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皑白雪遮掩不掉京城的繁华,在这里能揽视百态,也能施展无上抱负,但容不下那份赤诚,也容不下富饶堂皇下的乌青茶舍。
这间茶舍坐落在城门不远处的拐角,缩在角落里,身旁是威严庄重的城墙,而侧是朱红砖瓦的屋舍,茶舍犹如幼儿孤挤其中,不细看不见其身,而乍看不过蝼蚁,一道不和谐的裂缝。
时岁就在这间茶舍歇脚,外在简陋,但内里干净简朴,拿起桌上的茶盏浅抿一口,目光时不时看着外面。
“姑娘,可是在等谁?”
“嗯。”
时岁放下茶盏,从袖子中摸出一封信递给阿明。
“这就是昨日的飞鸽传书,这不是……”
当看到署名后,阿明将惊呼咽了下去,收起信面上严肃:“姑娘,就算身份尊贵也不可能知道行踪,更不可能是派人写信,您说会不会是他有意为之,毕竟京城是他们的脚底下,或许还未到京城他们就已知晓……”
时岁知道阿明的意思,神情恹恹。
阿明环视一圈,压低声响:“而且约在这间茶舍本来就有点意思,旁人以为这茶舍简陋不堪,但往往会成为有心人的故意为之,何尝不是一种点明,而且姑娘在北境丢失的箭矢必然在他身上,要是被皇室人知道,哪怕会因他的身份而忌惮,但谁又能保证会不会有动作……”
看明白了阿明的话,时岁捏着手里的信纸。
进来时整个堂里安静得很,唯有小厮在位置上昏昏欲睡,见到人来随手一指空位,慢悠悠的上了茶。
这样看来茶舍并没有什么异状,但阿明的话也并无道理。
“这趟水即使是烂的也要进去,好羡慕一身白的。”
阿明摇头:“姑娘不必如此,君侯不是说过做得自己才是最好的。”
时岁莞尔一笑:“没错,你说得对。”
眼看着外面人流换了又换,信纸上的时辰快到了,轮子滚动的声响落在阿明的耳朵里。
“姑娘,人到了。”
话音刚落,茶舍的门从外面被推开,被吓了一跳的小厮张口就要叫骂,却触及进来人的样貌谄媚的神色浮现在脸上。
时岁见此一幕,隐藏在兜帽下的脸上挂上冷笑,哪怕是这里的人也不过是见身份看人。
而在北洲时因为传闻,唯有当时的北洲百姓,外乡人的脸色难看至极,就连言语也是如此,唯有在受到惩戒时才能感受到身份上的差距。
“时姑娘等候许久了吧。”
叫发走了小厮,谢淮坐在时岁旁边,看见了手里的信。
随后信就被放在他的面前,同时桌面上还多了一盏茶。
“所以呢,殿下叫我来千里迢迢,只是为了喝这一盏茶。”
谢淮闻言,拿起茶盏浅抿一口:“难道姑娘就不好奇,孤为何约在这里?”
时岁也不客气,把茶盏往前一推:“别来这套,殿下的手谕都留在侯府了,也就没有来这一出的必要了,何不直说。”
谢淮倒是不紧不慢:“怎么姑娘是生气了吗?”
“先斩后奏这一出可是被殿下玩的明白,难道说京城里的人就只会强抢,一点心意也没有,明知道有人瞧不上还上赶着,当真是脸堪比城墙厚的很。”
这番话可谓是说的毫不留情,原本就安静的大堂更是大气不敢喘。
成燎青了脸色,看了眼捏着茶盏一言不发的谢淮,对着时岁呵斥道:“住口,就算您是镇国候的弟子也不能以下犯上,难道就不知祸从口出,也防止给北洲遭了难。”
阿明一眨不眨瞪成燎,早已在进门时就伸向袖中的手就不曾离开。
“呵,你的口气倒是大。”
时岁晲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如今就连侍从都敢替主子下主意了,如此看来殿下倒是势危啊……我也不妨告诉你想让我成北洲的威胁没门。”
茶盏重重落在桌子上,在大堂格外刺耳,幸而关着门,外面人不知里面的波涛汹涌。
“让殿下觉得恼怒是小女的失言,只是殿下无理在先,小女只是防身罢了。”
时岁瞥了眼桌上的茶盏,破旧的茶盏已有裂痕。
“如果殿下与小女正当结识,这盏冬雪茶喝了也无妨,可惜了。”
“所以你知道。”
他挑眉,浮现的几分欣意堪堪遮掩怒火。
时岁笑了,冷笑:“既然选择来就不能白来,能在京城开下去的破茶舍本身就奇怪,稍微打听就知道了。”
“孤给镇国候留了信,待孤给父王禀报,你便是孤的妃,东宫的储妃。”
时岁看着他。
“殿下既然未告诉陛下,这妃就不要说。”
那双眼寒光乍现。
谢淮看得一惊,下意识攥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腕。
“可是羞辱了姑娘清誉。”
时岁视线下移,被锦华衣袖遮挡的胳膊,指尖上的扳指不光硌手还凉。
看着华丽威慑,实际上影响了他人,顿感生厌。
“原来清誉在京城是可以说出来的,难听的话是不是叫做私通还是苟合,光从名字上就能知道叫人生厌。”
她一把甩开他的手,擦了擦袖子上不存在的灰,理了理褶皱。
“不光是字眼难看,能把清誉挂在嘴边的男人也是如此,脸色也别难看,做都做了也不怕被说。”
她说话的时候,语气平静,但话语间的讽刺直戳人心,叫人心下不喜。
“叫你声姑娘,真觉得自己如何了,不过是个有缺陷的草民。”
谢淮面色阴沉。
时岁却也不惧,看着他:“缺陷不影响不尊你的事实,天下万民也不缺我一个,我也不愿对你成民。”
谢淮压低声音:“你就不怕孤一意孤行。”
“不怕。”
她说着,随手拿过放在长椅上的箭筒到桌子上。
“虽不会杀了你,但防身还是够的,何况殿下真要一意孤行小女也会奉陪到底。”
至始至终她的语气无波无澜,仿佛面前不是地位尊贵的太子,只是个平平无奇的草民。
谢淮无法形容她,正如同她并不是个无波无澜的人。
还在北境时就因他话语粗俗而吃了一箭,而那只箭还被他藏在了东宫一角。说她刚烈,明知太子身份仍然出手,说她狠辣,他还未见到这点,而传闻中的缺陷好似也并非如此。
但他曾看到客栈中的平津温和的一幕,而此时整个人是分寸的疏离。
一时之间没有人再说话,有的只有茶盏擦桌的磕碰,倒茶时茶水的流水。
最后一杯茶下肚,时岁起了身,绕过谢淮走了出去,随手在桌子上放下茶钱。
“对不起。”
突兀的道歉声,令谢淮抬起了头。
女郎正等着小厮瑟瑟缩缩地找碎头:“语气不好冲撞了殿下,师父说过对事不对人,尤其是被排离在外的人,但您在北境的言语我不喜,可事已过去,就到此为止。”
收回碎银,转过身,对着谢淮微微欠身:“之后在城里还要多归于殿下,在此为我的言语向殿下赔不是,谢过殿下的一壶茶。”
谢淮定定看着女郎,手里的锦服被他攥出皱褶。
先前还争锋相对的女郎此刻双手交付腹前,微微欠身,并非北境的礼仪,而是京城里的礼仪。闭目平静,比起他曾见过的女郎要随性的多。
“这么说,姑娘说会留在京城。”
谢淮起身,但并未走过去,站在原地询问着。
“是。”
时岁额首。
“孤想找你。”
时岁挑眉:“殿下当真直言,就不担心我会拒绝。”
他道:“你会的,不光会拒绝还会讽刺孤,但只要北境一天在孤手中,你就不敢对孤如何,就算镇国候再不惧皇室,但北境毕竟是国土。”
时岁知道自己被捏住逆鳞了,何况事实本就是如此,不然又怎么会在这里,若是将两者看成两国,她是北境来到京城的质子,一举一动安危着故土。
“殿下当真好手段,这么说我已是束手无措,不过我也说过一件事。”
“嗖——”
“殿下小心!”
成燎挡在谢淮身前。
被挡来的箭矢顺着线的拉锯又回到了她的手中,冰凉的箭身从指尖传来,寒光映射出她森冷的目光,从箭上落回到他的身上。
谢淮被她看得不是滋味,但她不会移开目光,唯有受着。
“我说过想我成为威胁北境的靶子,除非我死了。”
收箭入筒,她莞尔一笑:“殿下找我可要想好理由,不然毁的是你,也是皇室,可莫要叫有心人看了笑话,不知您的侍卫能挡得了几发连珠箭。”
就在转身既,她忽然又道:“给您句忠告,看看身边的人。
说完,她大步流星走出茶舍。
关上的大门彻底遮掩住谢淮捉摸不清的容颜,外面的阳光亮的惊人,不得不用手遮挡着光。
“姑娘为什么要提醒他?”
时岁眯着眼,回她道:“皇宫到底是他的地盘,比起咱们,他更能调查清楚。”
回想起见到谢淮的种种情景,阿明不经有些怀疑:“这位殿下当真可以。”
时岁轻笑,竖起食指抵在唇上“嘘”,看了看四周,这才放下手:“太子之位是能力者所得,他若被废,才是无能。”
阿明点了点头。
“姑娘的意思是作为当今的太子总有点手段与才能。”
时岁点了点她的额头:“提醒到这里,全看他自己了,不过也要做背计划才是,走先去住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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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