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家族争执了大半天。
毕竟,就算是每家分一个,总数七个,还有两家能多分一个么。谁都不想吃亏,谁都想多拿。
争不出个所以然来,几家索性先按照一家一个分,剩下两个名额直接找房州知州定夺。
房州知州也不客气,思考过后,直接说:“彭氏此次便先只拿一个名额吧。”
并且给出理由:“你们家最近收拢了不少佃户,其他几家不和你们计较,你们也要懂事,这个时候吐点东西出来,莫要坏了和气。”
彭氏嘴唇哆嗦了一下,没有接话。
房州知州看他这没出息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糊涂啊!又不是只有这一年有这个机会,往后特赦令多的是。你又不是不知道,凡是判入配所的罪人,没有刑期,只能等待朝廷特赦,或者自己做出什么成就,才能够脱离配所。”
看彭氏还是心怀不满,房州知州也是很无奈,揉了揉肚子,把那口气揉下去,最后说一段,能开解就开解,不能开解就算了:“你别以为这是一个好事,特赦的人要被记录在案,观察至少半年。倘若半年内有其他问题,不仅要被关回配所,推荐的人也要吃挂落。你们家现在正处理着多出来的佃户,还有精力去关注两个特赦民?”
彭氏微微一颤,想起了隔壁的均州。
前两年均州就有大家族收了好几个凶狠的特赦民给家里当护卫,本来是好事,你施恩,我们拿钱替你们护家,谁能想到家中有子弟看不起特赦民,觉得这些人有罪,无处可去,可以肆意欺凌,便故意欺辱他们,惹得人家一怒之下,找个了时机砍下那子弟头颅,扬长而去。
这件事暴露出来后,震惊了整个均州及周边州县,均州知州都为此丢了官帽。
于是连忙道:“不争了,我不争了,多谢州尊教诲。”
房州知州点了点头,看向其他人:“依你们所言,赵氏所推荐的人入配所前每岁隆冬都会接济不少难民,这样的人放出来也不会为害乡里;戢氏希望能帮一帮配所中的孝子,其母跛脚,若是只将那孝子接出去,其母必死无疑;还有卢氏……朱氏……”
一个个点完,房州知州道:“既然如此,赵氏和戢氏的最要紧,便将多余两个名额他们家,尔等可有异议?”
五家人一惊,齐齐拜倒在地:“州尊说的哪里话,我等怎会有异议,正该如此分。”
房州知州含笑点头。
名单已然定下。
但就在这关键时刻,发生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变化——
第五旉来了。
门本来是关着的,他径直将其推开,肩上还留着日光的余辉。
用一种肆无忌惮的作为,好似很关切特赦事件:“州尊可定好特赦名单了?”
房州知州抬了一下眉毛:“大总管来晚了,不巧,刚定下。”
“哦?”第五旉心情极好:“既然如此,某可能一观?”
房州知州将墨迹未干的名单给他,第五旉垂眼看完,伸出手,指节在“陆安”名姓下边的空白处敲了敲,仿佛要烙下印记:“此人……某怎记得他才刚入配所不足半年?”
房州知州上下看了第五旉一眼,神色紧绷:“是。”
“哦。”第五旉点了点头,随后轻描淡写地说:“此人年岁太小,入配所时间太短,还能多关几年,不急着现在就出来。”
房州知州反驳:“正是因为九郎年岁小,才更不能耽搁。念书年纪越小越好,等被关个几年出来,他心中能记得的文句,他的灵性,还能剩多少谁也不知道。”
若说之前他是因为陆山岳才照顾陆安,现在他就是真心为陆安打算了。
这么有灵气的孩子,在配所磋磨几年,导致无学可上,无书可读,太可惜了。
房州通判也说话了:“何况,此子身处缧绁之中还勤学善思,自己都缺衣少食,还将为数不多的米面运与祖父,正合八行之孝行,如何不能特赦?”
第五旉又笑了。
他饶有兴趣地看了看房州知州,又看了看房州通判。房州知州与房州通判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哪里不妥。
第五旉:“要只论孝顺,据某所知,配所里不少孝顺的人。”
随即,他列出来好几个例子。
“为何这些人不在名单上。反而一个刚入配所的小子在这儿。二位……不会是在徇私枉法吧?”
文人之间的惯用话术和仁义道德对宦官无用,在第五旉的咄咄逼人之下,房州知州和房州通判只能咬牙将陆安的名字划去。
毕竟,这件事确实是他们理亏。
第五旉坐在旁边,看着他们将文书写好,送去驿站预备上交朝廷,这才大笑着,起身离去。
……
“第五旉这乖谬阴贼的破卵蛋,真活该断子绝孙!”
房州知州当着陆安的面破口大骂,走来走去,急得不行:“你说这可怎么办!等下回,等个三五年,谁知道中间会不会出什么变故!”
一转头,就发现陆安这个当事人并没有随着他义愤填膺,而是垂眸,一笔一划在纸上写着什么,神态专注。
房州知州好奇地走过去,探头一看,只隐约看懂这是一本医书。
“九郎,你怎么还在写医书?你不生气么?”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陆安说完,吹了吹最后那张纸上的墨汁,道:“州尊可否帮陆某一个忙?将这本《本草纲目》印出来?”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房州知州听到这话,胸中豪气顿生,哈哈笑道:“你总是能说出一些很有道理的话,这话听得我对之前那件事都没那么气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他其实也没必要那么气,那么担忧,总会有办法的。
房州知州:“《本草纲目》?我能否看看?”
陆安便把从数月前就开始抄写的《本草纲目》前面几张拿给房州知州,房州知州看完之后,疑惑不解:“虽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可你现在便考虑去当医者,是否太早了些?第五旉那厮确是阻碍了你出配所的路,但九郎你也不必自暴自弃。”
陆安却道:“某并非是自暴自弃。”
毕竟,若想得特赦,除却人有悔改之心,举止符合八行其一外,还可以经营名声。
她一个罪人,身处配所,却怜悯百姓困苦,借着每日休憩便利,将自己所知药物整理出来,作出一本医书,且里面收载的药物不少,全附有药图,劝说州尊将之印好,分发给百姓,定然会有很好的名声。而房州知州,也必然会将她的行为上报。
说不得,就能得一个特赦外的特赦。
但,话却不该这么说。
“祖父自入配所以来,经日劳累,生了好几场病,某实在担忧祖父,就想着整理出一本医书,内中收录一些常见药材、药方,若配所少药时,便可以山中自采。除此之外,某也希望这本医书,能够对百姓有用。”
房州知州眼睛亮了起来。他听着陆安说:“不需要百姓识字懂药理,他们只要知道图上这些花花草草还有树藤,能够卖钱便可。房州山多,草药也多,只是平时百姓不知道那些草药能卖钱。再让县衙内识字的官吏教一教他们如何炮制那些药材,想来百姓的生计也能得到改善。”
当然,也许会出现县衙强行征役,强制百姓进山采药没有补贴,而县衙官吏自己拿钱的情况。
世界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政策,至少在房州,房州通判是个好官,房州知州也不是什么恶徒,他们会自行想办法去监督那些县衙,不让好政变恶政。
——就像王安石的青苗法。王安石自己当地方官时,青苗法的实施成效显著,促进了当地的经济以及保障了百姓的安全,但他一旦进了中央,全国推广青苗法,那就完了,直接一个民不聊生起步。
陆安一想到这事,便斟酌着词汇道:“我有个想法,不知是否妥当,还请州尊斧正。”
待房州知州点头后,陆安才接着说:“《本草纲目》流入民间一事,在州尊的扶持下,定然能使百姓因此牟利,可这事一旦上报朝廷,朝廷将之推广,只怕反而会成为青苗法这般恶政。”
——对,在这个时代,青苗法早些年已经面世了。民间对其怨声载道。
房州知州悚然一惊。
他方才太过兴奋,一时之间失了分寸,忘记这个政策特别依赖官员的个人品质。如今在陆安的提醒下想起来后,后背冷汗都冒了出来。
——假如推广全国,变成下一个青苗法,那谁会被拿出来填民愤,不是显而易见?
房州知州:“九郎,你可真是本官福星!”
不然,这《本草纲目》就不是政治助力,而是成为催命符了。
陆安笑了笑,没接这话,只是继续说:“我自幼多食药石,遍读医书,才收录出来这本医书,共五十二卷,其中收载药物1892种,皆附药图,阐发药物的性味、主治、用药法则、产地、形态、采集、炮制、方剂配伍等,附方10000余。然而其中定然多有错漏——”
毕竟明朝和宋朝的地理还有气候不是一回事。
“皆因我只是从药书中收集,未曾到实地去看。还请州尊来日广邀医者,共同修订这本《本草纲目》。”
“一定一定!”房州知州忙不迭答应下来。
而后马不停蹄喊人,去找专门的抄书人来抄书画图,将《本草纲目》抄印出来,要发给百姓只有一本可不够。先每村一本,等以后钱多了,再慢慢刊印。
至于修订《本草纲目》,可以等初版发出去后,再找人来做这件事。
元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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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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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五十二卷,其中收载药物1892种,皆附药图,阐发药物的性味、主治、用药法则、产地、形态、采集、炮制、方剂配伍等,附方10000余。
——《本草纲目》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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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三个月能不能抄下来本草纲目:
古代有个行业,是读书人去抄书赚钱维持生计,然后,一般他们每天能抄20000字左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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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本草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