贺境时漫不经心地抻了下手臂,半张脸隐匿在暗色中,语调疏散,“不过我这些天一直在思考一件事儿,但始终不怎么明白。”
这个语气。
宋宜禾瞬间想到不久前,被反将一军的三叔三婶,她的眉间不由得浮现出细微的谨慎:“您说。”
贺境时唇边勾着浅浅的弧度。
下一秒,他抬手将车座间的磨砂挡板打开,摁住按键的手干净修长,手背经络沿着指骨凸起,而后肘部搭在中央扶手,指尖随意地垂落。
他意有所指地笑着看过去:“那么多的可供选择,你怎么偏偏找上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