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虞国公府内。zhongqiuzuowen
虞紫薇阴沉沉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耳朵那里缺了的一块已经补上,用上等的黑绸绢布包裹着。太医说了,找来的耳朵与自己十分相配,等长在一起后别人是看不出来的。
只是再是看不出来, 那也不是自己的东西。
她随手拿起一瓶香膏, 狠狠朝镜子砸去。
“梅青晓!”
下人们不敢躲,洪妈妈壮着胆子上前,“姑娘,你仔细自己的手。那梅青晓是个什么东西, 她连给姑娘提鞋都不醒。姑娘犯不着为了那样的, 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妈妈,你说为什么人人都知道她不是个东西, 还有那么多人护着她?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要让她生不如死!”虞紫薇的脸上, 现出扭曲的恨意。
洪妈妈道:“哪有人真正护着她,指不定是有所图。姑娘要对付她, 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到时候姑娘您成了东宫太子妃,一个旨意下去召她进宫, 她哪敢不从。只要进了宫, 不拘安个什么罪名,都够她喝一壶的。”
虞紫薇扭曲的脸上露出些许得意,头昂得极高,“你说得没错, 到时候我是君,她是奴。我要她的命,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洪妈妈见劝住了主子,连对着其他人使眼见。丫头们上前,动手替虞紫薇妆扮起来,一个二个嘴里说着好听的话,把梅青晓往死里踩。
很快,镜子里的姑娘又是从前那个端庄大气的虞家大姑娘。那耳朵上的伤被头发盖着,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什么不妥。
虞紫薇问,“父亲可回来了?”
“回姑娘的话,国公爷还未回府。”
“怎么还没回来?”虞紫薇心急如火,就算是人没回来,旨意应该先到国公府,为什么一点信儿都没有?
洪妈妈连忙安慰她,“姑娘,您别急。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有皇后娘娘一力促成,陛下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他们定会感念姑娘的一片心意,夸赞姑娘识大体。”
虞紫薇一想也是,太子伤重未醒。他们虞家愿意自降身份采用民间冲喜之法,替太子冲一冲,陛下没有理由反对。
十拿九稳的事情,她真的不必心焦。
虞家人都以为此事万无一失必定能成,虞国公亦是作如此想。他向梁帝言明此意,虞皇后在一旁感动落泪。
“兄长,还是你疼太子。”
陛下刚用完通玄子献来的丹丸,人飘飘然很是松快。闻言并不当一回事,正要命人拟旨时,便见宫人扶着太子殿下进来。
太子年十八,是天下最尊贵的年轻男子。原本应该是鲜衣怒马的少年,因为痴迷修道死气沉沉。加上受了伤,更是看起来阴郁无神,灰败无光。
“皇儿,你…你醒了?”虞皇后惊喜万分,连忙命人扶他坐下。
虞国公心一沉,太子醒了,这冲喜一事有些不尽人意。不过冲喜有冲命和冲福之说,既然不能冲命,也可以冲福。
日后太子一日好过一日,那可都是薇姐儿好福气冲的。等太子大好之日,薇姐儿的太子妃之位也坐稳了。
“殿下您终于醒了,臣这几日夜不能寐,无时不刻盼着殿下能醒过来。”
太子木然的眼神看向他,又看向梁帝和虞皇后。
虞皇后抹着眼泪,“皇儿,你舅父是真心疼你。你三日未醒。他比谁都着急。这不他刚才还说你要是再不醒来,他愿意让薇姐儿冲喜。”
太子略显呆滞的目光终于有了波动,“冲喜?”
“正是,你和薇姐儿已经定亲,成亲是迟早的事。东宫一日无主母,你身边也没一个贴心人。薇姐儿向来懂事,定能好好照料你的身体。你看如何?”
虞皇后早就想给太子娶妃,无奈太子一心向道压根不喜女色。以前她中意梅青晓时提过几次,都被太子给拒绝了。
要是皇儿没醒,这事她还能做主。
眼下皇儿醒了,还真有些不好办。
太子冷哼一声,“孤都醒了,还要冲喜做什么。”
果然是这样,虞皇后半点不觉意外。她下意识看一眼梁帝,却见梁帝沉浸在自己飘然欲仙的恍惚中,根本不理会他们在说什么,在做什么。
自从通玄子献上那什么归息延年丸之后,梁帝觉得自己离成仙又进了一步。他时常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的,像腾云驾雾一般。
她眸光一黯,道:“皇儿,你虽然醒了,但身体还虚着。你听母后的话,你舅父一心为你,事事替你着想。”
皇儿一心沉迷道术,不理会世间之事。将来就算登了基,少不得还是要靠国公府。
虞国公道:“殿下,您此次伤得不轻,皇后娘娘和臣都很是担心。薇儿日日以泪洗面,恨不能代您受过。她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是取自己耳朵上的血,再写道符烧掉就能把您身上的伤移到她的身上。前天夜里,她自己割伤了自己的耳朵…臣很是欣慰,殿下您这么快就醒了,薇姐儿的一片苦心总算没白费。”
太子殿下又是一声冷哼,“照你这么说,孤能醒过来还都是她功劳?”
“不…不敢,臣不是这个意思。殿下您洪福齐天,是殿下修为又精进了。”
“修为?凡夫俗子吃了几枚丹药,喝了几杯道符化的水就能谈修为了?要真有修为,为什么孤会被人一剑刺中命悬一线?经由这事,孤倒是看明白了,什么道家秘术修道成仙,全是骗人的。要真有用,孤就不会被人刺伤,要真有用,孤应该早已是金刚不坏之身。”
“皇儿…”虞皇后惊讶着,眼里欢喜起来,“你…你终于…”
意识到梁帝还在,她不敢表现出来。她苦口婆心劝了这么多年,眼睁睁地看着皇儿越陷越深,最后还用人血炼丹。
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除了顺着他,还能怎么办?
虞国公震惊着,内心没有丝毫欢喜,太子清醒过来对他而言不是好事。他谋划多年,就是想培养出一个傀儡帝王。
只待梁帝一死太子登基,那么他们虞家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权贵。到时候这天下明面上姓梁,暗地那可就是姓虞的。
“殿下,您不是一向最信那些…”
“虞国公,孤怎么觉得你似乎很不高兴。难道你希望孤继续沉迷道术,被人骗得团团转吗?”
虞皇后看了过去,兄长与自己是一母同胞,这些年为他们母子没少操心。他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心思,皇后清醒过来,兄长必是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皇儿,你可别误会你舅父。你舅父的心你还不知道,他只盼着母后好,盼着你好,盼着我们母子俩都好。”
“是吗?”太子毫无波动的眼神灰蒙蒙的,看向明显虚游世外的梁帝,唇角露出一丝讥讽,“虞国公真的盼着我们好?”
“当然,这点母后也保证。”虞皇后说着,见自家皇儿气色并不好,心疼道:“你才刚醒,赶紧回去歇着。大婚的事你不用操心,母后和你舅父定然替你办得风风光光。”
“母后,儿臣几时说过要娶虞家表妹?”
太子的话,令虞皇后一愣。
虞国公眼神阴鸷,他们虞家这些年来尽心尽力扶持他们母子。他们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看轻虞家。
先前有那个梅青晓,妹妹的眼里压根看不见薇姐儿。如今亲事都定下了,太子这个外甥居然推三推四不肯迎娶薇姐儿。
“殿下,您和薇姐儿是未婚夫妻,成亲是早晚的事。”
“谁说未婚夫妻就一定会成亲?孤不喜虞家表妹,不想娶她。”太子淡淡地说着,一脸的提不起兴致。
虞国公阴沉着脸,虞皇后的脸色也不好看。
“皇儿,你和薇姐儿的亲事天下皆知,你要是不娶她,你让她如可自处?母后知道你无心女色,可你是太子,是一国诸君,怎么能不娶妻?”
太子垂着眼眸,像是看不到虞皇后眼里的恳求。
“孤就算是娶亲,也不会娶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什么?”虞皇后惊呼起来,“皇儿,你说谁心狠手辣?薇姐儿最是懂事,最是心慈不过的姑娘家,你是不是听了什么不好的话?那肯定是有人怀恨在心故意抹黑她,你可不能信。”
虞国公深吸一口气,也替女儿辩驳,“殿下,薇姐儿是您的表妹,她是我们国公府的大姑娘。您再是不喜欢她,也不能这么说她。要是这话传出去,您让她以后怎么做人?可怜她为了您,才割了耳朵,要是她知道您这么看她,还不知要伤心成什么样子。”
太子扶着宫人的手,站起来。眼神冰冷又木然,像是与世上所有人格格不入。他眼角的余光看到梁帝嘴角流下的一滴口水,再看着眼中丝毫不掩野心的虞国公,目光越发的冰冷。
“虞国公,你女儿是什么人不用孤再多说。孤说了不会娶她就一定不会娶她,你说再多也没有用。”
“皇儿…”他一向不喜孤僻,不喜与人接触,不喜女子。虞皇后只道他还是满意薇姐儿,又加上遇刺的事情心情不好。
“母后,儿臣清醒了,就不会再让人再把儿臣当成傻子。你好好照顾父皇,别再操心儿臣的事情。”
他扶着宫人的手,慢慢出了长生殿。
回头望向高高的匾额,眼中尽是嘲讽。
虞紫薇等啊等,没有等来旨意。等到的是父亲回来后立马进了书房,召集幕僚与兄长一起议事。这一举动不寻常,她的心沉了又沉。
关于她的亲事,似乎没成。
她恨着怒着,砸烂了屋子里所有能砸的东西。
不可以,她不可能失去太子妃之位。她一想到梅青晓说过的话,就恨不得撕烂那张嘴。梅青晓那么笃定自己当不上太子妃,她怎么能让那么个贱人看她的笑话。
“梅青晓,我…我杀了你!”
“姑娘,姑娘。”洪妈妈急得跺脚,又不敢上前。
虞紫薇双目疯狂,“没用的东西,国公府养着你们有什么用?三天了,你们连个活人都找不到,说什么她没和寿王在一起,那你们告诉我,她去哪里了?”
三天前梅青晓和叶訇离开麓京后,叶訇转道去了极乐观,而梅青晓则被人护着甩掉跟踪的人,调头重新回到城中。
她住进一座民宅,宅子处在鱼龙混杂之地。往前是烟花柳巷,退后是越人聚居之地。宅子的后门,与越人的居地仅地墙之隔。
宅子背靠的人家,正是她和叶訇曾去过的那一家越人小酒肆。自打住进来后,她和妹妹阿瑜没有出过门,一应事务皆由老夫妻俩照料。
老伯姓于,她们称为于伯于婶。
于婶端了药进来,满是皱纹的脸看到姐妹二人时,笑成一朵花,“瑜姑娘气色好看多了,喝了这碗药,肯定能大好。”
梅青晓接过药,“这几日多谢您和于伯的照料,我们姐妹二人感激不尽。借您的吉言,我家阿瑜喝了这碗药,定能大好。”
于婶腼腆地搓着手,“瑾姑娘,你这天天伯伯婶婶地叫着,真是折煞我们老两口了。粗茶淡饭的委屈二位姑娘,幸亏你们不嫌弃。”
“于婶手艺这么好,您没看到这几日好吃好喝的下来,我的脸都圆润了许多。”梅青晓说着,作势还捏了一下自家妹妹的脸,“阿瑜也长肉了。”
梅青晚笑着,气色确实好了许多。比起常人来讲还是太过苍白无血色,但比起三日前那死人一般的气息,至少现在看着像个活人。
她喝完药,把药碗递给于婶,于婶接过碗后出去了。梅青晓让妹妹先休息一下,自然地跟出屋子。
“于婶,今天外面有什么风声?”梅青晓问。
于婶压低声音,“瑾姑娘,还是那些话…姑娘别往心里去。”
“我没往心里去。”梅青晓说着,抬头看了一下天。这三天以来,关于她的风言风语不胜枚举。左不过都是一些说她恩将仇报,不知廉耻的话。
“我兄长还守在虞府外吗?”
“还在呢,要我老婆子说,再也没有比梅大公子更仗义的人。那些话都是从国公府传出来的,大公子提着剑守在国公府的外面。这几日,国公府的下人都吓得不敢出门。”
梅青晓笑了一下,兄长发起狠来,虞家的人当然害怕。虞紫薇想来应是恨毒了她,派出不少人疯了似的出城找她。
对方与她,已是不死不休。
“梅家那边,没有发丧吧?”
“没有,大公子拦着不让。”于婶说着,叹了一口气。
梅青晓跟着叹了一口气,再次望天。天际一片漆黑,像这暗无天日的世间。到底要再过多久,她们才能重见光明。
阿慎现在在做什么,她好想他。
“多谢于婶,您早点歇着。”
于婶诶了一声,也让她早点休息,端着碗出了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