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上方,乌云密布,
沈相宜站在高城之上,仿佛置身云端,俯瞰众生,卑渺天下。
耳边不断想起宫人急促的报告,
“陛下,不好了,燕**队来了!”
宫人跑到她身边,“陛下,我们逃吧。”
女人面容一紧,眼中汇聚成千上万怒意,“你让孤逃?!”
她看着远处黑压压的军队,捧腹大笑,“没想到我也有今天!”
笑着,纵身一跃,跌进火海之中。
大仇得报,她没有什么留恋,
南召皇帝杀她全家,她就覆他王朝,世家大族害她至亲,她亦屠他们满门,
只是这一路,负了太多人心,害了太多无辜的人,使她整夜不能寐,头痛欲裂。
跌下去的那一刻,好像那些无辜冤魂全部扑了上来,撕裂她的心肝,掏出她的肺管,她笑了哭,哭了笑。
死在悔恨之中。
如果能像话本中写的那样,重来一世,该多好……
……
汝南,白城
三月三,龙抬头
天刚下过雨,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有延绵声响,
又是清晨,天上蒙着一圈云雾
林云娇撩开马车帘子,向外望去,
她和小妹出的早,路上还未看见商贩,只有昨日留下的摊位,盖着层油纸,上面浮着刚下的露水。
小妹此刻正拖着脸旁,烦躁的晃着腿,嘟嚷着,“为什么弟弟一来,咱们就要给他去那么远的地方祈福啊。”
二人被家中派去郊外上寺庙给家中弟弟祈福祈愿。
半月前,林云娇生母病逝,家中无男丁,父亲为了冲丧,将同嗣二娘子的儿子过继给林家继承家产。
“姐姐,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到啊?”小妹也眼巴巴的往外瞅去,她从小从未离家,对家外的东西充满了好奇。
小妹的声音满是稚嫩,是独属于孩童的天真,林云娇心中一暖,想起余氏临终前托付她的话,
“还有些路程,咱们出来的早,你先睡会儿吧。”
她轻轻拍着小妹的背,不一会便咪着了。
出了城,一股树林幽香袭来,
竹林发出瑟瑟风声,将帘子吹起,林云娇顺势向外望去,远处有个亭子,有不少人出入,几片竹叶吹进来落在她手心。
她看了眼正靠着水云熟睡的小妹,
“小妹若是路上没个玩物,怕是要闹挺。三娘,喊车夫停车,我下去给她买些小玩意。”
三娘有些迟疑,老爷有托付,中途不可停留,他们家毕竟是大户,要是小姐撞见了外男,被人说道,有伤门楣。
“小姐,这地方人多眼杂,咱们还是不要逗留。”
林云娇也看出她的担忧,“我带上斗笠,这样何人瞧得出是咱们?”
说罢不等她回复,轻手轻脚的出去,与车夫道,“停到远处茶楼。”
出了马车,才看清这林间全貌,用茶晕染的浅绿色灯笼很是显眼,
门槛旁挂着一副带着红色穗子的帷幔,简单的麻布上写着:山好水好,
自然茶好。
转身进了茶馆,这里人多杂,跑船的,落脚的,官家都挤在这小楼里,
议朝廷,议坊间传闻……
三娘不放心她这未出阁小姐,也同林云娇一路前往。
轻脚上了二楼,她找了个偏处,靠着窗户刚好可见外头一览无余。
“小姐,这里鱼龙混杂,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三娘紧张的握着帕子,来此茶楼都是男子,他们两个女子吸引了不少目光。
众人瞧去,当主子的穿着青色纱裙,袖口衣角处绣着梨花,侍者则着素衣,不过料子也比寻常百姓好写,非麻衣。
“不急。”她抚起斗笠帘子,定睛一看,从楼下上来一个提着木箱子的人,他穿着黑色斗篷,带着大斗笠,不像善类。
“来了。”
李云娇从怀里拿出一个弯月形的玉佩放在桌子上,轻轻拨动麦穗下的铃铛。
这似乎引起了斗笠人的注意,沉重又近乎沧桑的声音响起,“阁下可要买我这东西的?”
“嗯。”
巨大的帽檐遮住他整个脸,她也并未过多好奇,接过布包,“小娘子买回去会使吗?”那人声音带着让人难受的轻篾。
“钱货两清,你有问题吗?”
“小姐,你买的什么东西?”三娘不安的抓紧她的衣角,一双眼睛紧盯那布包。
“不过是路上解闷的东西。”
三娘拉紧林云娇,附在她耳朵旁,“小姐,此人不像良人,咱们还是不要与他做生意。”
她一笑,当着三娘的面拆开,匣子不大,一打开就能一览无余,装着些簪花之类的。
“我前些日子看上些首饰,店家没了货,命人重新打了一副,今天赶个大早给我送来。”
三娘好不容易悬着的心放下,抬眼却对上那帽檐下的眼睛,混浊又饱经风霜,凶神恶煞来形容也不为过。
正当二人意欲离开,那人轻浮的扯上林云娇的胳膊,
“只要有钱,姑娘有任何麻烦都可以上城外三里铺找我解决。”
这人可能看出她衣着不凡,想着能在她身上捞到油水,看来钱无论在那个时代,都是硬通货。
她生硬的撩过披风,他使得力气不小,不像是无意之举,倒像是故意试探。
有年老者,见多识广,言语道,
“这身行头,举止,活脱脱一个姑奶奶模样。瞧那腰段,可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
众人细看,林云娇的腰细而不弱,走起路来,脚跨正步,而肩身平稳,端着的气派。
在看那腰间绑着的三十二珠玉腰带,云佩禁步,本应时时作响,却仿若钉在裙角,不移位分毫,实乃大家嫡女之姿。
林云娇不愿过多停留,三娘也是早就想离开这地,主仆二人,没过一会便回到马车上。
路途上到没出什么差错,一路上小妹嚷着三娘给她簪花,最后她自己攒不够,也在她头上别了朵花。
她笑着看着镜中自己,体验着姐妹情意,不自觉攥紧手中绣帕。
“三娘,你说这是刺配吗?”她思索半天,在手心画了个方形,
“是,奴家曾见过老爷将命犯刺配发落的。”
林云娇心中大骇,刚才卖给她货的人脸上便有这样的刺配,不知审理他的官员是否是她父亲。
很快到了落脚的地方,林云娇被一阵奴仆丫鬟簇拥过了漆红大门,汝南这一地界出了很多富商,因这寒山寺的修葺费用并不犯愁。每年都会翻新添置祈福贡品等器具。
因着如此,寺庙白日里,看起来干净利落,无一处阴霭之地,寺门庄严,摆石狮两尊,门梁至漆柱雕刻二龙盘旋,
旁边两侧过道铺的是是上饶的青石板,阑珊处工艺精明,大殿正放足有一人高的白玉菩萨,
人影绰绰,香火气很重。
主持从西门来,穿着画金僧服,恭敬朝着林云娇姐妹二人说道,
“贫僧为二位小姐准备两间禅房供二位休息,以除舟车劳顿之累。”
他们沿西门到禅房,这里布置素雅,但却见心思。
青檀香放置窗前,风拂过,便有幽幽之香环绕整间屋子。
供桌上摆着紫金炉,紫砂茶具一套,塌上帷幔挂着大大的禅字,颇有番意境。
林云娇假意困倦,待众人退去,将首饰盒从侧面撬开,从里面掉出一把短而尖的匕首,好刀耍起来是寒光凛冽,看着就让人生畏。
这是把好刀,也花了她不少银两。
昏定晨省,这是她半年来在林家学的规矩,如今来到寺庙,倒是有点改不过来了。傍晚一到,在床上怎么也继续睡不下了,招来三娘,询问了小妹如何。
“小姐勿急,祈福是后日寺庙才开始,咱们明日可先上庄子上瞧瞧。”
林云娇若有所思,“小妹从小未离家门,带她瞧瞧也是好的。”
早晨见到林云妙,她一身风尘仆仆,听说是在寺庙逛了一圈。
“阿姐,咱们去看门口那个大树吧。我听水儿说每年这个时候,人们都在大树底下祈愿。”
林云娇没拒绝,不想引人注目,故只带了二人的贴身丫鬟,“阿姐尝尝这芋头糕,听说这的妇人做的比城里的还好吃。”
“庄子人买的?”她侧头询问水云,
“这寺庙有村妇在卖。”
林云娇疑惑,刚一出院子却是有了答案,
外头围了好几圈村妇,他们手里叫卖的正是小妹手里的糕点等。
其中村妇道,“这难道是太守家的大小姐?简直比天上这神仙还要漂亮。”
林云娇拉紧小妹的手,退回院子,见林云妙满眼期待,只好从侧门走了出去,临了对三娘道“你去找刘管家过来。”
寺庙外此时围满人,那颗古树,层层叠复着年轮,见证了寒山寺近百年光辉,树上斑驳红绳交错,“水姐姐说,像阿姐这个年龄,就应该求姻缘了。”
小妹蹑手蹑脚的从锦囊里扯出一根红绳,“阿姐挂一根嘛。”
林云娇笑着避手,
“这树太高,阿姐勾不到。”
不远处传来马蹄声,林云娇回头望去,一行轻骑朝着她们驶来,为首的男子与旁边人言语,
“听说这附近茶馆的老板娘是个绝色佳人。”
“乡野村妇能有什么绝色,等完事调你回去,看看金陵娘子。”
“哈哈哈,一言为定。”
“姑娘,这万松树很灵的,你怎么不挂啊?”旁边的婶子左手挂着篮子,里头装着些白面馍馍,
林云娇借此问道“阿娘,今天怎么来寒山寺这么多人?”
“呀,你没听刘管事的说啊,咱们县来了个太守家的小姐。”那村妇很热情,与她讲了许多。
“太守家的小姐?”
“是,半月前刘管事就招呼俺们了。”
林云娇握着小妹的手,觉得二人兴致全无,回去的路上,小妹似乎一瞬之间褪去几分青涩
道,“阿姐,我要回府。娘亲离世,必有蹊跷。”
林云娇摆手示意止声,
只见前方匆匆一行人,为首的正是刘管事。
“不知小姐有何吩咐?”
林云娇怕与他扯皮会激怒小妹,想着直接开门见山道,“我们姐妹二人想专心为小弟祈福和娘亲守孝,麻烦刘管事替我们传个信给父亲。”
小妹大惊,不解的看向她。
刘管事像是被馅饼砸住了,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大小姐孝心天地可鉴,真是我等的表率啊,我这就派人给府上送去。”
“庄子离寒山寺可远?”
“庄子就在山脚下,不远,不远。”
“那今日我们姐妹二人就去庄子住了。”
小妹气的甩开林云娇的手,
“二小姐这是怎么了?”
“早上吃糕点吃坏了肚子,不知是何人招来那些村妇,来山寺卖糕点。”林云娇瞥了一眼三娘,她站着刘管事身后发呆,脸上似有愁容。
路上,“小姐,真的要在庄子住上一阵?我听说附近事有强盗。”
她不愿陷入纷争,只希望能净守一隅,余氏将云妙托付给她,她不想回到城中与那女子对垒。
“我这身体越发不当事,舟车劳顿也受不了。”后又道,“你在外头侯着吧,我眯会,午时叫我。”
她这屋前门正对着窗户,靠着书房,刚好能看到后院的竹林,她一进屋,将袖中的匕首拿在手里,心安了一会。
应照山半腰处有家竹楼小院,
是间茶楼,院中有竹林,院外亦有幽幽竹林,这上山下山的过路人,都会在这讨上一杯茶喝,林云娇想起万松树前那两人的言语,倒是对那绝色的老板娘有了几分兴趣。
想着,也能打听打听周围的事,她压低从小和尚那顺走的斗笠,找了个靠着窗的地方坐下。
“客官,咱这有洞庭碧螺春,上饶白眉,南安石亭绿,涌溪火青,恩施玉露,
永川秀芽,休宁松萝,惠明茶,
顾渚紫茶,金山茶,平水珠茶,雨花茶,滩茶,眉茶,西山茶,蒙顶茶,九龙茶,豪茶。您要什么茶?”
林云娇不懂茶,被小二的报茶名搞得有些举足无措,
“其实我想喝奶茶,你这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