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兄说得对,如果自己一直不出去走动,怎能看清楚自己的伤势呢?到时候大军回京都,自己当个拖油瓶,平白无故还要分散父兄的众多精力,实在是不划算。
燕知清穿上鞋袜,抱了一个小暖炉子,就慢慢下床打开帘门,准备透透气。
她不打算外出去走动了,现在正是紧要关头,陈斛在军中一定能够自由行动,指不定就到处巡查,她若是一出去,万一又和陈斛打个照面,想想都觉得烦人,正在赏雪之际,看见关若卿端着汤药进来,温热的气子飘在空中,染着白气。
关若卿笑着走过来,慌乱地把碗给放在桌子上。
燕知清看向关若卿,见那双白净的手烫得通红,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真是无聊,这等事情何必你自己动手?”语罢,她走过去浅笑着看了关若卿一眼,便一个白眼翻过去,眼睛里面露出得意的神色。
“你的东西都是经由我手,我早就习惯了干这些事情,给你熬药也是自然,既然都熬好了,干脆就端过来了。”
燕知清走过去,端起药吹了吹,正准备喝。关若卿说:“脚伤好了?”
燕知清笑笑:“差不多了。”
关若卿想到了什么,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说,燕知清自然能察觉这微妙的心思,斜瞥了一眼,说:“怎么又欲言又止了,憋进肚子里面的话,憋久了可是会生病的。”
关若卿低头,抽了一根凳子到达燕知清的身边,看了看四周说:“公主,臣想要提醒你,从今以后无论遇到任何事情,都千万不要与陈斛独处,虽然我知道你本来也不打算和他有交情,可是避开与设防是两码子的事情。”
燕知清吹了一口气子,喝了口药:“怎么?”
“你去的地方我已经询问清楚了,那是一座荒山,大军之所以选用此处安扎就是因为此地不易被人察觉,而且良好避风,可是荒山难免虫兽坑洼多,枯草成堆不易察觉危险,陈斛早些时候就找人封了去此地的路道。按理说人根本就进不去。”
关若卿眉头皱了一下,说道:“巧就巧在,你受伤的前一天,有位将士死在了这座荒山之上,死状挺惨,据大家猜测应该是出去解手,不小心绕上了荒山摔死了,陈斛当时就决定重新安排封路路线,人员正在重新规划的时候,你就趁着这个空挡进去了。”
燕知清一听,心里面一阵恐慌,说道:“根本就不是我进去的,是他要跟着我,我才四处乱走动。”
“公主,根据心理上来说,如果一个人站在你的左后方跟着你,你又着急想要避开他,你会选择从你的右前方背着他走路,我了解公主你对于他的厌恶,所以一定是想要隔得远远的,按照你的性格,你会按照我说话的方向走,是吗?”
燕知清闭上眼睛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似乎是这个样子,当时陈斛跟着在她的身后,她想着背过去直接走开,可是陈斛在她的左后方走,她的余光总是不自觉瞟到陈斛,为了不看见他那恶心人的嘴脸,燕知清扭了扭身子,竟然不自觉偏离了方向。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燕知清为了躲避陈斛,就会选择转一个弯,换一个方向甚至还浑然不知,如此一来,只要在合适的时候转变跟着燕知清的角度,陈斛就能利用燕知清的这个心理让她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前进。
如果换一个思维上来讲,陈斛和燕知清当着文帝的面走在一起,陈斛知道前方有一个坑,并且知道里面藏了一条毒蛇,他可以假借和燕知清说话,然后逼着燕知清踩进毒蛇坑里面,还能让燕知清以及在场的所有人浑然不知,只以为这俩人在谈话。
燕知清遭受到了伤害,还不能去文帝处告陈斛,如果她把这个心理上面的计策告诉文帝,并且以此来指控陈斛,结果只会是适得其反,谁会相信心理上面的这种如此玄学的东西?加上在皇帝面前展现出你如此能揣测他人内心的本事,也无异于给自己刨坑。
上一辈子的关若卿就是个铁证,上一辈子,关若卿发现陈斛完美无瑕,并且找出了一些很小的看似无足轻重,实则颇有些诡异的事情告诉过燕知清,可是上一辈子的燕知清只觉得关若卿就是个疯子,神神叨叨,整天净知道关注些没头没脑的事情,渐渐的,连关若卿说得有理有据的东西,燕知清都觉得那是他的臆想,渐渐地,关若卿的话语越来越没有威信力……
燕知清倒吸了一口凉气,连自己拿着药碗的手都有些颤抖,关若卿见了这个状况,立马伸出手去接住燕知清的药碗,伸手去扶着她的背部,温声说道:“清儿?清儿?”
燕知清回神,可是眉头也依然没有松开,她紧紧地握着手,身体有些战栗。
她害怕了……这个人太恐怖了,燕知清同他说话,觉得自己趾高气昂,完全不信他的鬼话便能逃脱,可她却万万没想到,陈斛不仅会利用人的好心,也会利用人的怒气,利用人的任何一个能被他所用的心思。
她还曾天真地想着,自己是不是赢了?陈斛是不是真的对高傲的她感兴趣?然后她可以把他狠狠地践踏在脚下,让她生不如死。
现在看来,她还在沾沾自喜时,自己那浅小的心思,就已经被人给早早预料到,而且利用了。
关若卿伸手去握住了燕知清的手,温热的手掌充满着踏实,关若卿说道:“我同你说这些不是准备吓你,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不止是浮于表面之上,他完全有这个能力把人神不知鬼不觉搅进局里面,这一次他应该只是警告,手下留了些情面,如果我们不能猜测其中用意,他还能继续同我们耗下去,如果我们猜出来了,他是希望我们及时止步于此。”
止步于此?怎么可能?燕知清重生的目的就是为了能杀了陈斛,怎么可以止步于此?!
燕知清吓得嘴唇惨白,但是仍倔强地摇了摇头,关若卿自然知道她摇头是什么意思,他说:“我方才在犹豫,这件事情是该告诉你,还是不告诉你,可是想着无论如何,还是你的安全更加重要一点,便告诉了你,提醒你注意一些。”
燕知清想了想,问道:“我们装作不知道可以吗?比如?”
“不可以,”关若卿说,“只要一个人有感情,他就有破绽,就算做的天衣无缝,也能被人发现,陈斛是个高手,这一招一定行不通,加上要让你入虎口,我也不太情愿。我们只能慢慢地前行,讨论以后的事情,并且提防着他。”
燕知清明白了关若卿的话,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说:“我明白,我们该怎样就怎样,可是……这人实在是太恐怖了。”燕知清对这件事情越想越觉得吓人,她似乎察觉到了怪异,便也同关若卿去求证:
“若卿,那个士兵的死,是不是也有问题?”
关若卿沉思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不确定,不过如果是意外摔死还好,如果是被人故意谋害,能从荒山不留痕迹走回去的人,也只有他一个能做到,加上,自从这位士兵出事后,我发现公主营帐外镇守的士兵换了队形,料想应该是重新安排了人过来,高低不一致才重新编排了。”
“那么这位士兵来自哪儿,我想公主猜得出。”
燕知清闭上了眼睛,她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在另一个的预料范围之内,这究竟是一种怎样压抑的情况,就像是一个精致的提线木偶,不知不觉走出了他人安排的剧本。
“知道了,我以后会注意的。”燕知清端起了药开始喝,看着那黑色的药,如同镜面一样倒映出自己的脸,燕知清心里有了一丝温暖,料想关若卿亲自为她熬药,也是因为害怕陈斛动手脚。
喝完了药,关若卿给燕知清揉了揉肩头,揉了揉脚后准备带燕知清出去转转,此时此刻,忽地传来了脚步声,春木踉踉跄跄地进来通传,鼻尖冻得通红,燕知清上下打量了一下,说:
“怎么了?”
春木颤抖着手,颇有些不自在,犹犹豫豫的一直不敢开口,可是她又了解燕知清的个性,知道燕知清不喜欢拧巴的人,还是开了口:“公主,有您的信。”
燕知清与关若卿对视了一眼,彼此的双眼里都有不能言说的疑惑,还没来得及问春木,春木便抢先开了口,颤颤说:
“是陈大人送的。”
燕知清明显身体一怔,还好关若卿握着她的手,那手往下一压,把她的焦虑全部压进了肚腹里面,关若卿淡淡说道:“呈上来。”
春木怯生生地走上来,把信纸放进关若卿的手里,关若卿放开了燕知清的手,伸到后背轻拍了燕知清,示意她不要害怕。
“好,你退下吧。”
俩人一起进了营帐,透过光亮打开信纸,那信纸吹过风雪,有些雪花,微皱,关若卿摊开信纸,见着上面写着:
公主,臣心中甚是愧疚,这才斗胆询问公主是否身体无恙,无论公主对臣如何看法,万不可因小人之事上身,否则小人万死难辞其咎。
——陈斛,敬上。
此话!虚伪!甚是虚伪!
燕知清眉头又皱了起来,却被关若卿一双手摁住了怒气,她转头去看关若卿,见关若卿温和地摇了摇头,说道:
“公主,不必生气,不要被他拿捏了心思。”
燕知清这才反应过来,看了看那信纸,吐了口气笑了笑,温和的对着关若卿说:“对啊,他自己都说了,我金枝玉叶,何必为了小人之事伤身?”
燕知清拿起信纸,将信递到蜡烛边慢慢点燃,信纸在火光中蜷缩,很快便化为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