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心期千劫在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心如槁木

“他深居宫中，不会轻易出来，除非你进宫行刺，否则根本见不到他。”

低缓的语句一字字从子湘的薄唇中吐出来，他的目光牢牢锁在南宫雨陌身上，眸子幽深如潭，谁也看不出他眼底噬血一般的快意。

他想看南宫雨陌崩溃。

他看到南宫雨陌脸上一点点褪去血色，嘴唇颤动了两下，没有发出声音，然后慢慢抬起头，看着他，瞳孔中没有焦点。

她就这样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才如梦方醒似地，哑着声音问：“你……你说什么？”

子湘站起来，一步步走到她身边，微微俯下身，贴近她的耳朵。

“我王兄原本是喜欢苍夜的，所以才费尽心思栽培他、打造他，否则，以他一名卑微的娈童，怎么会有今日的成就？”语声越发低沉，好像某种摄人的魔咒，响在南宫雨陌耳边。

他成功地看到南宫雨陌的身子颤抖起来，像风中的落叶、雨后跌落在泥泞中的蝴蝶。

心里有一丝快意，却有也无穷的恨意。事到如今，她还是在乎苍夜的！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这是他想看到的，可真正看到，他又觉得有一块巨石碾压在自己的心脏，又硬又冷、又重又疼。

“他为我王兄开创了貔貅堂，虽然经雁宿谷一战，貔貅堂遭受了重大损失，可我王兄并没有责怪他，反而担心他的安全，把他留在身边。

“我本来以为他与你彼此喜欢，所以我妒忌他，妒忌得恨不得要他死！可是，现在他成了我王兄的人，我自然不会再对他怎样。

“我告诉你这件事，只是想让你明白，你与苍夜再无可能。我知道，就算他是你杀父仇人，你也没有斩断对他的情丝。你这傻女人……其实，无关乎是朋友还是仇人，他不是你的，就永远不是你的。”

南宫雨陌木然地坐着，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可是子湘看到她的手指死死握紧，捏得关节发白，却依然止不住身子的颤抖。他知道，她听得很清楚。

子湘叹息了一声：“雨陌，我知道你恨貔貅堂、恨苍夜，更恨我王兄，甚至把我也归入凶手的行列。可我想对你说，令尊之死，纯属意外。那一战本来不在计划之内，是你们南宫、慕容与丐帮三家找到雁宿谷，才会发生那场恶战。

“所以，你要归罪于我，我未免太过冤枉。我只是一名闲散王爷，连官职都没有，更不参与政事。

只有苍夜，只有他是我王兄手中的利刃，是他劈荆斩棘的工具。冤有头、债有主，你可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将罪过强加于我身上。

“你仔细想想我对你如何？在阆苑的时候，我完全可以对你抢取豪夺，可我一直克制着，没有碰你。因为，我对你是真心的，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让我这样动心。”

子湘慢慢站直身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狭长的眼睛盯着厅内的灯光，苦涩道：“是你欺骗我、背叛我，我才会对你产生恨意。我发了誓要抓住你、惩罚你、羞辱你，可我……我最终狠不下心来。”

这几句话说得情真意切，南宫雨陌呆呆地看着他，神思恍惚。

子湘绕过桌子，拿了自己那杯酒，回到南宫雨陌身边，坐在她侧面，举杯：“这是我向你陪罪的，为我以前对你的种种伤害。如果你能原谅我，就请喝了此杯。如果依然不肯，那我……就当是自斟自饮了。”

南宫雨陌微蹙着眉头，好像不认识他似的，黑眸中满是疑惑。

那迷茫、无措又哀伤的样子，令子湘心头一动。

竟然有些不忍。

怔了许久，南宫雨陌举起杯子，道：“只要你不再伤害我的家人，我就忘了过去的事。”

子湘一怔，原来，受这么大的打击，精神几近于崩溃，她的脑子里还有一线清明。她分明在套自己的话，想要一个承诺，让自己放过她与南宫夫人。

可是此刻的他心里柔柔的，竟不由自主地答道：“我不会伤害你与令堂，只要你们俩安心待在这里，我会让你们享受最好的生活。”

南宫雨陌的长睫轻轻颤动了一下，慢慢垂落。

“不要强迫我，否则我宁可拼个鱼死网破。”声音里有了一丝冷意，目光清澈起来，可是漆黑的眸底有难掩的痛苦，浓到极致，仿佛一触就会爆裂。

“不会，不会，你要是一直这么温顺，我怎会强迫你？”子湘忙不迭地表态。

“温顺？呵呵，温顺……”南宫雨陌笑起来，那笑声却形同呜咽。

她举杯一饮而尽，不等侍卫上前斟酒，她自己连斟连饮，一口气喝了三杯。

子湘也在喝，烈酒入喉，只觉得异常苦涩、辛辣。

这种样子，他是该喜还是忧？

南宫雨陌的眼神已经有些迷蒙了，唇边隐隐绰绰的都是嘲讽的笑意。

低头轻笑两声，她慢慢放下酒杯：“子湘，我要见我母亲。你放心，我和母亲都在你手中，我不会冲动到拿她的性命作赌注。何况……我现在没力气，一点力气都没有……”

语声低沉到近乎幽咽，她慢慢抬起眼睛，眸子中尽是苍凉。

淡黄的灯光映在她脸上，无限寂寥。

“好，我命人送你过去。”

子湘叫来一名侍卫，命他带南宫雨陌到偏院去见南宫夫人。

南宫雨陌跟他离去，脚步虚浮，走得很慢。

等她离去，子湘与铭剑迅速出厅堂，从另一个方向走，辗转来到一间屋子。铭剑无声地从墙上拿下一块砖，里面露出一块薄薄的隔板。

子湘把耳朵贴上去。

他听到隔壁传来开门声，然后是一声低呼：“娘！”是南宫雨陌的声音。

“雨儿？你真的被子湘抓来了？”南宫夫人急切的声音。

“他没抓我，是我知道娘在这儿，自愿来的。”

“让我看看……他果然没伤你？”

“没有。”

“可是你这样子看起来很不好。”

“我没事……”

“雨儿，娘问你一件事，你要老老实实对娘说。”南宫夫人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

“是，请娘问吧。”

“你认识貔貅堂主苍夜？你喜欢他，是不是？”

“女儿……”喉咙好像被卡住了，语声颤抖着，好久，“……是！是的！娘！女儿喜欢他！”南宫雨陌哭泣一般喊出来，“女儿不孝，欺瞒了娘亲……”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南宫夫人悲愤欲绝的吼声传来：“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他是个魔鬼、是个妖孽！他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你还要喜欢他？你就这么自轻自贱？你是堂堂南宫世家的小姐，你竟然喜然一名双手染满血腥的杀手？

“你还将娘蒙在鼓里，你……你这……”后面的话终究没有说下去，南宫夫人喘息着，显见内心有多痛苦。

“扑通”一声，膝盖着地的声音。 “娘……”南宫雨陌哽咽难语，“女儿知道，女儿早就想斩断这份情……女儿喜欢他，可也恨他……女儿一定会报仇的！”

“那么，报了仇之后呢？”南宫夫人的语声也颤抖起来，莫名的惶恐，“你想……怎么样？”

“我不知道……也许出家，也许跟他一起死……”

“不！你不许这样！你爹与哥哥都不在了，你不许抛下这个家，不许抛下娘亲。你！你这个没良心的孽障！娘白养你这么大……”南宫夫人泣不成声。

“娘……”颤颤地唤出来，无限愧疚，心似刀绞。

“雨儿，雨儿。”就算没有看到，子湘也能想象屋里那对母女紧紧相拥的样子。当母亲的已由最初的震惊与愤怒中脱离出来，剩下的只是害怕失去的恐慌，“娘不怪你，你不要吓娘。你还年轻，感情的事谁能说得准？也许，你现在只是喜欢那个人的皮相，等你长大一点，你会明白的。

“娘，女儿身不由己……”南宫雨陌虚脱了一般，艰难地吐字，“爱与恨，都那么痛苦，也许，我应该什么都不要。子湘说苍夜已经成为子涵的男宠，这也好……”

“原来，他骨子里那么卑贱，以前当娈童，现在当男宠。这样的人，娘实在不明白，他有哪点值得你喜欢！”

“是，是我中了他的毒，是我糊涂。娘，你放心吧，女儿会走出来的。”

“你能想通，娘就放心了，只怕你做不到啊。”

“不，不会的。到这个境地，我若再不明白，我就真的该死了。”

“娘宁愿你不报仇，也不愿你报仇后与他一起死。你若敢这样自残，就是逼娘跟你一起死了。”痛心绝望的感觉更胜于悲愤，南宫夫的声音里早已没有怒意，反而好像在哀恳一样。

“女儿记住了，娘，女儿很累，让我休息一夜，我会清醒的……”

“好，你好好休息吧。只是，我们现在困在这里，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既来之，则安之吧。”疲惫不堪、心灰意冷的声音。

“听子湘的口气，他是真的喜欢你，只是他毕竟是异国人，而且黎国心怀叵测。”

“我的心已经死了，他喜欢我，也不过喜欢一株槁木而已。他想留我们在此，我们便待在这里，等他厌倦的那天，他自然会放我们走。”

隔壁，子湘的脸色越来越好，到最后扬起唇，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