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青晔一夜煎熬辗转,起床后只见眼下两片青影, 神情很是委靡。zuowenbolan反观眼前的妹妹神清气爽, 与他大相径庭。
她替他倒了一杯茶,说不出的端庄优雅, 举手投足间都是刻进骨子里的规矩。
思及昨夜里的那个她,那般的娇媚痴缠言语大胆,他不由得红了耳朵。“咳, 阿瑾, 你下次可别再喝酒了。姑娘家的, 喝醉了不好看…”
“兄长, 你刚才不是说我酒品好,醉了就睡吗?”
梅青晔别过脸去, 不敢与自家妹妹的眼神对视, 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酒品再好,也不要贪杯的话。
梅青晓点头, “兄长, 我怎么记得昨夜是你提议喝酒的。”
梅青晔肠子那个悔, 夜里一宿没睡好。就是因为是他提出喝酒的, 没想到害得阿瑾喝上头,出了那么大的丑。
要是阿瑾还记得, 恐怕杀了他的心都有。
不过话说回来,都说酒壮人胆。醉酒后做的事情往往是人最想做,平日里又不敢做的。难道阿瑾一门心思要嫁给叶訇那小子,一喝醉就闹着要和那小子拜天地入洞房。
他自小护到大雅致无双的妹妹, 怎么就喜欢上叶訇那小子?那小子哪里好,长得比姑娘家还漂亮,哑巴似的一天到晚不吭声。
“阿瑾,你很喜欢王爷吗?”
“当然。”她回着,目光清澈。“我曾对兄长说起过,兄长为何还要多此一问?”
“我…我就随便问问…”梅青晔说着,站起身来,“那你好好歇着,我去看看庄子里还有什么事。”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神情颇有几分狼狈。阿瑾越是坦荡,他就觉得越是头疼。想到梅家的立场,又想到皇家的那些事,一个头两个大。
迎面碰上叶訇,满腹的烦躁变成幽怨。谁让他家阿瑾喜欢这小子,谁让这小子是皇子?有些事还真是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他先是迟疑了一下,腿步不由得往后缩。然后深吸一口气,尽量若无其事地上前打招呼。抬头望天说天气不错,举目四顾说景致极好。
末了,来一句,“王爷昨夜睡得可好?”
叶訇昨夜未回道观,而是歇在庄子的客房。
“尚好。”
“那就好。”梅青晔咧了一下嘴,“那个…我刚从阿瑾那里过来,她好像忘记昨夜发生的过的事情。那事咱们也就当没有发生过,你可千万别在她面前说漏嘴。”
叶訇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梅青晔还是不放心,又叮嘱了好几遍。
他一一应着,不见任何不耐。
许是他态度不错,梅青晔心里的气顺了一些,或许阿瑾就是看中这小子还算听话。得知他要去向妹妹辞别,挠了挠头发。并不是很想面对自己的妹妹,更怕听到阿瑾又说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想到阿瑾昨夜说他是大灯笼,一口又堵在了心间,纠结半天还是没有跟去。
“…反正你说话注意些,长话短说别让阿瑾看出什么。”
“我知道。”
“哎,这都是什么事。”梅青晔一声叹息,烦躁地走了。
叶訇抬头望天,果真天高云淡天气极好。这天昨夜替他们做了见证,已发生过的事情怎么能当成没有发生过。
静心和凝思把他请进去,二人杵着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她们不太敢看他,小心翼翼地观察自家姑娘的面色,并没有瞧出什么端倪。
心道姑娘果真是全忘了,但王爷肯定记得。也不知王爷心里是怎么想的,要是万一等会又提起来可如何是好?
她们纠结着,直到梅青晓平淡地摆手让她们不用侍候,才恍惚退到外面。相互看一眼,皆是在彼此眼中看到深深的无奈。
叶訇站得笔直,少年郎身姿如竹。
梅青晓眼波流转,嗔道:“你怎么不看我?”
叶訇抬眸,望进她的眸中。
她不满地微噘着唇,“你为什么不敢看我,是不是想赖账了?”
“你兄长说你忘记昨夜发生的事情,你真的忘记了吗?”
她睨了一个眼神过去,“你觉得呢?”
这般模样,哪里是忘记的样子,分明是清清明明,比谁都记得清楚。他琥珀色的眸中顿时生了光辉,绚丽夺目一如月下珠玉。
她走近,仰视着他。
“你这么一问,我倒是觉得有些记不太清楚。那你说说看,昨夜我都做什么了?把你吓成这样连看我都不敢看?”
柔荑抬起,纤细的手指在他心口中划着圈,一圈又一圈。那圆圈的中间是他的心,他的心随着她的动作被牵引着,甘愿做她手中的傀儡,永远受她掌控。
终于,纤细的手被一只大手按住。
她挣了挣,“你说啊,我到底做什么了?”
“你…我…我们拜了天地。”
“拜了天地?那岂不是说我们已经是夫妻?”
她浅浅一笑,说不出的清雅动人。美目含情,用目光仔仔细细描绘着他俊美的五官。目光所到之处,皆是她梦寐以求的容颜。
这个男人哪,如今已经是她的了。
“我的阿慎真好看,你说我们拜了天地,那你就是我的夫君。天地为你我做了证,你可不许反悔,更不许欺我昨夜醉酒就不认账。”
“我记得,不会忘。”他郑重道。
岂止不会忘,更不会允许自己忘记。
香炉里香片燃着,幽幽淡淡一如她身上的气息。少年郎丰神俊秀,芳华的少女仙姿迭貌。二人一黑一白,明明泾渭分明,却又奇迹般融合在一起。
她低头一笑,替他理了一下衣服。“阿慎,那你还记不记得,拜过天地后我们还做了什么事情?”
叶訇到底面嫩,再是冷面示人惯了,也禁不住她如此。乍听她问起,只觉控制不住的血气从腿底涌上心头,瞬间红了眼。
他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偏生她笑靥如花看着他,期待着他的回答。
“我…我们…”
“我们怎么了?都说拜天地之后是洞房,那我们有没有…”
少年郎修长的手捂住她的嘴,心跳得厉害。“阿瑾,我…我们已经是夫妻了,那些事情不用说出来。”
她看着他,突然脸色一变,一把将他推开。“为什么不能说?阿慎,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过不知矜持,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个样子?”
他心下一慌,手足无措。“没…没…我喜欢你这个样子。”
“既然你喜欢,为什么不能说?”她控诉着,美目泛起泪光。
他顿时乱了心慌了神,哪里还记得被自己拼命压制的那头心间猛虎。仿佛听见心间一声狂啸,猛虎出了笼下了山,狂奔而来。
梅青晓并不是真的生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了,突然就感觉自己有些一头热。她都这样不管不顾了,他要是嫌弃她,她该怎么办?
突然有些委屈,莫名感到失落。
一个大力,她只觉天地一旋。自己被狠狠按进一个坚实的怀中,紧接着温热的气息将她包裹住。她仿佛一片花瓣,在水中飘浮。越飘越远,浑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自己将要飘像何方。
蜜一样的甜香,萦绕在她的鼻间。她甜蜜着,欢喜着,开始回应他。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被人放开。
她在他面前向来大胆,这时竟有些不太敢看他。他的眸似潭水幽深,脖子上梗起的青筋是他在极力克制。
不用多说,她知道他在忍什么。她心颤着,身体软得厉害。想着前世里听来的那些荤事,又是害怕又是甜蜜。
“阿慎,你说…说你喜欢我,说你想要我…”
“阿瑾。”他的声音低沉暗哑,“我…喜欢你,我想要你…”
“有多想?”她问,会和她一样想吗?
他手臂收紧,舔了一下唇。眼尾腥红着,琥珀色的眸中云起翻涌像要吃人般。又怕吓到她,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气息。
“很想。”
她身体软得厉害,心化成了一滩水。不能再问下去,再问下去她自己都会受不了。她埋首在他怀中,满足叹息,“阿慎,我也只喜欢你。我发过誓的,这辈子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做你的妻子。”
他幽深的眸一沉,思及她昨夜说的前世二字。人有前世吗?如果有,他想他必定也是喜欢她的。
她环着他的腰,真希望他们是真正成了亲。阿慎是二皇子,上头还有太子。太子和虞紫薇一日不大婚,只怕还轮对不到她和阿慎。
前世发生的那些事情,今生不知道会不会到来,何时会到来?
前世没有发生的事情,这一世多有发生。她不知道将来还会有什么变故,天下大业与她无关,她只愿与他长相厮守,此生不离。
“阿慎,你要答应我。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你都不可以让自己再受伤。我是你的妻子,你不再是你一个人,你要时刻想着我,不能把我丢下。”
“好,我答应你。”
辰时三刻,她送他离开。
静心和凝思二人见她脸色如常,齐齐放了心。
庄子里的下人来报,说是一大早就有一位妇人来求见,那妇人自称姓杜名云娘。人已被请了进来,就在庄子的二门外等着。
梅青晓敛起心神,让人把她带过来。
算日子,杜云娘确实应该来了。梅青晓不问她是如何找到庄子的。要是她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也不可能会是以后那位声名远扬的云锦娘子杜云娘。
几日不见,她面色丝毫不见萎顿。眼神中少了几分婉约,多了几分坚定。想来已同王家那边做了断,彻底无牵无挂。
“大姑娘,奴婢来找您了。”
一声奴婢,是甘愿为奴之意。
她愿为奴,梅青晓却不愿折了她的傲骨。亲自将她扶起来,命人搬了凳子让她坐下。她受宠若惊,只堪堪侧身坐着。
“大姑娘…”
“云娘,我招揽你为我做事,不是要你替我卖命卖身。我欣赏你的为人,正好想找一个忠心的掌事,并不是想买一个下人。”
杜云娘微感诧异,她隐约觉得梅家大姑娘没有让她为奴的意思。然而她想着,贵人们用人一向只用自己人,若她没有卖身梅家,大姑娘如何敢用她?
“大姑娘,奴婢…”
“你不是我梅家的下人,不用自称奴婢。”
“大姑娘,您真的不买下云娘吗?”她问着,依然有些不信。
梅青晓淡淡一笑,“当然,我为何要买你?若你是心地纯正之人,念我今日之恩,以后自不会因为他人利诱而背叛于我。倘若你本就是趋利之人,我便是买了你,你亦可以阳奉阴违。是以,我买不买你,又有什么关系。”
杜云娘闻言,从凳子上起身,屈身行了一个大礼。“知遇之恩,没齿难忘。只是云娘自知自己身无长物,不知如何替姑娘分忧?”
“倒也简单,我早前与叶婆婆闲聊时,听她提起过你。她说你原先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家里本是开染坊的。我原本就想开一家布料染坊,正巧那日碰到了,也算是缘分。以后你做我的管事,招工生产皆由你安排,你只管放手去做。”
杜云娘未堕入风尘之前,也算是好人家的女儿。一朝家败,她不得已进了花楼。这事并不是秘密,却也不是叶阿婆告诉梅青晓,自然是前世当鬼时听来的。
“得蒙姑娘信任,云娘一定赴汤蹈火。”杜云娘又起身,再次行大礼。她的心激荡起来,幼年时父母在染坊内劳作的身影齐齐浮现在眼前。“姑娘,云娘一定不负您的期望。”
梅青晓再次相扶她,道:“你我不是主仆关系,但一应契约不会少。你除去月钱之外,我会给你二成干股。”
杜云娘不敢置信地捂着嘴,“姑娘…这…这如何使得…您能给云娘一个栖身之处,还能给云娘一口饭吃,已是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云娘岂能要这干股,您快快收回去吧。”
“你放心收着便是,我相信你杜家染布技艺,也相信咱们的染坊一定能染出最上等的花色,是以这干股是你应得的。”
“扑咚”一声,杜云娘跪下去,“姑娘,您的大恩大德云娘永远铭记在心,您放心…我们杜家的染布技艺我自小烂熟于心,绝不会让姑娘失望。”
若不是木秀于林,招了同行的眼,杜家当年就不会败落,杜云娘也不会流落风尘。这些年来,她一日不曾忘记过,却从不敢踏出半步。
这世间无权无势之人想出人头地何其艰难,更何况是一介女流。前世的杜云娘目堵家败人亡,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前世里她先是投靠了织造司的侍郎,许出去三成干股,又是拜了一位夫人手下的嬷嬷为干姐姐,许出去二成干股。还有各方孝敬四处打点,她真正到手的不足利润的十分之一。
不过她无夫无子,所求是为名,倒也求仁得仁。
梅青晓命静心取来五百两银票交到她的手上,让她去赁院子招工。她接过银票,问道:“姑娘,您不怕云娘跑了吗?”
“你不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若疑你,为何要用你?我即用你,为何要疑你?”
杜云娘动容,再次行大礼。
梅青晓留她用午饭,并提出午后自己要外出,正好顺路派马车送她去檀山县城。今日不宜赶路,让她在檀山城内歇一晚明早再赶路。她更是大受感动,暗暗在心里发誓绝不负所托。
未时一刻,梅青晓和她一起出门。
马车停在道观旁,梅青晓下了马车。
杜云娘跟着下来,恭恭敬敬同她道别。
她笑道:“杜娘子且放手去做,我等娘子的好消息。”
杜云娘又是行礼,正欲上马车之时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道观。只见那石阶之上,似乎站着两个男子。
一个位道士模样的中年男子并一位英姿不凡的少年公子。
那中年男子的身影莫名让她觉得熟悉,她不由多看了两眼,嘴里呢喃着:“怎么可能…风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她声音极轻,但梅青晓离得近,隐约听到风先生三字,心头巨震,忙问道:“杜娘子,你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许是云娘看花了眼,认错了人。”杜云娘心中疑惑着,风先生那样多情善感的人,怎么可能会抛弃红尘入玄门?
“杜娘子认错了人什么人,是那位风先生吗?”
杜云娘又朝那边看一眼,“回姑娘的话,定是云娘认错了人,看着身形有些像一时认岔了。风先生不可能在这里,更不可能…”
是一个道士。
杜云娘这样想着,只当自己认错了人。
梅青晓望过去,真一道长的身影已经不见,唯见叶訇从台阶下来,正朝这边走。她缓了一下心神,命车夫送杜云娘离开。转头迎上走过来的叶訇,两人一起说着话上去。
道观外,真一道长手执拂尘,正在同一位小道士说话。
她停下来,远远望过去。他青色道袍长发长须,眼神无求仙风道骨,又有几分读书人的儒雅之气。除了那露在外面的眼睛,他的长相几乎被发须遮掩住。
这样一个人,会是风满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