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起来的时候,南宫雨陌剑上滑落第一滴血。她的两名侍卫站在她侧后方,没有动手,却有戒备的姿态。
冰鉴山庄的三名手下已经变了脸色,他们看到南宫雨陌的剑划过他们庄主的胸膛,雪亮的剑光,殷红的血,在阳光下美得炫目。
南宫雨陌倒退一步,垂下剑尖,血,滴入她脚下的泥土。
风吹起她的衣衫,猎猎作响,她的身子站得很稳,握剑的手也很稳。
可是她心里有种难言的悲哀。不想伤人,却不得不伤人。
“沈庄主,你现在还有把握挟持我么?”清冷的声音,像一粒珍珠落在冰盘。
沈明鉴用右手捂住左胸,鲜血从指缝里流下来。他的三名手下想要上去扶他,他却向后挥手,制止他们的行动。
桃花眼里有一丝阴鸷,心底有强烈的不甘。堂堂冰鉴山庄庄主,武林中成名人物,竟败于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之手。
刚刚说过南宫世家剩下的都是废物,南宫雨陌就让他见识了她的厉害。这么年轻的女子,凭什么有这么深厚的武功造诣?
南宫世家,论财力、物力,堪称强大,可论武功,却算不上顶尖的。
尤其近些年来,这些世家子弟往往贪图享乐、荒废武功,所谓世家,真是一日不如一日。
为什么这小女子会这么强悍?看起来还是清灵温婉的模样,更适宜当大家闺秀。
真是不甘!可自己的确败在她手下,而且,若不是她手下留情,恐怕早就一剑洞穿自己的胸膛!
胸中气血翻涌,握剑的手指突突发颤,沈明鉴的脸色极难看。
越是这样激动,伤口的血就流得越多。
“南宫小姐果然厉害,沈某甘拜下风。只是,南宫小姐还需留意了,武林中想让你协助抓貔貅堂主的,绝非沈某一人,你好自为之!”抛下几句狠话,无非是给自己捞回一点面子。
南宫雨陌却只是淡淡一笑:“多谢沈庄主提醒。不过,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不担心什么。沈庄主若是改变了主意,我们就此告辞!”
挥一挥手,连同身后两名侍卫,一起飞身上马。
沈明鉴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气得面色青白,几乎一口血喷出来。
手下连忙上前扶住他,听他嘴里喃喃念着什么,悲哀、绝望的模样。隐约听到两个字“沉钩……”,三人低头,不敢去看他的脸。
南宫雨陌策马奔出,往远离集镇的僻静处走,进一片树林,她提住马缰,举手示意:“停!”
侍卫紧跟着勒马止步。
风飕飕刮过,夹杂着些许寒意。空气中有极微小的波动,像野兽在捕猎时呼出的气息。
实际上什么也没有,那是一种练武者本能的警觉,感受到危险的临近。
“什么人藏头露尾?还不出来!”
一声清斥,树梢有几不可察的晃动。五名黑衣人相继飘落在南宫雨陌面前,着地时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黑布遮住他们的面孔,只剩下露在外面的眼睛。若非这五双眼睛仍然发亮,他们看起来就像五个影子。
阳光那么灿烂,可照在他们身上毫无暖意。
南宫雨陌心头微微一凛,这些影子一样的人,她并非第一次看到。他们,恐怕又是黎国的杀手。
“南宫小姐,我家主人请你走一趟,有事相商。”为首的黑衣人微微躬了躬身子,语调死板得没有半点起伏。
“你家主人?”南宫雨陌皱眉,“是子湘?”
“正是。”
子湘,你当真阴魂不散,你一面散播我与苍夜的消息,一面派人猎捕我。看来这次,你是打定主意留在大凤,与我纠缠到底了。
一丝冷洌的光芒从南宫雨陌眼里闪过,她抿紧的唇边露出讥诮:“他凭什么?”
那黑衣人毫不动容,语声机械而平淡:“南宫小姐,令堂已经被王爷请去了,王爷有请小姐一起去。”
南宫雨陌的身躯蓦然僵硬,心猛地沉了下去。
这卑鄙小人,软的硬的都用过,抓不到我,竟用我母亲来要挟!
是我大意,本该先送母亲回去,然后再动身去京城,是我的错……
没有为家里做什么,却总是连累家人,南宫雨陌,你真没用!
“好,我跟你们走。”
“小公子!”两名侍卫在她身后急唤。
南宫雨陌回头看他们一眼,静静地吩咐:“你们先回家去,放心,我不会有事。”
然后用唇形吐出两个字,没有让杀手看到。
侍卫在马上躬身,愧疚地低下头去:“属下遵命,小公子,请保重!属下不能护主,等小公子归来,再请责罚!”
南宫雨陌默默颔首,看他们走得远了,方回首道:“可以走了。”
“委屈南宫小姐,让我们蒙上眼睛。”
南宫雨陌心道,竟然没有要挟我服下毒药,或者将我绳捆索绑,看来子湘料定我不敢轻举妄动。
很好,这样正中我下怀。
杀手用一条黑巾蒙住南宫雨陌的眼睛,牵着她的马掉头走,很快南宫雨陌听到马嘶声,然后自己的马被牵着奔跑起来,速度越来越快。
不知道奔了多久,马蹄声戛然而止,健马嘶鸣。有人牵着南宫雨陌的马,跨过一个门槛。
然后,有人伸手将她扶下来,揭下她眼睛上的黑布。
南宫雨陌眼前一片朦胧,她缓了缓才看清,此刻已是晚上,眼前是一片大宅子,到处点着灯笼,侍卫们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戒备森严。
可是那些人站在那儿的样子,好像完全没有存在感。或者说,这些人完全不像活物。
南宫雨陌背上冒起寒气,她感觉自己走进了一座坟墓。以前在阆苑时已经觉得襄王府那些侍卫被训练得就像机器一样,此刻这种感觉更加鲜明。
看这架式,子湘好像把整个王府都搬到这儿来了,难道,他打算在大凤定居?还是,他觉得大凤对他们兄弟来讲唾手可得,所以提前过来享受主人的待遇?
心里暗暗冷笑,南宫雨陌平静地跟侍卫往里走。
里面出来一个人,是襄王府侍卫统领铭剑。
“南宫小姐,请跟我来。”铭剑将南宫雨陌带进一间厅堂,里面已摆好了一桌酒席。
“南宫小姐,请坐。”
南宫雨陌也不推辞,在靠门口的位置坐下。
子湘进来的时候只看到南宫雨陌一个背影,背影分明极平静,却好像充满挑衅。子湘恨极了她这种平静,平静到漠视的程度。
可他咬牙忍了,踩着懒散的脚步往里走,好像一切都在他掌握中。
走到南宫雨陌对面,薄唇慢慢挑起:“雨陌,我们又见面了。”声音悠长,眼底的光幽幽闪动,看不出喜怒。
南宫雨陌抬头看他,自从上次在螺髻山下重见,南宫雨陌就发现子湘变了,变得比以前有城府、有心计。现在这样看着他,感觉越发鲜明。
以前一眼就可以看出他的喜怒,包括那些阴鸷、暴戾、刻薄,而现在,他在笑着,笑容却没到眼底,这样的笑容只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子湘,我娘在哪里?”南宫雨陌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娘好好地在此做客,不急,会让你看见的。你一路奔波,这会儿肯定已经饥肠辘辘了,先吃饭。”
“子湘,你好歹是一国王爷,为什么尽施这种小人伎俩?以多欺少、半路劫杀、挟持毫无武功的弱女子,你不觉得手段很低劣么?”尽管语声依然旧那么清冷,可是南宫雨陌胸中的怒意已如江海般翻涌。
子湘面色变了变,很快便恢复原样,向身旁恭候的侍卫抬了抬下巴,立刻有人上来斟酒。
“雨陌,何必说得这么难听?你明明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只是太无奈。你若肯心平气和地听我讲,就会知道我请你来完全是为你好。”
南宫雨陌真想撕下他的面具。
“雨陌,上次在螺髻山下,如果你能好好听我的话,不要摆出一副跟我拼命的架式,我是不会那样对你的。何必呢,吃那么多苦,尽管伤好了,可身上留下难以磨灭的伤疤,多可惜啊。”子湘语调低沉,仿佛十分惋惜。
南宫雨陌只觉得冷气从背上飕飕地蹿起来。
看到南宫雨陌脸上隐忍的嫌恶,子湘脸色变了变,瞳孔深处泛起一片阴郁。
他沉默了片刻,又道:“这次我请令堂来,只是想跟她解释一些误会,并且告诉她关于你和苍夜的事。”
南宫雨陌像被一鞭子抽到,浑身一阵颤栗。
其实,应该可以想象到的,可是,听子湘这么说,她还是感到难以抑制的痛楚。
连娘都知道,自己原是不孝女,被爱蒙了眼睛、蒙了心智……
“你早就唯恐天下不乱,把那些匿名信送到了各门各派手里,不是么?我娘迟早都要知道,你说不说又有什么关系?”齿间发冷,面色却从容。
子湘微微一愣,原以为会看到她惊慌失摸,谁知还这么冷静……南宫雨陌,她越来越成熟大气了。
“我只想把事情摊开来,与你们说个明白,让你清楚苍夜值不值得你这样付出。”
“我会亲自求证,如果苍夜确实是我杀父仇人,我自会替父报仇,不劳你挂心!”何况,你是我更大的敌人,因为你代表黎国、代表野心和贪婪,代表那只幕后黑手。
苍夜他,无论如何只是你们的帮手。
“报仇么?”子湘微微摇头,“恐怕你没机会了。”他叹息,“我也是才得到的消息。苍夜如今,已经是我王兄的娈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