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问没有亏待过这个女儿, 这些年来姐姐属意阿瑾入主东宫, 她从未反对过。zuowenbolan她尽心尽力做一个母亲, 费心隐瞒阿瑾的身世。
到头来, 反倒害了娘家。
太子妃之位, 原本就应该是薇姐儿的。她每次回娘家, 都觉得亏欠了薇姐儿。阿瑾当了十六年的梅家大姑娘, 做了她十六年的嫡长女,居然没有半丝感恩之心。
如今, 这个女儿居然还怂恿晔哥儿与外家为敌,她岂能再容!
一言即出, 她原本犹豫的心莫名变得坚定。终归不是自己亲生的,到底隔了一层。也罢, 就当这些年白养了,枉费了心血。
“母亲!”梅青晔大喊, “你错怪阿瑾了,她…”
“兄长。”梅青晓打断他的话,“夫人,我会离开梅家的。”
夫人二字,听得虞氏心头一痛。
“阿瑾!”梅青晔大恨, 剑指着柳氏母女,“你们…你们该死!”
虞氏痛苦地闭上眼睛, 晔哥儿一向疼爱阿瑾。若不是阿瑾说了什么,晔哥儿怎么会对嫂子和薇姐儿刀剑相向,还伤了薇姐儿。
她一个出嫁女, 真正的靠山就是娘家。她伤了娘家侄女,让她如何对兄长交待,让她以后还怎么有脸回娘家。
“晔哥儿,你怎么这么糊涂?你快把剑放下,她们可是你的舅母,你的表姐啊。”
“我没有这样的舅母,没有这样的表姐。我梅青晔在此立誓,尽此一生我和虞家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虞氏惊愕不已,怨恨地看着梅青晓,“阿瑾,你满意了吗?你不就是因为失了太子妃之位,对薇姐儿怀恨在心。现在晔哥儿变得六亲不认,你开心了吧!”
梅青晓望着他们,在她重生回来的时候,她是何等的欣喜。她愿意用这一世好好守护自己的亲人,自己的爱人。
她曾经庆幸过还能看到母亲,她曾经以为这一世她和母亲的关系会不一样。然而那一层秘密揭开,她竟然不是梅家的女儿。
母亲原来是这么想她的。
“夫人…你怨我、讨厌我都可以,我确实给夫人添麻烦了。但是青晓还是希望你看清身边的人,有些人真是包藏祸心…”
“你闭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在这里信口雌黄。”虞氏心痛着,指责她。“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这些年我有亏待你吗?你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比我的阿瑜好,我有说过什么吗?阿瑜不见了,你不仅不着急不难过,还非揪着别人不放。我…我要去找阿瑜…我要去找阿瑜…”
虞氏没走两步,两眼一黑,被婆子扶住。
“双妹妹,那山里野兽出没,我们派人去找过了,阿瑜怕是凶多吉少,你要节哀顺变…”柳氏假意抹着眼泪。
“不…我不信…我要去找,我要去找…”虞氏挣扎着,往前走。
“母亲…”梅青晔痛苦着,忍得极为辛苦。他上前扶住虞氏,差点忍不住道出实情。梅青晓朝他轻轻摇头,他实在是忍得难受心口像要炸开似的,只能把头扭到一边,瞪向柳氏母女。
柳氏怒道:“怎么?你刚才要杀你表姐,现在还想杀我吗?你来啊!你要是不怕被世人戳脊梁骨你就尽管来!”
“晔儿,你别这样,你妹妹还没有找到,你要是再这样,娘就真的没有活路了…”虞氏大哭起来。
梅青晔心被撕扯着,他十六年来顺风顺水的人生彻底打破了。一边是他的母亲,一边是他的妹妹,他该怎么办?
他仰头看天,大声嘶吼着。
梅仕礼从外面匆匆回来,神情哀伤悲恸。他的手中捧着一双脏污不堪的花头鞋并一件染血的衣裙。
那是梅青晚的鞋子和衣服,虞氏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哭着扑上去,“夫君,阿瑜…找到了吗?”
“封山了…找到了…”梅仕礼悲痛喃喃,眼含热泪。“太子殿下命人封了山,所有人都去找了…”
“那…她…她人呢?”虞氏问着,眼神慢慢涣散,她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夫君,阿瑜呢?你怎么没把她带回来?”
“双娘。”梅仕礼的声音艰涩哽咽,“阿瑜…她再也回不来了…”
找到衣服和鞋子的地方,还有一些辩不出来的尸骨,被野兽撕咬得七零八落。除了能分辨出是姑娘家的尸体之外,根本凑不出原本的样子。
他不敢把遗骨带回来,让人就地收殓了。
太子殿下要找的应该是刺客,看到那些尸骨可能吓得不轻,像疯了一样。他带着这些东西回来,决定给阿瑜再立个衣冠塚。
虞氏身体一软,倒在他的怀里。“阿瑜,我的阿瑜…”
她伤心欲绝,却见梅青晓眼中无泪,突然大笑起来,“哈哈…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养了别人的女儿,自己的女儿却死了…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母亲,阿瑜的死有蹊跷。阿瑜最乖了,她怎么会半夜跑到后山去。一定是有人害她,有人引她去的。”梅青晔说着,赤红的眼怒向柳氏母女。
虞氏急问,“谁?晔哥儿,你说谁要这害你妹妹,阿瑜从来不和人结怨,谁会想害她?”
“不和人结怨,别人就不会害人吗?母亲,昨日阿瑜最后是和谁在一起的,谁就是那个害人的人!”
“薇姐儿…不可能!晔哥儿,你到底是怎么了?你不能什么都信阿瑾的,胡乱怀疑别人。肯定不是薇姐儿,薇姐儿怎么可能害阿瑜,你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
“母亲。”梅青晔痛苦着,他多么想说出一切事实。揭穿虞家人的真面目,可是他不能。要是这些人知道阿瑜还没有死,一定会想方设法灭口,他不敢冒这个险。
他愧疚地看着梅青晓,这一切都要阿瑾来承受。面对母亲的误会和指责,她该多难过。
梅仕礼强忍悲痛,小女儿没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他的大女儿,从来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还有他的儿子,性子虽直却不是一个不辩是非之人。
如果阿瑜的死真是有人故意为之…
“虞夫人,虞姑娘,多谢你们送内子回来。今日之事我会给你们一个说法的。你们先回吧,恕我们家中有事无法招待。”
虞氏惊讶,夫君这是怎么了,怎么叫得这么生分?
柳氏心下一虚,面上带怒,“你要怎么给说法?你看看我家薇姐儿,她耳朵被晔哥儿砍了一半,你让她以后怎么做人?晔哥儿还在攀咬我们,我们要是这么走了,你们是不是把阿瑜的死怪到我们头上?”
梅青晓开口,“大人。”
“你叫我什么?”梅仕礼惊问。
“大人,这是夫人的意思。无论你信不信,有些话我还是要说。阿瑜的死不寻常,背后一定有阴谋。虞紫薇曾趁我在檀山时派人刺杀我,足见虞家人做事手段狠辣。兄长气愤不过,才与她们争执起来。冤有头债有主,如果阿瑜的死真的和虞家无关,那就是我和虞家人的恩怨,虞夫人和虞姑娘尽管冲我来。”
“你算什么东西!”虞紫薇大喊起来,“你一个野种,要不是我小姑姑可怜你,你还真当自己是梅家的大姑娘。你要是有自知之名,现在就滚出梅家。”
只要出了梅家,要弄死她就容易多了。
虞紫薇想着,眼露疯狂。今日之辱,她要千倍万倍地清算。她少了半只耳朵,她就要梅青晓的两只耳朵,她要让梅青晓求生不得求死不得!
梅青晔拦在梅青晓的跟前,“父亲,这事不能怪阿瑾,是儿子实在气不过,您要罚就罚儿子吧,千万别赶阿瑾出去。”
“兄长。”梅青晓轻轻拉他,低语,“我离开对谁都好。”
梅青晔一下子明白她在说什么,痛苦道:“阿瑾…”
虞氏悲痛欲绝,恨道:“让她走!就当我白养了她一场。”
“双娘。”梅仕礼难以置信。“她就算不是你我的女儿,那也是我们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她还是…”
她还是我妹妹的女儿,这句话梅仕礼没有说出来。
虞氏双眼望天,泪如雨下,“我的阿瑜…我的女儿都不在了,我还养着别人的女儿做什么。阿瑜明明应该是梅家嫡长女,就因为她,我的阿瑜当了十三年的嫡次女…我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她居然这么害我,非要闹得我和娘家不和,非要闹得我抬不起头来…”
梅青晓跪下来,“多谢大人夫人这些年来的养育之恩,青晓感念在心。青晓就不与老夫人告别了,唯原老夫人康健安泰,愿大人夫人保重身体,此后余生平安喜乐。”
说完连磕三个响头,起身离开。
“姑娘。”静心和凝思喊道。
她回头,“我以后不是梅家的姑娘,你们也不用再跟着我。”
静心哭得不行,凝思咬唇犹豫挣扎。
“别跟着我,你们和我不一样。我孑然一人,你们有亲娘老子还有兄弟姐妹。”
静心和凝思都是家生子,她们的爹娘都是梅家的老人。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来,梅青晓不想她们为难,更不想她们的父母为难。
经过梅家的气节柱时,她停顿了一下。前世种种浮在眼前,那个义无反顾赴死的自己,那个血染红梅飘落的身影。
原来的她,错得有多离谱。
她低头苦笑一声,继续朝前走。此后的路,她只想顺着本心走下去。她知道无论前路多少荆棘多少坎坷,她都不是一人独行。
出了梅家的门,柳氏母女也跟了出来。
虞紫薇恨道:“梅青晓,今日之事我会永远记得,他日我将数倍奉还给你。我倒要看看,离了梅家,你是个什么东西?到时候人人唾弃,你必如一条丧家之犬终日惶惶。”
梅青晓笑了,“虞姑娘还是担心一下自己,以前太子殿下就不看重你。如今你伤了耳朵落了残,你以为自己还能入主东宫吗?多行不义必自毙,虞姑娘这样的人才应该是世人唾弃人人喊打。”
柳氏怒不可遏,抬手就要呼过来,被她一把抓住。她目光冰冷,像冰刀子一样看向柳氏,令人不寒而栗。
“虞夫人,这里是梅家门前。你真以为自己做的恶能瞒天过海?你要是敢在这里动我,信不信我兄长的剑就能让你当场见血!”
梅青晔提着剑,在一旁怒视着。
柳氏心头大骇,这个晔哥儿,真是亲疏不分。
“晔哥儿,你可知这么做有多伤你母亲的心。”
“这是我的家事,日后我自会和母亲解释。虞夫人赶紧滚,否则我的剑可不认人。”
柳氏连连说了两个好字,忍下了这口气。她就不信,出嫁的姑娘还能得罪娘家。这笔账,她会好好跟小姑子算。
虞紫薇不甘心,她伤了耳朵,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咬下梅青晓的一只耳朵,“梅青晓,你离开梅家,就坐实你私生女的名声。你不会以为那个寿王殿下还会要你吧?你都不是梅家的姑娘,他娶你做什么?这麓京城那么多的大家闺秀,他娶一个庶女都比娶你强。我等着,看你以后还怎么得意。”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梅府门前,车上的人轻轻掀开车帘,声音清冷,“这就不劳虞姑娘操心,本王不会娶别人。”
“寿王…你怎么这里?”柳氏惊问。
“惊闻太子殿下遇刺,梅府出事,本王特意回来看一看。”
叶訇从马车上下来,缓缓朝他们走来。那一步一步,行动如竹说不出的坚毅沉稳。谁能看出他是一个市井长大的少年,又有谁能看出来他此前不过是梅府的一个仆从。
虞紫薇大恨,“殿下,你恐怕不知道梅青晓做了什么,她…”
冰冷的眼神看过来,琥珀色的眸中像有无数支冷箭,与此同时还有他手上冰冷的剑芒。骇得她身体一缩,捂着耳朵尖叫连连。
“寿王殿下,你…”柳氏惊叫,护着女儿后退。
“本王不喜与人啰嗦,你们若是再敢多说一句,休怪本王剑下无情。”
少年郎不掩杀意,如同出鞘的宝剑般寒光毕现。虞紫薇毫不怀疑自己再多说一个字,他手中的剑就能刺穿自己的身体。
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梅青晓不应该像一只丧家之犬般凄凄,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护着?
“还不快滚!”梅青晔怒吼着。
柳氏扶着女儿赶紧离开,这一个个可都是个大煞神。晔哥儿这个蠢货被人牵着鼻子走,亏得她以前还看好这个外甥。
寿王连陛下赏的美人都能又打又杀的,那异与常人的眸是魔鬼的眼,这就是一个疯子。和这么个残暴的人对上,她们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来日方长,走着瞧。
“走,我们走。”
虞紫薇恨恨,不甘地回头看了梅青晓好几眼,恨不得剐下对方的身上的肉。
母女二人狼狈离开,梅青晔送妹妹上了马车。
“王爷,我的妹妹们就交给你了。”
“放心。”
叶訇上了马车,马车缓缓驶远。
梅青晓紧绷的心松懈下来,轻轻靠在他的肩上,“阿慎,有时候我真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和你远走高飞。不理会这世上阴晦风雨,不看这人间乌烟瘴气。我们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安安静静过我们的日子。”
“你若是想,会有那么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