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要改变一件事的结局,那就必须从过程着手。
经过舒景聿的一番构陷,证据确凿,许宛凝推动,唐皇后半推半就,将莫应缇押入大理寺狱。
顾时章不在宫中,后宫妃嫔犯事,唯有皇后有权决定。
舒景聿求见长春宫时,唐宜茗刚从慈宁宫回来,正头疼呢,迎面遇上这不知名小太医,她并不放在心上,打算训斥几句赶走。
“微臣知晓皇后娘娘忧心之事,臣有一解法。”
“你?”唐皇后坐在高高的轿辇上,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我知道你,不过是许宛凝的爪牙罢了,那日若不是你出面,莫家妹妹也不至于落入这样的下场。”
“既然娘娘知道许贵妃的险恶用心,为何毫不作为呢?”
“将她关押,何尝不是一种保护,她已成了许宛凝的眼中钉,在狱中总比在宫里来的安全,至少可以避免成为第二个静嫔。”
舒景聿细细咂摸着唐宜茗的话,似乎品出了些什么:“难道皇后娘娘以为,静嫔之死是许贵妃下的手?”
“你问我?”唐皇后冷笑一声,挥了挥手示意轿辇继续前行。
“娘娘且慢!”舒景聿连忙拦住轿辇,“娘娘可知这大理寺卿是哪位当权?”
唐宜茗眉头微微一皱,抬手示意轿辇止步,她匆匆下了轿辇,走到舒景聿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是说姜磐敢对莫家小女用私刑?”
“微臣不敢说,不过缇贵人常年深居后宫,柔弱纤细,不堪一击,而大司宪是刀剑血海里滚过的人,只需稍稍使些手段,缇贵人恐经受不住...倒时候,微臣担心娘娘不好给圣上交代...”
舒景聿话未说完,唐宜茗警惕的看看四周,问:“这恐怕不是许宛凝让你来的吧?”
舒景聿摇头,唐宜茗沉吟片刻,让他随自己入了长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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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雁回村,舒景聿让子安离开了,而他则一直抱着莫应缇。
此时已值日落时分,夕阳暖融融地打在舒景聿脸上,额上渗出的汗水有些许晶莹。
他似乎对这村落的路十分熟悉,他们来到一处别致的院落门前,门开着,舒景聿连门都没开,径直走了进去。
这屋里陈设典雅,竟然放置这一些连京城人家里都少有的字画和瓷器,连桌椅都是上等的桃木所制,上面的刻着...等等,这桌椅上竟然刻着凤舞九天的图案。
难道,这些都是上一世舒景聿为此处添置的物件?
莫应缇挣扎着要下来,舒景聿反而越发抱紧她了,他低下头声音低沉:“等等。”
他将她放在了卧室的木架床上,丝绸的被褥、上等的檀香木熏香,离床不远处是女人的梳妆桌椅,莫应缇虽然不谙此道,也能看出那些首饰、胭脂、妆奁都是上等之品,有些连她都没有。
莫应缇顺从地躺下,心里却涌出许多酸涩,她自认为自己是为了言昭。
“想不到陛下倒是宫里宫外两处开花啊,宫里那个没有了,倒可以找宫外这个。”
舒景聿一听,立刻明白莫应缇所指,只是笑道:“你不开心了?”
“开心,怎么会不开心!”莫应缇可以抬高了声音,“陛下本是至尊之位,皆是因缘际会,才落得和我同谋的下场,我又岂能说个不字?”
“可我不觉得和你同谋有何不妥,况且,现在是我对不起你。”舒景聿一脸真诚,似乎一下子将莫应缇这些日子所受之苦全都揽责于自己身上,“我甚至想过,若是无法救出你来,若是我所图之业需要以牺牲无辜之人为代价,那我所做的事还有什么意义?”
“天下苍生与一人,你若是只看到一人,那便是对不起天下苍生。”莫应缇有些恼怒,“从一开始,我便想过,若是你真的选择牺牲我,我也认了,我不是为你,是为了一年后那场灭国之殇。如果以我一人的白骨为大梁百姓铺路,我又如何做不得?”
舒景聿看着眼前这女子,如此虚弱却有满腔热血,这个世界对于她本就不算公平,可她却愿意将自己的全部献祭给这样的世界。
“莫应缇,我不会这样做,若是需要牺牲,不该是你。”
舒景聿不知在什么时候握住了她的手,而当她感受到的时候,只觉得有一种奇异的热血直冲脑门儿,很快红到了耳朵根。
“陛下,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你还是继续讲,进了长春宫发生了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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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宜茗将他待入偏殿,这本不是常规待客之处,她禀退左右,讳莫如深。
“你什么意思?”她在主位坐下,端起皇后的架子。
舒景聿不卑不亢,丝毫不被这些虚招吓到,反而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有人曾委托皇后娘娘照顾缇贵人,不是吗?”
“你,你到底是谁的人?”唐宜茗惊道。
“娘娘,现在莫应缇在大司宪的手里,就如同一只随时被踩死的蚂蚁,不死也去了半条命...”舒景聿不疾不徐道,“微臣此次来访,不为别人,为的是小人自己。”
“你一个低阶医士,如今在皇城中名声大噪,靠的都是毓秀宫那位,”唐宜茗道,“你如今想要投靠我长春宫,让我如何信你。”
“此次一役,是微臣的投名状。”
“一役?”唐宜茗冷笑道,“你以为这是战场?这不过是后宫里女人们内心最阴暗的心思罢了。”
“若是我说,这战场不止在此,更在千里之外的颍州呢。”
颍州?随着唐宜茗手中的珐琅彩石榴花茶盏摔碎在地的声音,舒景聿擅自起身了,他一步步逼近唐宜茗,沉声道:“微臣是来为娘娘解忧的。”
“本宫执掌凤印,合宫尊为皇后娘娘,能有什么忧虑,你休要胡言,本宫...”
“如今朝堂上谁不知道唐皇后兄长唐将军贵为千峰军首将,是扶持当今圣上顺利登基的大功臣,但唯有娘娘你知道,唐家的圣眷正在消退。”舒景聿顿了顿,而唐宜茗早已花容失色,跌坐在椅子上。
“我相信娘娘并不知其缘由,但唐将军正在犯下不可饶恕之罪,此番陛下御驾亲征,绝非心血来潮,是对唐将军彻底丧失信任罢了。”舒景聿说完,便停下了。
有时候留白比滔滔不绝,更能让恐惧发酵。
良久,唐宜茗才稍稍终于开口:“你有何解?”
“雪阳宫这位或是解法,”舒景聿道,“如今为难她的并非娘娘,却给了娘娘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本宫知道,救她出来,讨得圣上欢心,圣心一悦,或许会重新思索兄长的事。可这并非易事,她犯下滔天之罪,贸然放她出来,难以服众;但若长久关押载大理寺狱,也难保不发生什么意外。”
“非也。”舒景聿道,“娘娘所说,是一种办法,但绝非首选。敌在明,我在暗,娘娘为何不能也化被动为主动?”
“如何?”
“娘娘你得先让莫应缇死。”舒景聿冷着脸,不带任何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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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就想利用皇后的力量让我‘假死’,以对冲历史固有的轨迹?”莫应缇惊叹道。
“既然上一世,兰贵人死了,那么这一世你多半躲不过这一劫,既然躲不过,不如就利用外界的力量成全它。”
“给皇上的信是怎么回事?”
“我本计划,在唐皇后安排你假死之时,同时传信颍州,让皇上知晓此事,皇上定会立刻赶回来,便可暂时忽略掉唐兴德通敌之事。”舒景聿道,“这也是皇后同意假死计划的最重要原因——可以暂时救下唐兴德。”
“可这样,岂不是对战事不利?”
“顾时章此番出征颍州,定是怀疑颍州之战有异,若是他就此揪出了唐兴德这个叛徒,难保东海不会在我千峰军内扶植新人,既然我们已知上一世的陷阱,这一世何不将错就错,找机会一举拿下。”
莫应缇点点头深以为然:“想不到你看起来墨守成规,竟还有如此算计。”
谁知舒景聿轻轻一笑,竟有些悲怆道:“可这一切并未成真,反而让你陷入如此境地。”
“对啊,最后怎么还和星渊扯上关系了?”
“我怎么也算不到唐宜茗竟然让穆乐珍去狱中交涉,她的掺和让一切又脱离了轨迹,我便立刻集结了飞鹰盟的人,准备劫狱救你出来。”
“可这...”
这与先前精于算计,步步为营的舒景聿截然不同,面对铜墙铁壁的大理寺和阴毒狠厉的姜磐,这并不是个理智的决定。
甚至这是将自己生命弃之不顾的决定。
“那后来呢?”莫应缇及时止住了无用的感动,继续问。
“动手之前,就听到了你已死的消息,再后来就遇见了莫星渊,我骗莫星渊你活不久了,谁知莫星渊很快就相信了,草草让姜磐将你下葬,我和子安这才将你救出。”舒景聿思索片刻,又皱眉道:“这莫星渊实在奇怪。”
莫应缇的手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抓紧了丝绸被单,似乎有些刻意被深藏的秘密正呼之欲出。
“哪里奇怪了?”
“说是孪生姐弟,却没有半分相似之处。”舒景聿的眼神落下,直指莫应缇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