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亦卿跟着隶亭宴来到清都界碑不远处落下,她有些心不在焉,没注意到他脸上略显凝重的神情。
直到在界碑处哐哐砸结界不得出入的太玄引察觉他们的气息,冲两个出神的人大喊了一嗓子,道:“你们可算来找本神器了,快点把这个结界解决了!”
声音在耳畔响起,她一个激灵,猛地抬头看向太玄引,茫然地喃喃:“什么结界?”
隶亭宴也在同一时间回过神来,没去理会太玄,只是偏头朝她开口问:“卿卿,妖君有同你说些什么奇怪的话么?”
“奇怪的话……”商亦卿听到他的问话,再度陷入沉思。
在妖君府时,行湘领着她去到偏殿的书房之内,书案上以紫檀镇尺压着一张图纸,其上所画正是封印烛照的那道封印阵。
可她只随意瞥过一眼,便发现这纸上绘有的繁复阵文上有几处相当明显的错漏。
她本该不清楚这些东西的。
行湘浅笑着问她:“商姑娘可否看出什么不对劲之处?”
商亦卿收回视线,没有立刻回答这句话,转而问道:“妖君大人将我支开,是有什么事想要单独同我交代么?还请大人直言。”
“不错。”行湘笑了笑,“姑娘照着自己的想法将这阵法改好便可,还有几道隐秘的辅阵若是能想起来也可以画下来。我接下来的话,姑娘只需要听听,不必给出什么回答。”
“……我明白了。”她执起搁在一旁的笔,深呼了口气,尽可能使自己的手臂不要发抖。
行湘自顾自地说:“姑娘或许并不知晓,素清妖君尚在人世之时,曾与某个神秘之人花费数年光阴一同研究封印烛照的阵法。可这上古阵法并非一蹴而就,清都之中已知的废阵便不下六道,分布各地,不为外人所知。”
“说是废阵,威能还是有的。虽不会伤及普通妖族百姓,但如我这般修为的人若是碰到这阵法,会被困入阵法一段时间,直至阵法确认受困之人并非烛照或是心怀恶念之人才会自行解开。”
“就在数日前,商姑娘与元虚道尊一同失踪的那一日,我所知的这数道阵法皆被触发。”
商亦卿落下的笔忽地抖动一下,她看向眼中含笑的行湘,低声道:“这能证明什么?我与素清妖君并未见过,也没有烛照的记忆……祂跟我无关。”
“您当然不是烛照。”行湘摇了摇头。
她眼底满是意外,不由皱起眉,方才自己是不是从妖君口中听到了“您”这个字眼……
行湘接着道:“姑娘若是烛照,必然无法从结界里离开,也不会同元虚道尊平安归来,来赴今日的宴席。”
商亦卿:“那妖君大人的意思——”
“行湘虽已有猜测,但还未有定论,不过,这个答案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行湘恭敬道,“姑娘且安心,你的那位阿姐是不是叮嘱过,要你好好活着?”
“……”
“如此简单而朴素的心愿,料想上天不会忍心将它摧毁。亦卿非卿……姑娘只要牢记,在与别的事、别的人有所牵系之前,你此刻先是商亦卿,清都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妖。”
商亦卿抿了抿唇,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妖君大人不觉得,我一介小妖却能默出这上古大阵,很是可疑么?”
“可疑?哪里可疑了……”行湘意味深长地道,“你本该记得,无论你过去是谁,未来是谁,此刻的商亦卿便该记得这些。”
思绪归拢,商亦卿朝隶亭宴摇了摇头,故作轻松地说道:“没什么……倒是妖君大人和你说了什么?你太紧张啦,不用太过担心,我没事的。”
话音落,她一边迈步走向太玄引,抓住它,伸手碰上太玄引口中的结界,一边指着顺利飞过的雀鸟,嘴里念念有词:“真有结界么?可那只雀妖不是——”
她的手掌触上结界的一瞬间,原本透明的屏障骤然显形,熟悉的阵法在她眼前展开,正是她根据印象画下的那几道辅阵之一。
商亦卿不信邪,攥紧手里的太玄引用力往结界上砸去,除了听到一声清脆激昂的金击声,毫无作用。
隶亭宴呼了口气,握起她的手,确认没有被结界反震到,才放下心来。
他从她身后往前迈出一步,出乎意料地没被结界拦着,半边身子已然穿过屏障。
这莫名出现的结界——无法化形的雀妖可以通行,妖王沉鉴想来也不受此影响,而他也并未被拦住……
太玄引是何情况,他暂且想不明白。可这一桩桩一件件无疑在告诉他,商亦卿与封印绝对有不浅的关系。
她怕他担心,连忙道:“你还是赶快去找人,我……我和太玄引就待在这里等你回来,绝不乱走。”
说罢,她就去一旁的树荫底下寻了个干净的石块坐下,朝他笑着挥挥手,似乎在催促他快点行动。
隶亭宴走回来,在她身前蹲下,眼底神色莫名:“卿卿,我们不管这件事了,好不好?”
他伸出手去碰她的脸,却发现全身其实从离开妖君府后就在无意识发抖。自己在害怕、害怕这件事继续发展下去,这所有的尖矛都会指向她。
行湘分明想着要拿她来祭阵,却不暗自行动,随随便便将这件事告知他与沉鉴,绝对还有什么事隐瞒未表。
可清都如今的灵脉确实在变化,都不必亲自去封印的地方看上一眼,他都能察觉这封印关不住祂多久了。
清都地下,有一道远比神兽陵光还要强盛的气息。
按理来说,他既然知晓此事,就不该放任不管。
可——
会被阵法拦下,能够进入结界,有着关于素清的模糊记忆……若是这道上古大阵无法蕴生阵灵,那她的身份只有一种可能。
而这也意味着,要杀死烛照永绝后患,她……
商亦卿问他:“烛照是不是很厉害?”
隶亭宴微微点头。
“为了封印祂,你会受伤么?”
“我不是担心这个,卿卿,我——”
商亦卿伸手,贴上他的脸颊,让他不由得停下来,她说:“那我们要不多找几个人?”
他盯着她的双眼,从那双眼眸之中看到了担忧与关切,看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哀伤,也望见了那被她极力隐藏好的恐惧。
“入魇的凶兽很可怕,会无差别攻击所有人……历史上记载的那几次凶兽之乱死了很多人。隶亭宴,你是罗浮的道尊,玉清尊者教导你持心为善,护卫苍生——我明白这世上似乎总是坏人多过好人,或许失去的更多。但我也会想到有人和我一样胆怯弱小,在尘世随波逐流,每日惴惴不安……我不能这么自私。还有其他人一起,肯定能打过祂的。”商亦卿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你也要保护好自己,不要逞强,打不赢我们就跑!”
又是这样。
明明害怕得不行,却要为其他人考虑,为他考虑——
他的声音很低,似乎从未想过会从自己口中听到这句话:“如果……我护不好你呢?”
“我?”
她愣了愣,眨眨眼,朝她晃了晃手里的银戒,笑道:“我怎么会有事?不要担心我,这不是还有你的听雨么?我很惜命的,绝对不会摘下它。”
“……无论发生什么,照顾好自己。”隶亭宴起身,用力攥紧双手,复又松开。他俯身在她的额心落下一吻,又在她周身支起一道结界,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商亦卿坐在原地发呆,太玄引觉得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大着胆子问:“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她回过神来,“要封印一个很厉害的凶兽。”
太玄引不以为意:“哦,打架啊,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契主他的命可硬了,不要担心哦。”
“若是真的打不赢怎么办?”
“……那就打不赢呗,真引起天下大乱,自有能镇住祂的人出手。”
“那在这过程死掉的人该怎么办?”
“能救一个是一个。”
她沉默许久,兀自问:“太玄,如果我不是商亦卿,又该怎么办?”
“什么?”太玄引不明所以。
“我不知道……只是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
仙海十四洲同妖荒合作一事,既然要跳过仙盟,便需由仙门决议通过。
正巧五大宗掌门可在紧急之时临时召开仙门决议,有穆奚云从中斡旋,人手轻轻松松便借到了。
与几位仙尊一同前来的还有商亦卿认识的箫韶,她站起身,有些意外地看向恢复原样的箫韶。
两人视线交错,箫韶便松开握着的手,迅速落到她身旁:“好久不见了,今日得元虚道尊相邀,来做商姐姐你的贴身护卫。”
“护卫?”商亦卿看向正和其余人交代些什么的隶亭宴,视线又落到神情略显不耐烦的慕初尘身上。
箫韶扬起下巴,意有所指道:“是哦,可别小看我,我实力可不比这些个尊者低。”
“这里确有一道精妙的结界在此,小师弟的担心不无道理。”慕初尘淡淡道,“一日便够了,等事情结束,我们便一道回去。”
箫韶哼了一声:“急什么?对自己的实力这么有信心?清都妖君守了数万年的秘密,岂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慕初尘一时语塞:“……阿笙。”
隶亭宴走上前来,从商亦卿手里接过太玄引,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髻,才朝两位淡道:“总之多谢箫韶少主……还有二师兄。”
箫韶微微颔首,挽过她的手臂,自然道:“那商姐姐我们先去安全——等等,行湘她行动了?”
她的话硬生生止住,所有人不约而同望向远处的天空。
大地忽地传来一阵震荡,随后有什么璀璨的金光直冲天际,清都上空骤然现出一道巨大的暗金色虚影。
“不对,是结界被破坏了!”
“这就是凶兽烛照?祂要做什么?!”
“看样子此阵为双阵,只有破坏外头的这道阵法,祂才能冲破封印。”
“这威压……竟比五相主还要强。难以想象,祂若真的破开封印,会带来多大的灾祸……”
此刻,行湘忽地现身,往空中抛去一个破旧的卷轴,随之而来的还有其余几位妖君。
一道巨大的光阵赫然出现,行湘喝道:“诸位!请助我结成此阵!”
闻言,一众人也顾不得商讨什么战术,纷纷御空而行,稳固阵法。
十二人入阵,暂且压制住半空的那道虚影。
隔着那气势磅礴的阵壁,商亦卿与烛照那双全然赤红的瞳孔对视上。
只见原本停下攻势的烛照再度积蓄力量,竟越过这道阵法,一爪拍碎了清都外围的那道结界。
祂悬停在半空,声音在所有人的脑海响起,亘古而沉肃:“吾——还不愿清醒过来么?”
“也该记起自己究竟是谁了,帝狩。”
1V12,自然是小商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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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帝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