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时分,皇帝忽到皇后承元殿。才走到承元殿后殿陛下便支走众人。“说查的是你,后封锁宫门不让外传的,也是你。”
皇后一夜奔波,现下并未安寝,枯坐妆台之前。此刻发饰还未拆卸完毕。只能自行看着铜镜拿下釵环。“宫中本就风雨飘摇人人自危,若是外头在传一气,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
皇上语气中尽显无奈:“既然要捂,便揭过不提。何苦非要尛兰承担。”
皇后反问,甚语气颇硬。“陛下觉得沐贵人冤枉?纵使不是她做的,但她未查带着此物招摇过市也有罪。”
皇上转而平静道:“太医早已表明,茴香并不致滑胎。”
皇后略显厌烦之色:“是。但是茴香味重,佐以掩盖麝香之物。且茴香已干的枝叶上满是红花粉末。这若是长期放入仍滚烫汤汁沸水中......食果下腹,寒性深重,伤其女子根基。足以见此人心思歹毒,令人不齿。本宫在宫也见那些妃嫔使尽手段奉承,争您宠爱,奉承无不用其极,本宫也算见惯各种手段,但也没见此等心思。”
“那到底人命一条,你是万民之母,你不痛心?”
“万民之母?那陛下还是万民之父呢。况沐贵人非妾身毒害,又不是本宫命人让她吞金而亡!”
皇上发出鼻音极重的一声,才缓和脾气说:“眼下不也没查出是谁,便死了两人了。再查还会死多少?此事作罢了吧。”
皇后并未应允,只问:“谦嫔应了?”
“朕想你过两日,待她好些了,去劝劝。”
“陛下方才还怨我,如今倒是无情。”皇后卸下最后一个朱钗,重重置在妆台上,发髻随即散落。“切肤之痛。说放便能放?您说的倒是轻巧。”
“这不是让你去劝?”
“妾身开不了口。七个月的孩子呀。都成型了。马上呱呱坠地让人害了!”
皇上见皇后情绪激动,便伸出双手按住皇后双肩。“可以给她晋位分。”
“莫说您给她补偿妃位。就算做到臣妾这个位置,她也是恨得。那是为母的机会呀。以后都不能有了。”
“下品级的妃子极多,朕可以应她,若是下品级生有子嗣,可以给她抚养。”
皇后忽的一笑。“十月怀胎分娩之痛。陛下不同于我们女子十月怀胎,未曾尝过我们这般。您这是还要再造一个悲剧。”
“那你说,如何?”
“此事若不严查,日后皆效仿如是,还不严惩,难保日后都生出什么肮脏心思。只有暗下缓缓查之......待查明,定要寻个明白,万不可放任。”
“好,那你若要查,那便查。为何扣在乐影身上。她一世清明,近年来醉心拜佛,早已不问世事。满意了?”皇上语气渐愤。
“陛下终于说正题了。我还奇怪,怎么心疼、心痛了一圈,不见说道您心尖上的人。如今您来问罪,到底是为了沐贵人还是程乐影,而才愤愤不平的?程乐影之死陛下怎么也怪到我身上?该是去问问您的好妹妹,陛下不会不知吧?那桂芬走后不久,程乐影便又哭又笑,打发了众人,火烧了宫宇,又挥剑自刎了。怎的她没派人来给您个交代?”
“什么问罪!不过今日诸事繁多,来问两句罢了。”
“得了。我还不知您,您顶着天下人也要保她程乐影。可惜她最后也没领您情。”
“说道此,朕也表个态度。不管外间如何传,我与乐影从小的情分。我定会厚葬了她。给她于殊荣。”
“陛下做主就行。”皇后说完用手把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推开。
皇上无趣改为负手而立,打量着铜镜中的皇后。
良久后,皇后问:“今年不慎太平,明年的选秀,陛下?”
“照旧按祖例就行。”
“哼。陛下只一人,可却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依臣妾看七十二这数不尽不实,想是您好些都没见过一面的吧。陛下却还在充实后宫。您膝下几个儿子如今都成年了。您也该收收心了。也不怕身体吃不住。”
“皇后。”
“怎的,陛下不愿听了?妾身是陛下妻子,不是那些为讨好处阿谀奉承什么都不顾的妃嫔。明年选秀依旧,但您也该选点像样的,留下来。毕竟皇子们,也到了配婚的年龄了。”
......
御花园中鲤鱼池内,竟有几条鲤鱼跃出水面,震起水花无限波纹。
韶华指着远处鲤鱼池说:“常小姐,你瞧那,那竟还有几块薄冰未化呢。要不是鲤鱼跃出还瞧不真切呢。”
常苒微笑点头应着却并未说话。
“传闻古人能做掌上舞,冰上自也能起舞。但更需身态轻盈。”韶华眉目生姿,说着左右手比作捻花指转换比了一个十字花,行着打了个圈。“还要着意小心旋转起身时打滑摔倒......”
“可惜如今冬日已过。哪怕师傅会舞,如今也学不得了。”常苒两人沿着鲤鱼池继续走。“待明年结冰时,定是美的。”
韶华看了看身后,两人身后只跟着周瑶和钱薇。“小姐,韶华自知技浅,能陪常小姐这些时日见识匪深,能居宫中瞧见这般荣华,此生无憾了。”
“这是什么话?”常苒转过头看着韶华。
韶华强撑着勉力一笑:“奴家自知身份低微,只怕不日便会撵出宫门。常小姐平日打赏极多,如此一遭也会好过些。奴家还要多谢常小姐。”
常苒回眸。
周瑶走近一步悄声禀报:“小姐,方才出来之前,桂姑姑便吩咐给韶华师傅收拾行装,明日便要送师傅出宫了呢。小姐明日便会安排其他课程呢。”
“原是这般缘故,才让我们出来走上一走。”常苒淡淡的回。
韶华因常苒如此便也未在多话。
鲤鱼池边有个小亭,几人进去小坐。常苒坐在亭中仍看着鲤鱼池,春日风凉。常苒闭目良久,止不住叹息。“这景真美,波光粼粼,被这太阳一晃真是耀眼。可惜这般瞧出去除了高树那尽头便是红墙。没什么尽头可瞧。”
“小姐想赏景?那头假山可以攀爬,上头也有个亭子呢。”
“那便更不去了。能看得远,也就更惹人注目了......虽说长公主说我们可以出来逛逛,但还是谨慎些好。免得碰到太多主子贵人,以防礼数不周。”
回紫璇宫时,远远得见娴妃和一命妇模样之人带着一众随从从铺满碎石的小道也朝着同一方向而来。
常苒带人急忙后退两步便跪蹲下行礼。并未问安,只盼娴妃并未留意到她,便也行了大礼。
周瑶向前快走一步,拉过韶华于半身后。三人才随常苒行礼,跪于常苒身后。
一贯人等便走过常苒身边......
待娴妃等人下了前面洞桥,命妇才问:“方才那是?”
“自是,常家小姐。”
“是她......可惜方才低头没瞧到模样。”
娴妃只轻笑一声,“怎的你也对她有意思?”
“京中传成那般盛况,自是想见见是个何模样。”
直至快到紫璇宫,常苒才开口问:“这个时辰各宫不是正在午睡吗?那方才同娴妃一道的是?”
“是昌平侯府高夫人。”
常苒仍是不解,继续问:“昌平侯府与娴妃娘娘可相熟?”
“高夫人是娴妃娘娘的嫡亲姐姐。娴妃娘娘刚入宫的那几年,高夫人时常进宫陪伴呢。”周瑶在后解释。
“我初入宫来不熟道路。方才那路是能通向太后的慈安宫吗?”
“那碎石路是通往湖心岛的。湖心亭还有一处景观,畅兴阁。上方远远瞧是座圆楼,下方还有八角亭的模样。”
“才盖时还取什么天人合一,国泰安民的意思。陛下还去开园了呢。”崔依在后补充。
“是。但那难走,少有贵人去那,不久就荒废了呢。如今那被高树遮着更看不到亭阁全貌了呢。后来又建了对应听戏的畅心台,便更荒废了。但不知为何后来贵人们也不大听戏,畅心台也无用了。如今皇子们便在那畅心台那角楼读书呢。”
常苒心下了然,两人特意去了已荒废之地,为何呢?
*
方才,就在常苒几人坐于亭中时,距离那几十米开外畅兴阁内,娴妃重重一拍身旁小几。“实话告诉你,宫里出事了。”
高夫人满脸期色:“外头传的竟是真的?”
娴妃撇见,忍不住也挂了脸色。“什么?姐姐你是不是在高府高枕无忧多了,脑子坏掉了呀?那传出去的话还能有几分真?”
高夫人瞧见娴妃神情,不以为意道:“那到底如何值得你这般紧张。”
“紧张?我都不敢紧张。我生怕我表现有异叫旁人看出来端倪。”娴妃刻意压低了声音。
高夫人看看左右,靠近娴妃问:“什么意思?谦嫔?是你?”
娴妃吸一口气深深吐出,满目厌烦稍纵即逝转而看向另一侧满满无奈。
“既无关,何必紧张呢。”高夫人反在一旁端起茶盏小口品着茶。
娴妃伸出手一把打掉高夫人手中茶杯。
“哎哟。”茶水倾泻而尽洒在身上,高夫人急忙站起身来拿帕子擦拭。
娴妃轻轻叹气:“不关我事,却关你事。谋害龙裔,你是我嫡亲姐姐,我能逃脱吗?”
“胡说什么?这同我有什么相干?”高夫人仍是擦拭。
“你那带了多年的香囊里放了什么,不用我多说了吧。早便告诉你别戴了,你偏不听。如今太医都说那香囊有异,你这些年没了子嗣,安之不是这个缘故。害了多少性命。”
“是香囊?”高夫人不顾身上湿迹,复又坐在椅子上。“不会呀?若真是为此,那不该是娴妃您召我进宫来说体己话了。”高夫人说后反而仔细打量娴妃,最终却是加了一句旁的话,“况且我没有,她们更别想有。”
“你当我框你?你如今还有什么值得我谋算的?你们高府值得我谋划的?如今我这个位置,时移世易,姐姐,你们不来求本宫便不错了。不说我还忘了,我才进宫那两年......你常在侧,说不准便也有你的缘故。”
高夫人只瞧着娴妃,什么都未说。
娴妃再次深吸一口气才又说:“本宫也是在此事过了月余才敢召你入宫。你不知,日前之事甚险。若不是本宫手下有个得力的,只怕你第二日便会被沐贵人认出,然后缉拿、下狱了。”
“真假?可外头都说是乐妃不甘满门被诛,伙同沐贵人谋害的......”
常苒刚进紫璇宫内,芷兰便过来迎接。待走到长公主寝殿门外,却被拦住。
“常小姐,长公主殿下午睡未起,您自行回房便可。此时时辰尚早,您也歇一歇吧。”
常苒点头便欲离开,身旁周瑶却是浅行一礼。“那烦请海姐姐待长公主殿下起身后通禀一声,到时若有传召,我等在陪小姐前来。”
“好说好说。”
离开一段距离,站于廊坊下时常苒突说:“瑶瑶,你还是在寝殿那候着,把方才遇到娴妃和高夫人的事给长公主学一遍。”
周瑶问:“小姐是觉得高夫人入宫有不对的地方?”
“是怕娴妃娘娘有所想。总比她人传出话到长公主面前的好。”
“明白了。”周瑶点头。
常苒忽而又道:“再加一句,想来外头传的沸沸扬扬,待过了时日不那么打眼了,再进宫来探听一二也是有的。畅兴阁那静僻少人,正好说话,务必点明地点。”
“是。”
回到房中,常苒便让崔依帮着韶华收拾行装,还多给了些银钱。韶华和崔依便也离开。房中只常苒和芷兰二人。
芷兰急饮一杯茶来才说:“小姐,将芜今来了。奴婢按您说的,也凑过去套近乎呢。她说了好些旁的,归结起来就是:长公主让她去冷宫是去收集消息的。冷宫那处事少,她常日无事便去外头各宫寻友闲聊,甚至帮着各宫做事。之前宫中各种之事皆有传闻,但大多都......不同。但哪个听来都像真事。便把各宫说法都报给长公主了。”
“嗯。耳目而已。”常苒说完便坐下也喝了一口茶。
“常小姐。”桂嬷嬷进房,挥手示意身后跟着的宫女进来,把一应针线、娟稠丝帕被放置桌上。“明日您便钻研女红。您这三日先绣个......花鸟鱼石罢了。先瞧瞧功底,再给您安排师傅教导。”
“是。听闻韶华师傅明日便要离宫了。不知能否宽限一日容常苒送上一送?”
“她有什么好送的。若是觉得时间本就不够,那更不必劳烦了。”桂嬷嬷未给转圜,带人离开。
芷兰见常苒不大高兴,便道:“小姐若是不舍,现下韶华还在,不如现在去道别。”
常苒嘟着嘴,重坐回椅子上,半个身子都趴在桌上用手摩挲布匹上成排扎着的数根细针。“紫璇宫内往进出,大多走西华门,那条路兴许能碰上哥哥。远远瞧上一眼也成呀。”
韶华离开时,常苒并未得旨意亲送,更甚只被允许到紫璇宫门处,道了句不舍。
常苒心想,自己果真天真,自己难出的不是宫门,是紫璇宫门。
【预告】下章“御花园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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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30章 前因后果,始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