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苒听后心绪一颤,急于确认。“是被太医指证,香囊中有茴香的那位贵人?”
“是。”
常苒脑袋发蒙,口中呢喃:“怎会?”
“奴婢白日在房,后知宫中出事,便一直混在长公主寝殿外,想能得些消息。在宫里原本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但......”钱薇解释着。
“我明白。继续。”常苒点头应着。
钱薇深吸了口气才说:“方才奴婢刻意替了守夜宫女。听到里间说,被关押的沐贵人身故了。说是自戕。自己扯了白布挂在了房梁。长公主说是胡扯。原本在外看守的人,都被皇后娘娘关押起来了。成活几率也不大。”
“太医呢?”常苒问。
钱薇说:“现在还活着呢。但若是真要出事,只怕也看不住。”
“小姐,您别怕。”周瑶瞧见常苒脸色发白。
芷兰嘴中含着食物,也不忘附和道:“就是,就是。”
常苒倒不是怕香囊之事攀扯过来,只是觉得这宫中未免太视人命如草芥。仿佛已知那太医将死,却也无力做什么。长公主这般身份看似都有无可为,那到底......该是谁主宰这一切?
钱薇按着常苒双肩,让常苒坐下。“小姐莫怕,奴婢听长公主的意思,此次事件不关咱们宫的事,旁观最宜!所以桂嬷嬷正给众人训话呢。奴婢想也是,只要太后在,想也不会有人强污栽。”
常苒低头没说话。
钱薇的目光不经意间撇向左侧,才说:“还有......吉福宫主位谦嫔难产血崩,强活,且得将养呢。恐怕日后身子也难复原。”
良久,常苒才道:“辛苦了。既然不关紫璇宫之事,那便也不关我之事。你也吃些糕点吧。我得去写字......掐不准一会桂嬷嬷得来呢。”
常苒已起身,钱薇却并未让开路,仍站在原地。
“钱薇姐姐。”芷兰叫了一声。“钱薇姐姐,这糕饼可好吃了呢。”
钱薇未动。
常苒察觉异常,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宫中多知一事不如少知一事。你是为了我。你们既进我房中便是缘分。这段时间也是知我的。我定待你们如芷兰一般。”
钱薇还是未说话。低着头目光不经意间撇向右侧。
常苒见无法打动,意味深长的加了一句:“我也知道你们听命的是长公主,不敢奢望。”
钱薇“砰”一声跪在常苒身前。“求小姐垂怜。”随后又急切叫了一声“小姐。”
“钱薇姐姐?”崔依一问再问,“姐姐这是何故?”
“这是做什么?你说便是。”常苒道。
钱薇终道:“求小姐日后出宫,定要带走崔依。”
这话令众人都不明所以。
“崔依是我亲妹妹!”
常苒听后忍不住看了看崔依。却见崔依自己也十分吃惊。
“我家穷。无法养活那么多孩子。便把妹妹过继给我叔父。没承想叔父也把她送进了宫。我在宫中见到此地如斯恐怖。您日后定会出宫的,无论是婚配了还是回府了,都比在宫中强。求您日后离宫时定要带走崔依!”
常苒明知而故问:“宫女到一定岁数时,不是可以离宫吗?”
“呵,奴婢进宫多年,还从未见到紫璇宫有宫女有幸......自然出宫呢。”钱薇说着低下了头。
崔依过来蹲下拉起钱薇的手,问:“真的吗?你当真是我亲姐姐?”
钱薇闭着眼睛,只点了点头。
常苒有些不解,这些时日紫璇宫拨过来的四个宫女。栗荣摆明想去长公主跟前侍候,所以常日不见踪影。而房中其余三人,在长公主面前说不上话,排不上号,想去也是不大成,便都自然靠拢在自己身边。而钱薇突摆明了要“效力”,还当着其余人等说出口。到底意欲何为?总不会当真是为了她妹妹。是了,方才说过紫璇宫人没善终出宫的,所以她想活。想以侍候我一场为由,随我走。单要一人也不大好,便是想我最后都要了,也不打眼。万一不成,也不会想到“反叛”二字。
如此郑重的说:“我常苒起誓,只要你们在此真心护我,日后我定全力护你们。待我出宫时,定求长公主让我带你们同往,给你们更好的前路。周瑶,你也是。”
周瑶也跪下,却什么都未说。
芷兰看了看几人便也跪下。但口中糕点还未咽下,只好捂着嘴咀嚼,以手遮挡却忍不住扯动嘴角,眉眼含笑的看向常苒。
常苒并未扶起几人,却道:“你们各自行事吧。我也要去习字了,早些写完今日课业。今日事多,我想早些歇息。”
钱薇站起身便道:“奴婢白日歇息了,还是奴婢去寝殿那听着消息吧。瑶瑶你不如回房歇了,明日好来替我。”说着拉开门便推拉着周瑶出门。
“好。那奴婢告退了。”周瑶在常苒背后行了一礼便出了门。
钱薇虽也退出门外,但只停在原地。只等着周瑶走远几步,才又进门说道:“小姐今日既累了,不如叫依依给您写上两幅。我们祖父也是秀才出身,都在家学了些。叔父又好写个字,想必依依幼时也学了的。能模仿您的字,这么多,只一、两幅想必也瞧不出来。”
钱薇是退了出去,但崔依浑身僵硬、常苒迟愣出神,只忍着不去瞧方才烧字的那个灯盏,似乎怕是仍有没烧尽的字迹......
“小姐......”崔依走过来,接过常苒手中的墨杵。“奴婢也好些年不写了。怕也是有些退步了。只好勉力一试。”
夜间,崔依瞧着枕在床边在梦中仍在抹嘴的芷兰差点笑出声来,轻轻掀开帘子观察着常苒,确定常苒睡得熟才合上帘子,退出房间。
崔依走后不久,床帘掀开,微风搅动烛火摇曳。常苒突问:“你信吗?芷兰。”
“主要在于小姐信不信。”芷兰仍半趴床边,压着半扇床帘,手指无意识的卷着帘角流苏穗子。
“若是我从前就信了。不,从前也不会信。”
......
在外,崔依还未走到长公主寝殿,就看角落处,钱薇面对着墙不知在做何。悄声走去,钱薇察觉转过身来,急问:“你怎的出来了?不好好陪着小姐。”
“小姐睡熟了。”崔依说着却是转了个方向,自己半靠墙边。瞧着钱薇模样,竟兀自哈哈直笑。
“嘘。轻些。别惊了主子。”钱薇急忙出声制止,并警惕四周环境。
“姐姐,还真当是我姐姐了。您可真敢说。小姐只要派人一查便知假。”
“小姐眼下哪有机会找人查,也不会查。咱俩一体互相牵制,小姐只会更放心。”
“您应该说,爱妹妹的“姐姐”更令小姐安心吧。”崔依表情微变。
“随你怎么说。”钱薇淡淡一笑。
“姐姐是,不想屈于栗荣之下吧。”崔依深深一笑,侧头看向钱薇。
“你愿意吗?我们入宫短,没福气从小侍候郡主,在长公主面前我们更够不上,眼下能摆脱扫洒庭院、整理仓库,侍候常小姐便是咱们最好的机会。她也是这房里的,却处处往长公主面前冒尖。”
“那你为何攀咬说我习过字?”崔依眼神略有些变化。
钱薇冷笑一声,“怎的?多会些不好吗?之前你不是仗着会写字要去侍候郡主嘛。”
崔依看向漆黑的地面,没再回话。
“不过几幅字罢了。小姐巴不得我们表忠心呢。”钱薇又道。
“你到底听到了什么非要同小姐一条心,怎知小姐不会沦落?”
崔依声音并未刻意压低,吓得钱薇紧缩脖子,蹙眉回道:“呸呸,常小姐云中龙凤,乘风而起。”见崔依不听不罢休的模样,凑近耳边悄声说:“我听到长公主说,要把常小姐许配给三皇子。”
崔依十分诧异:“怎会是三皇子?三皇子可是皇后娘娘的嫡长子呀。皇后娘娘能同意吗?”
钱薇不以为意的回:“三皇子同意便可为呀。”
崔依更加不解:“三皇子可从未见过常小姐呀。怎知他就愿意呢?”
钱薇嘴角深勾:“你糊涂啦?见没见过何妨?常小姐日前同程小姐同处那么久......可是极像的,这若是见了,指不定多爱呢。且我听闻,已经见过了。”
......
长公主寝殿外,桂嬷嬷低骂:“你什么时候才能长记性!方才在此喧哗什么?”
“是钱薇不好好照顾常小姐,在这徘徊......”栗荣低声回。
“你也是侍候常小姐的,还不是终日在这。下次在夜深惊了长公主,便不要在此了。”
“不要呀,姑姑。奴婢无家可归,紫璇宫便是奴婢的家......”栗荣跪下求着。
......
门内,张嬷嬷说:“公主莫忧心。老奴瞧着那常小姐越发成模样了。就算不成,大不济还有七皇子,七皇子不成,二皇子、五皇子哪个不成......”
“程媜这步棋,如今真是废了。未见效便折了。白费了我这般功夫。想用她接近承继是其一,但承继却似完全没有反应。也是,当初怕牵连,连未婚妻都舍了。”长公主说完手重重一拍桌案。“程乐影也是,什么东西。我尽了心力让程媜进宫,让她们见面,她却还教训起我了,让我把程媜速速送将出去。今日若非她挡我一道,我非要皇兄分说个清楚。这些年,我一直等,等他们还我一个公道,还三郎,一个公道!未下生的皇子,他们就查。驸马的命,谁赔给我?”
“公主。事都过去多年了,今日又是这般的由头,指不定乐妃是好意呢。陛下失子本就揪心着呢。况且,江琼那年走时不是同您讲过,莫要纠缠此事了。若陛下和太后真想给您这公道,那当年便不会这般处事呀。”
长公主深深叹息,“唉。你这还提醒我了。苒儿如今这般体弱,是不是也受了当年时疫的影响?胎里就弱?”
“可能吧。眼下比才进宫时......”
“殿下,长公主殿下!”外头忽然高声喊道。
“放肆,何人喧哗?”外头桂嬷嬷率先问道。
张嬷嬷止住话头,出去瞧着情况。
常苒翻转身子,明明极近困倦,任是如何都无法入睡。脑中反复跳转白天之事。
忽的起身,给芷兰惊醒,才悄声回来的崔依亦惊得坐起。踩上鞋,并未提上便朝着内间那头柜子找去。
“常小姐寻什么?”崔依忙问。
“画轴。你们收哪去了?”说着四下翻找。
“什么画呀?没带进宫里画卷呀。”芷兰揉着眼站起身回。
“请的宫中御画师将我同云散姑娘一同入画的那副。”常苒答。
“云散姑娘不是说极喜欢嘛,还让您舍爱赠给她呢。想是带走了。”崔依回,却站着不动,并未跟着找。
“没,她还同我惋惜,连带那几幅山水图,走时都昏忘了。理应还在咱们屋呢。”常苒回,手下一刻不停,眼瞧着大半的柜格都要翻遍了。
崔依目光微向上一瞟,仍劝:“小姐是要寻了给姑娘送过去?那也不急一时,明日,明日我定寻了来,替您送去。”
“不。只想瞧一眼而已。”常苒说。
“那奴婢去问问其他姐姐吧,看她们给您收哪了。”崔依说着便往外头去。
芷兰眼瞧着崔依出门,才走过来一指柜顶。“小姐,怕是在那呢。我去搬椅子。”芷兰折身朝着圆桌那头去。
常苒回头,见只芷兰在房,又望向柜顶。退后一步,轻提身量,左脚轻踩方才拉出的箱屉,右脚脚尖借势一点柜身,身子朝上一转便是手已够上那画卷,还连带近旁其余几个统统掉了下来。红绸带子捆的并不紧实,散了一地。
芷兰拖着椅子到了“半道”,见后并未言语。只默默留椅在原地,过来帮常苒捡起。
常苒记得那画轴是黑色的,捡起其中唯一黑轴展开瞧着。确是。
画中自己微转身姿,裙摆飞扬,双手半兰,停于空中,只得半幅面孔。云散虽大致相同,却是整幅面貌。明明面罩白纱,御家画师仿若未见,兀自添上容貌。原本白衣飘尘宛若仙子模样,眉情描画却过于精细,反觉于身上仙姿不符,倒像是坠下人间之感。却是依旧貌美,神似一般。
当时画就完成,众人观画。芷兰还玩笑一句,御家画师实属厉害,这都能看清面貌,问云散像否?
云散仍不愿摘下,手隔着面纱抚面颊便道:“天与地相似,故不违。徒留雯华若锦。”
常苒觉得这句好似在那看过,又想不起。好像另有所比,不该这般用来。
芷兰在旁突然出声:“小姐,这也不是山水画呀。这不......也是云散吗?”将手中已展开的画偏向常苒方向。
红轴单人画像,端坐于位。常苒向下角看去,竟有落款:建元三十年程妃留画。
“谁是程妃?”常苒问出口,可芷兰也不知。
常苒想着,芷兰已重新卷好手中之画,后又捡起地上其余之画,一一展开皆为程妃、程嫔留存。震惊之余,常苒忽想到,紫璇宫虽有自己膳食处,但大体都是御膳房所出的食物为主,再加些长公主、郡主爱食之物相佐,自己例来进食不挑。但藕品已长时间未出现在自己房中,慈安宫能见,紫璇宫中尚有,但却未进自己这。照理,那时正是食藕时节。
未等深深思量,崔依重又推门进来,拐过屏风......正瞧常苒与芷兰手中拿画,直愣愣的在原地。如此常苒断定,崔依必知内情!
“依依,关上门来。”常苒道。
崔依回身关门,速度略慢。
芷兰已抱着其余画轴到圆桌之上,还把烛台朝远了拿,生怕碰到。又搬回椅子,做模做样的掸了掸其上灰尘,仿佛方才当真有人踩过一般。
常苒心中暗夸,如今芷兰当真越发像样。
“小......小姐。”崔依挪过来轻声叫着。
常苒已坐在桌边,却仍手拿卷轴。与云散同画那卷一展铺开腿上,又随手拿过一卷,展开从圆桌边缘垂下去,极长的卷轴一段刚好滚到崔依脚边。“可找到你的好阿姐了?”
崔依未答。
常苒又道:“我只问你,乐妃,姓什么?”
崔依一下跪下,卷起一些卷轴,顺势到常苒脚边。踟蹰着才道:“程!”
常苒呼出口气,是了。
崔依再道:“如今那脉程姓已绝户,饶是乐妃主子也由陛下亲口玉言,念情深陪伴多年,特免其罪。剥夺程姓,以己名相替,称号随改。”
常苒问:“那程家,到底犯了何事?”
崔依极其低声道:“程家以前是顶富贵的。祖上开国便是功臣,后子孙也十分成才。那时的程家是一门双侯爷。那位......程姑娘的父亲,程小侯爷并非承继,而是凭功绩自己争来的。听闻年少时是同当今陛下、和咱们长公主一同御书房读书的。程姑娘于闺房时便有第一才女的美誉。但......叛国之罪,无可饶恕!还是由自家嫡系揭发的,据说与旁国来往书信文书、人证一应俱全。族中男子尽被处斩了,女子大多也都死伤尽了。”
常苒扶着额头不觉闭上双眼,深呼吸几瞬才平复。思虑纷飞之际听闻外有脚步声渐近,急忙悄声提醒:“快。有人朝着这头来了。收了收了,先放里间去。”
轻叩房门,崔依过去开门。钱薇未见眼色,快步拐过屏风,直朝床侧而来。“芷兰呢?”
崔依只“啊”的回了一声。此刻芷兰已藏好画轴转身从里内阁出屏风而来。
“你这是什么反应?”钱薇问。
“什么事呀?”常苒轻轻问询。
钱薇回身蹲在床边悄声说:“小姐。宫中又出事了。乐妃娘娘方才在自己宫中自缢了。”
“什么?”常苒一掀床帐坐起身来。
崔依未等钱薇说话,急忙抢先跪地便道:“钱薇姐姐,小姐都知道了。”
钱薇也急跪轻唤:“小姐。”
“你只管说,到底怎的回事?都不追究了,为何突然便......”常苒忽而有些气息难平。
“小姐是想知道程家的事,云散姑娘的事。您便统统说了吧。免得在宫碰到什么忌讳。”崔依急忙一拉钱薇衣袖,提醒道。
钱薇明显松了口气,转而仰起头看向常苒。“小姐赎罪,奴婢日前知情却未禀报。以前来教习的云散师傅,是罪臣之女。乐妃主子,是程姑娘的亲姑姑。”见常苒反应,却是已知了,后又道,“晚间刚止了进出。便传来了消息,云散姑娘病故了。我们本打算瞒着您,怕您伤心的。想着过几日待您淡了些,再同您讲的。”
“她?病故了?”常苒重复一声,眸子充盈着泪。
“是。长公主本意图拉拢乐妃的,也知这事瞒不住,晚间时候便由桂嬷嬷亲去告知了。谁知......方才,乐妃所居宫宇的佛堂,走了水。侍候乐妃的宫人说,乐妃听后,进佛堂直念往生咒,然后亲点百余火烛。又打发人统统离开,反锁佛堂!”
常苒面上已显惊惧:“都说诸般死法,**是最受不住的。为何呀?”
钱薇继续说:“听长公主的意思,乐妃主子本就性情刚硬,出了之前那档子事,仍是深得皇恩,但却不屑圣恩。只为保程家女子们才苟活在宫的。陛下也不想太落人话柄,但还是犯天下之大不韪,做了。下旨断了娘家族亲剥夺姓氏却特旨位分未减封号为乐。虽查抄了韵典坊,但特旨不得牵连一干人等。偏那程姑娘也在其列,这才纵了。如今她程家这般的血脉也没了,再是没有挂念了。陛下待乐妃情深,说是日后咱们宫里的定要慎行。生怕皇上怪罪。”
“韵典坊是乐妃的?”常苒暂断心中所想,急忙问道。
“是程家的。程家乐、舞皆是一绝。传闻韵典坊的乐便是年少的乐妃,让韵典坊在京城立下根基。舞便是程姑娘。程姑娘在宫为太后一舞贺寿,正式把韵典坊名扬京城。”钱薇答。“奴婢在宫比诸位姊妹稍早几年,便也听得多些。”
本文:天与地相似,故不违。摘自《周易》原句:与天地相似,故不违
徒留雯华若锦。摘自《诗经》原句:舒窈纠兮,雯华若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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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29章 听闻计划,欲投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