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继元六年八月十三日常嫔入宫,极为盛宠。
太后卧于病榻。沐秋入宫陪侍,却与常嫔起了争执。两人于夜深后皆选择独往极远处一芜房,再起波澜。
“枉你自称姓常。多年来只顾自己欢愉享乐,姑母枉死多年,你做过什么?别以为更名便真与你无关。”屋外隐隐听常嫔之声。
屋内,对立而站。南夫人面色平静,缓缓而道:“我的常姓是当年老爷赐的。还不是常嫔娘娘您的常。况多年来我做过什么,我想常家人心中皆有衡量。安叔在京瞧的最是清明。”
常嫔朝边上啐了一口。“呸。什么安叔,牙都要掉光了......不过是留守京城的一个管家。都不知在不在五服。真以为背靠大树好乘凉?下封书信便奏禀爹爹,让他还乡。”
“连大少爷都称安叔。常嫔会否太不恭敬。”
“什么大少爷?早不是从前年月了。此一时彼一时,我爹爹早已是统帅一方的国公爷!只怕如今只有南夫人你还记得从前的称谓。”见对方不再敢同自己争执,常嫔才改为柔声细语,“常姑姑,若是姑姑念旧.......还请姑姑教我。虽说陛下已待我胜过诸多娘娘。仍多是顾念罢了,不曾真对我动心。若能再得像几分,只怕再进一位未有不可。”
南夫人嘴角含笑,极尽嘲讽之意。“妄自大少奶奶自称书香出身,自视甚高。孙小姐如今当真确称上名门所为?”
如今骤然被旧仆点破,更加垮下脸来,眸子自下往上打量一番才说:“都说祖父打的那一对下生玉佩姑母转给了你们。秋来定数延长寿,菊花易败保平安。”
“老奴实在不知常嫔娘娘是何意。我们姐妹向来不分彼此。玉佩常换着玩。并非专属。”南夫人说完挺胸而立,胸前压襟玉更是显现无疑。
常嫔见如此淡定也生了些怯,生怕是自己记错了。便借着话转而说:“如今他们一亡一失踪。焉知不是他们替你们姐妹挡了灾,南夫人心中没愧吗?你不怕,我二叔出现来拆穿你吗?他只是失踪罢了,尸首至今未找见。指不定是被哪个不知情的农户救了。或者、万一,我姑母还在世呢?听说当年陛下独守于前,饶是雁南大人也非寸步不离。若是她,会说什么?秋儿,做了南夫人现下还好吗?”
南夫人只觉得话是从脖子后面随着风飘入耳中。强压住胸口的起伏。瞧着对面真同小姐相似的面孔不知该做如何反驳。眼前只反复过着二少爷和小姐的面孔。
......
小姐最后同她说:“去把这信送回去。叫安叔派人速送南境,定要亲送我兄长手中。”回到常府,忍不住同安叔埋怨瑞王府不公,安叔还未说话,身后忽响起同自己一般的声音,“无用。若是我在定不会叫她们骑到小姐头上。”
无力反驳,想了想便还要呛上一句。“若你真是那般有用,为何小姐最后选了我呢。你从前可是跟在小姐身前寸步不离的。怎么,现下二少爷也觉得你累赘不要你了吧。”
“你讨了便宜还卖乖!”
安叔眼见两姐妹动起手来,渐渐打在一起分不清谁是哪个,便随意看着一人道:“你们一般模样,不如你亲去南境送信,以防旁人说不清楚。”
......
瑞王府陪小姐刺绣。小姐说:“秋儿,寻个茉莉香来。”
无意识放下手中物件站起身焚香。当屡烟飘出才反应过来说:“小姐,我是菊儿。”
小姐轻扯了扯针头,抬头浅笑,“得了。外头的丫头瞧不出来我和芷兰还能瞧不出来?”
我傻乎乎的掏出怀中玉佩便道:“小姐定是想秋儿了。我分明是菊儿!”说着便学着菊儿略气的模样扁起嘴来。
小姐却瞧都未瞧,反而生笑:“你们定是又换了玉佩。自来是看人非看玉!”说着抬起头瞧着沐秋的脸道,“说不清,就是能分清。”
沐秋低着头却是颇有些赌气的把玉佩系在衣襟上。
小姐说:“自先这块“长命百岁”的玉佩是我的。后来二哥哥上战场了,我们便私下换了。我原先不带你来是觉得你的性子受不得屈,而我这位置阻了旁人的位份,干系不止几个家族。又是后来者,定是要委屈一些的。如今你自愿意来,也好。日后待时辰到了合适时由你出头!”
“我只是想跟着小姐而已。从前都是我跟在小姐跟前多些,小姐的玉佩也是给了我的。是她哭闹,二少爷才给了她。果真会哭的孩子有糖。”
小姐手中捏着针,却是手背掩着嘴笑个不停。
“小姐也莫要劳累了,歇一歇吧。”
“嗯。哥哥生辰将近,又写了书信叫他来京。谁知之后有什么事呢,还是早些做出来好。”
......
半月后小姐突腹痛难忍,只得悄悄传了医女。女医来开了方子调养,竟是被凉药伤的小产。我气得发抖,小姐却是格外平静,问我生气、恼怒何用?甚至是谁重要吗?
我才来不久,就已厌恶这个王府了。如此小产都需刻意瞒着。真累。王爷也不知有什么癖好,只爱夜里翻窗而来。这夜我恨着,实在无法入睡,正见王爷翻进院来,再翻进小姐所在正房。
夜间,萧承言借着月光和微弱烛光,都瞧出了常苒脸色惨白。“怎的没睡呢?”
“睡了。没睡怎会看到你呢?我一直在等你呢。”常苒语气中尽显哭腔。
“等我?要是我没来呢?”萧承言笑着把常苒往里头抱了抱,合衣躺在边上。
常苒却是默默流泪。
“怎么了?”
“我......我梦到一个小男孩,朝着我伸手,说我不要他。”
“傻瓜。”萧承言侧着身子,拍了拍常苒的肩膀。“我觉得女孩更好。”
“是因为你已经有男孩子了吗?”常苒问。
萧承言愣了愣神说道:“不是。是觉得女娃娃多好。同你一般漂亮的更好。”
常苒吸了吸堵塞的鼻子,什么都未说。只是闭上了眼睛,泪却是控制不住的落下。打湿了矮枕,沾湿了薄被。
萧承言却仿佛仍幻想小女娃娃,自顾自闭上眼睛说:“本王偶尔也会梦到一个小姑娘的,长的很美很美,穿着粉色衣裳,在花园中扑蝶。粉衣上的花纹都瞧得清,夹竹桃的花纹。脸却是瞧的不甚真切。但同你那日扑蝶样子好像。大抵美人都是这般的。是不是?生个小女娃娃,正好不是?”
常苒却因高热未退,早已睡得混混沉沉。
萧承言看着常苒微红的俏脸,只以为她是有些含羞。掖掖被子,便又从窗户离开。
第二日小姐强被扶着起身,用了好些胭脂才勉强掩饰惨白的脸色。
见如此都不能好好休养,仍要费力斡旋强颜欢笑。沐秋恨不得拿着棍子把她们统统打出门去。只差当着众人的面落下泪来,慌忙便先退回了正屋。不多时常苒进屋,坐在状台前,又支走旁人,透过铜镜看着我道:“秋儿,别哭。她欺负了我,我定是要讨还的。技不如人便只得忍了,但我们也该复仇了不是吗?”
“小姐知道是谁?”
“不知道,后院中谁都有可能。但却有一冒尖的,高妃!还记得日前要污栽我藏人吗?”
“她?”
“若我有孕,只怕我清白难以分明。况王爷只夜间来。纵使他知,旁人也会有闲言碎语的。多了指不定他也有犹疑。”
“她们这般做,难道不怕报应吗?举头三尺呀!”我激动的朝着常苒妆台方向走,路过圆桌时更是掀翻了茶盏。
常苒在镜中已看不到沐秋,便转了转方向,看着沐秋说:“怕?做都做了,还能怕什么!高月盈她布得先局栽赃为攻心,辅局是‘菜’,茴香。我方才发觉,她这辅实在不算妙。所以她只是明,那还有一暗。”
“韩妃娘娘,同样是侯爵之女出身,奴婢总觉不该是那般模样。”
“多亏你刚来还算清明。若真是被人趁势摸鱼,只怕也难以察觉。我是从一开始便落了下乘,一开始便输了。日后更不好翻盘.......争,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不争,如今退也退不得。身在其位却不尽力,如何都是错!所以该争了,要是输了,大不了一死也要保全家族,也算尽孝了。也罢,无论是谁,我此次还击便要一把打到痛处。高氏她最在意的便是她儿子。我已经想好了,会把世子要过来扶养。王爷早先已答应,是我日前犹豫不决。要设局,也要有人愿意入局。这局事关她,她不得不入!想要达目的,要作出比正常艰辛百倍的努力。一个事情的结局,是在无数人一点点的推动下造就的,难免其中会朝着难以预测的结局发展。秋儿!日后,我若落了圈套,棋差数招翻不过身,便指望你了。你比我沉的住气,也有筹算,你只记得,先可常氏,顾全了常氏一族,也不枉我来这一遭......这话我只同你先说,若我不成,便寻薛医女为同谋救我。她似乎是我那自小走失的姨娘。昨日我特诓她撩起了衣袖,我更看的分明。同我相似的胎记。旁人也说过,她留在王府效力是借瑞王府的人脉寻亲。你不必说理由,说的多便假了,要让她自己明白。不能让她觉得是我们有意拉拢。”
“那小姐,薛医女真是吗?”
“我也不确定,之前让菊儿送的信便是借着哥哥生辰名头请娘一道回来。要真是姐妹,能认得出吧。”
......
二少爷离开前同她说:“我把你带出来给你讲个明白。你可以自行做选择。首先要说明,我此番自镜城把你带出来是要利用你。可你从小跟着我,你也清楚我做事绝不拖泥。你也只这一次机会还能做回自己。”常芜这番话更是以己度人。“或许你从未想过,不过简单的一次更换身份,同小时候玩闹没什么不同。但这次你便只是沐秋了。如今常沐菊已在胧明庵。我私下去瞧了,是极好的。偏巧,那时雁南也来了,寻得却也是沐菊。若是你想以沐菊之名再续前缘,那你要如何解释?”
“二少爷,我怕。我不会呀。而且,雁南大人不知道......沐菊......在京吗?要是怀疑我......”
“他要是不想装糊涂,那我也无法留他了。只能......”常芜并未说出口,却是双手食指卷着玉佩上的线,相互缠了几缠。肉眼可见的十分凌乱。
“他可是瑞王府的人呀!”
“瑞王爷......哼。就算是亲王、皇子。只怕也改不了陛下已成的局。若他摆明了挡在我前头,那没人能保他。”常芜把玉佩上的线统统从手指上扯下。又解开纠缠的结。整理一下玉佩让线穿过沐菊衣衫钮结,系在上面。“我已少了一个妹妹,可是舍不得你死。你只需做沐菊,其余尽人事,听天命。但若是这下不成。那你只能同我远离国土,从此不死不返。但,事情危险,就算身死只怕也难返。”
沐菊眼睛微红,瞧见突然这般柔情的二少爷说:“二少爷为何不能不去?大少爷还在等你呢。不能逃吗?”
“菊儿。陛下已经做了局,我不去现在就得死。就算我走了。常氏怎么办?不说仕途,单说扣我一个逃亡叛国。常族几百口子人、姻亲的江氏、白氏、刘氏、哪怕师长、都要株连问罪。都由我哥哥抗吗!记住。日后,要把假的做真的,真的做更真!从前沐菊与他的那点喜欢,如今你便是痴情于他。说过的每句话都要记住让安叔传给她。记不住的便不要轻易说出口。从此在没人能帮我了,也在没人能帮你了。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
眼前人影脱去却又重现,南夫人随即哈哈笑个不止,直把眼泪笑出眼眶,鼻尖发酸。饶是常嫔也觉背后发凉......
南夫人忽说:“纵使有几分得像小姐,你知天知,照猫画虎难画骨。老奴受常氏养育,效忠常氏无可厚非,但若常氏后起之辈皆不知进取常氏早晚存亡。小姐从前是为常家入王府,常嫔娘娘您是为何入宫?又是否如常氏所愿?是否真的知道什么是为常家好?大少爷曾说不让您入宫的。有悖亲长,国公爷若不是念您是亲子,现如今只您在宫中的作为,只怕最终镜花水月、众叛亲离的下场。最终难以姓常的便是您了。老奴最后奉劝您一句,可是因为姓常,才得了如今的富贵......”
常嫔不置可否,当年家里不让她进宫,她冲出来同自己父亲喊道:“父亲如此武断便断了女儿的富贵,可问过女儿的意愿,焉知女儿不愿!”
“是你故意在西知面前漏了容貌?”常衡愤慨的甩了长女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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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女孩从小养成的利己习惯。因知姑母是家中人的痛。更是自己父亲的痛。越是像上几分,在家便越得宠爱。但国公爷每见一次这般的女儿只会更痛。提醒着自己,从前跟在自己身后的一双弟妹如今都已不在。
皆是这般未曾等到自己回来,未留下一言便真的不见。常立于城墙,盼着那块砖突然松动,能瞧见常芜的身影。哪怕只被腐蚀成白骨,也算有个归处。妹妹还算尚能恨瑞王,弟弟此番能冤谁呢?自己驻守的这片土地吗?刚开始的几月。几年还能期盼常芜浑身伤的归来......如今再也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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