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师拿出早先预备的谱子,摆开架势弹奏。
常苒略微有些惊愕,怎的乐师客气一句便不教授了,直接开始自行演奏上了。只得一只手按在自己琴上,一只手拿着方才递过来的谱子,却对应的看向乐师手中的琴,瞧着她演奏的停顿间隔等。
一曲完毕,乐师却看向常苒,抬手示意常苒演奏。
常苒迟愣。看着自己眼下的谱子,从未弹奏过此曲。手略微有些颤抖,把谱子放在眼前石桌之上,双手轻轻抚摸琴弦至两端。上来便弹错了。几音后又错了。常苒不禁更加紧张。
乐师却道:“姑娘过于紧张了。您可有熟悉的曲目?先练练手。”
“并无呢。”常苒道。
乐师闻言,却是转头看了周瑶一眼。才又道:“那您瞧瞧其他谱子,可有想学的,先学也无妨。”
常苒略显苦笑,抬手翻动桌上曲谱。第三页便是高山流水的谱子,便放在最上头,开始弹奏。
萧承泽稍微转了转姿势,略微抬起些书,正好能平视常苒抚琴的模样。渐渐地竟开始闭眼倾听,渐渐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一曲完毕。乐师却是先道:“常小姐自谦了。您选了这一众里最难的。并未错音。”
“师傅见笑了。谱子在此呢。”常苒说完抬眸看去,却见谱子已被风吹散了。急忙用手翻动,令琴谱归位。
萧承泽在曲毕时正好睁眼,看到常苒翻动寻谱子的摸样。以手中书卷遮挡笑意,再次转了个身。思量着要不要说些什么时,却看张桐走过来道:“皇子,时辰差不多了。该起身去往尚书房了。”
常苒即刻起身行礼。
乐师便也跟着起身恭送。
萧承泽瞪了张桐一眼,张桐全似未见。“不好叫太傅等了。”
“恭送殿下。”常苒又道。
萧承泽似被“架”在此,便也就势离开了。才出了杏雨亭范围不过几步,萧承泽便道:“你故意的?分明还有些时辰。”
“皇子,芷兰姑娘可就在身后呢。”张桐回。
萧承泽轻叹一声,并未说话,身后又响起琴音,却是随着脚步越来越听不清。
再行几步外,张桐才道:“皇子,此次事后,您对常姑娘明显不同了。她可是紫璇宫的姑娘呀。您......”
“用不着你提醒我。”萧承泽稍显不善,却看远处已能见萧承言的身影了。“在旁人面前别多话。”
一连几日萧承泽下了晚课便急忙忙朝杏雨亭去。渐渐找到规律,常苒隔一日便会在午后于此同乐师练琴。下了学时而赶得上时而已离开。
常衡自明孝所回来后便格外关注五皇子,素日又坐窗口瞧得格外分明。见他不止午间、晚间下了学皆往御花园的南边位置去,且近几日随身还带着箫或者笛子在旁。面上笑容一直在,虽是原来也是,却也同以往不同。
待今日晚课后,又是如此。常衡见人皆散,便问道:“小黎,那处可有什么风景独特之地?”
小黎从全开的门望出去,答:“公子,那头没什么呀。南所在那头呢。”
常衡摇了摇头表示否定。“南所不是侍卫等居住之地吗?我能去吗?”
“眼下?”小黎一顿,随即点头。“那我给公子引路。”
两人朝着大致位置而去,再行百余步,常衡却是急忙一拉小黎。借着大树往身旁一隐。五十米开外,萧承言带着正华所主管小藤背靠一棵大树不动。瞧着便似“密谋”一般。怕撞破两人,这才隐了身形。
才想离开,却隐隐能闻琴箫合奏之声。听了几音后,常衡忍不住转身透过大树枝杈缝隙看去。萧承言依旧未动,太远看不清面容。常衡咬牙支撑,已能猜出此刻演奏两人的身份。
虽未见人,但,箫为五皇子所吹,琴为常苒所弹。虽难以听出古琴之音于旁不同。但此曲凤求凰中其几个转音,常芜之前便爱这般改动。
杏雨亭中,曲终停。萧承泽站在原处却笑盈盈的指出常苒方才错处。“常姑娘,方才这几处你错了。”
常苒看向曲谱,她自觉方才自己弹奏的正对自己心意。可也不好说出,见萧承泽乐于纠正,忽而笑道:“殿下日前说自己不懂乐律,可苒儿这几日学的,您不用看谱子便都能合奏。您还说不懂。那只怕您说懂的,不知要精通到何种地界了呢。”
萧承言在外听着,轻呼出口气,不觉看向天空。忆起常芜那时夸自己箭术精艺之时,是否同眼下差不离的话语?
萧承泽轻笑出声。却是未曾放过常苒方才错处,仍道:“常姑娘别以为夸赞我几句便免了方才错漏之处。乐琴师傅眼下虽不在,我这个辅正学者可还在呢。就罚常姑娘以茶代酒,薄茶一杯吧。”
常苒拿起茶杯,并未喝,反手半转细细轻嗅。抬眸看向萧承泽道:“这茶我便喝了,但殿下焉知方才苒儿不是故意的。”
“哦?”萧承泽左眉轻蹙。
“曲有误,周郎顾。”常苒说完一转手腕,抬头饮下茶杯中温茶。
萧承泽虽未言语,嘴角的笑意却是再也压不下去。拿在右手的箫在胸前转了个花就势背到身后。走到石桌近前,假装看谱却是看着常苒。
张桐面色阴沉,站在杏雨亭外十步开外,身侧芷兰倒是悠哉,兀自摘花做花环。张桐看了芷兰几眼,芷兰全似未见。五皇子也未对芷兰摘花的行径有所制止。
晚膳时分已至,长公主看向桂芬道:“还未回来?”
桂嬷嬷回:“还未呢。五皇子也未回明孝所呢。您这步棋高呀。先让姑娘熟读《诗经》接近之,令五皇子戒心起,眼下五皇子明知您意,是甘愿入局,投名效力呢。”
“《诗经》有什么趣,他自来爱的是音律,又好古音。偏苒儿既是古琴,又极熟琴音。本不用请老师的,日前请老师不过寻个头罢了。现下苒儿有没有品级,都无妨了。有,便是锦上添花。但也要承泽想想,这加了郡主衔,后头排着大把的公子哥呢,除了皇子的身份,哪个还瞧得上他了。”
萧承言在两人之前先行离开。进到正华所里,却同俊娘道:“你,上我房里来。”
“是。”俊娘十分欣喜。一旁的崔宫人却是不大高兴。
进到房内,萧承言却反身问道:“琴呢。”
俊娘回:“您之前说再不听了,便都收起来了。眼下,要找出来吗?”
“嗯。”
待俊娘抱着琴重进房内,萧承言已换了衣衫,坐在床边道:“会弹凤求凰吗?”
只一曲,反复又反复。俊娘似不经意见抬头看向七皇子。他只瞧着门外出神,不知看向什么。瞧着七皇子,不觉便弹错了。但七皇子并未听出来。
“曲有误,周郎顾。”常衡忽现门口,朝着屋内迈进。“枉费了小女儿的一番心,怎的你都全无反应呢?想什么呢都出神了?”见萧承言回过神来,低首又道,“没通报便直接来了。不叨扰吧。”
萧承言回过神来,问:“你方才说的什么?何意?”
常衡失笑:“曲有误,周郎顾。《三国志》典故。这都未听闻过?周瑜极通音律,旁人弹错了他便相顾一笑。”
“这么个意思呀。那就是说我不懂音律了。弹错了也不知。”萧承言也失笑,转过身去看着俊娘。
俊娘本起身给常衡行礼,此刻便要转身告罪。常衡却未等俊娘说话,却道:“不知我能否借琴一用。我也好久未弹奏了,不知是否有错漏之处。”
萧承言挥手,让俊娘离开了。
常衡仍弹奏此曲,且刻意几个转音学着常苒所弹。虽不知萧承言能否听出。
萧承言见常衡弹琴摸样,更似能“瞧出”稍早时常苒同五哥弹琴的模样。虽未亲眼见,但不知怎的,便有些羡慕。可也未从进去那地界。才要说话,常衡一音终了,忽道:“方才听你房里的弹奏此曲,倒叫我忆起苒儿在此曲上做的几处转音变换。方才还以为是她错了,才忆起是我们错了。都是苒儿,硬说这般有趣,逼着我同芜弟都这般弹奏。好久未见苒儿了,不知苒儿可还好呢。”
萧承言闻言,方才要说的全部隐下,却道:“常芜她当真......”
“常公子来了,怎好空待呢?该传了我们侍候才是。”崔宫人自行端了茶盏进房,放到圆桌之上。
萧承言再隐下方才要出口的话。
......
秋闱放榜,南阳长公主带着莒南、常苒去城墙那相看。经过御花园路畅心台,常苒四处寻找,正好看到角楼之上常衡窗边身影。
常衡不知是不是真有感应,学堂之上正好侧过头来。两人目光相对,常衡不觉放下手中书卷,就要起身提请。常苒瞧见急忙摇头示意,趁着他人不在意,便扶低身子。隐晦的朝着常衡作了一礼。
借着堂上太傅还在滔滔之讲,常衡蹙眉只盯着窗外,细算与常苒先后进宫都快一年了。待已瞧不见常苒身影,才低头回神。却看桌上有一纸团。抬头偷瞧太傅一眼,太傅仍在捧书念讲。快速展开略显惊讶,上头书写:外头有何?太傅已清嗓几次了。
常衡似被窥探,面色未变却自觉潮红,隐晦抬头祛了一眼太傅,没瞧出什么,在扫视前方众皇子,对上七皇子微侧目光。
不觉再瞧窗外,甚至不知七皇子方才会否瞧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