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营帐外,是飘扬的梁军旗帜,温热的营帐里面,文帝坐在高位上面。
陈斛没有被赐座,按照平日里的习惯,他站在文帝的身边,同文帝一起研究军事,这些时间里面,文帝甚是冷淡,眼神里始终带有一些疑虑,连说话都有些谨慎。
文帝准备等等看,看一看陈斛的表现。
聊完了军事的事情,文帝很满意,陈斛的分析路况以及作战建议都策划得天衣无缝,文帝笑着拍了拍他得肩膀,说道:“陈爱卿,实话说,你真是个人才,这些时间让你流落异族,真是委屈你了。”
陈斛向来恭敬,卑微着身子说道:“不委屈,不过微臣也已经许久没有回过家了,如果回京之后,还希望能回家看看。”
文帝有些诧异,原本漠不关心的态度忽地转得有些好奇:“回家?”
“是,”陈斛说:“先父教导微臣,日后必定要为大梁尽忠,如今臣实现了自己最大的价值,自然要回家给先父看看。”
这话话中有话,看似回家给先父看,实则重在“最大的价值”,虽言语里面感受不出来陈斛的小心思,可听着总让文帝觉得自己兔死狗烹,有些不太仗义。
“你家一家都为大梁献身,真是难得。”文帝笑着,一面上说道:“朕早就想过,若有一日你平安归京,朕一定给你一个好去处,朕准备把你留在皇城,你觉得如何?”
陈斛颇有不解,面上看着很疑惑,可是实际上他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
其实最好的办法掩盖丑陋,就是悄悄地把陈斛给送回家乡,然后悄无声息地让这件事情慢慢消失,可是人心是肉长的,陈家一家惨死,皇室如此对待大梁功臣,实在是失去了为君的仁德。
二来,只要陈斛流落在外,就有可能把这件事情传出去,到时候天下众多人都知晓陈家的事情,也同时知晓了皇室居然让这位忠臣之子如此飘落,惨淡后半生,传出去也不太好听,为了防止流言不好控制,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陈斛留在身边,这样子,料得陈斛也不会多说其他话语。
到时候,无论是“警卫军统领”还是“护城将军”都是个好去处,留的近也直接听命于皇帝,如果能够顺道与皇室联姻,娶一个“郡主”什么的,就可以彻底把这件事情掩盖了。
陈斛:“陛下?”
文帝笑着说:“你无家可归,让你四处漂泊,朕于心不忍啊,这皇城人脉众多,姑娘们也漂亮,娶着回去也放心,你若是在皇城安家,朕也方便照应你,帮衬着你好好把陈家做起来。”
陈斛假意思考了一会儿,点头笑道:“谢谢陛下。”
文帝没怎么吭声,点头示意了一下后,面上颇有些不太耐烦,只淡淡暗示陈斛可以走了,但陈斛却停留在原处不走,文帝问道:“还有什么事儿吗?”
陈斛猜到了文帝的态度转化绝对是因为燕知清捣鬼,也就知道了源头在燕知清,他抬头说道:“臣想问问公主的伤势?”
“清儿?”文帝来了精神,有些不太能理解,不过也淡淡冷漠地说着:“问她干什么?”
“上次臣路上遇上了公主,担心公主走错路便跟着,风雪太大,公主遇了危险,但可惜公主似乎不太喜欢臣,不愿意让臣带公主回去,便只好拖着伤势,听营地人说起,公主已经许久未曾出来活动了,料想是伤势不太乐观。”
陈斛惊恐起来,愧疚和自责写满了脸:
“这件事情因臣而起,公主金枝玉叶,若真是因臣耽误了治疗落了病根,臣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臣实在是过意不去,但又不敢到公主那里问,便只好斗胆同陛下讨个消息。”
文帝一听,上下打量了一下陈斛,陈斛微有些战栗,脸上的愧疚之感掩盖不了,想着部下也不容易,文帝撇了撇嘴:
“嗯,你费心了。清儿没什么问题,她就是娇气些,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大可以自己去看看,”说着,文帝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联合了一下陈斛刚才所说,似乎也串联起了关若卿的话语,他觉得自己有些多虑,加上燕知清那脾气,他说:
“清儿脾气不好,难得你还这么挂念,为难你了。”
陈斛没答话,此话答也好,不答也好,都不合适,他便停在原地没动,一时间营帐里面陷入了死寂,文帝似乎也没在意陈斛的话语
看了一眼文帝,见文帝在营帐里面沉思,说道:“陛下?”
“你下去吧。”
“是,微臣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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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若卿办事情,燕知清很放心,在燕知清的记忆里面,关若卿总是默默地把事情完成得最好,却从不居功,不自傲。料想这一次派人去查陈斛的底细也一定能有所收获,而且可以处理得很好,所以燕知清没有担忧,趁着走不了路,她踏踏实实地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睡了几个好觉。
这些天以来,燕知清脚疼得厉害,关若卿一直在她身边陪着,替她按摩,把瘀血化掉,燕知清也会趁着这个时候开些玩笑打趣关若卿,说一些听着想入非非的话语,弄得关若卿一瞬间把耳朵胀得通红,缓和了好久才隐隐笑:
“公主莫要取笑臣了。”
燕知清笑着:“你呀!就是喜欢嘴硬,一面上拒绝,可是不也听着很开心吗?要是真不想听,早就不听了,何必这样又害羞又不走?”
说着,燕知清干脆拿着脚轻轻地捣鼓了一下关若卿,关若卿的脸羞得滚烫,脸上的笑意却不少半分,见燕知清玩得开心,他提醒:
“你可小心点,这脚上的伤还是要注意。”
燕知清正在憨笑,却听见从门外传来了春木的行礼声音:“太子殿下。”
燕礽来了。
燕知清探头去看,见燕礽笑呵呵地走过来,燕礽打趣说:“哟,我说怎么笑得这么开心,原来两个在打闹啊。”
听了这话,关若卿扭过了头,不好意思,反而燕知清大方一些,笑着问:“王兄怎么来了?”
燕礽一点也不客气,到她营帐里面直接拿起了东西就开始吃起来,一面上说:“这当然是来看你的伤势了,你说这大军就要回朝了,你若是连路都走不了,岂不是耽误大家?”
大军回朝?
“这么快?”燕知清忍不住有些惊讶,差点失声而出,平静了气子后才说:“异族收复了吗?”
燕礽笑笑:“收复得差不多了,你啊,真是不省心,陈斛这些天一直因你的伤势心惊胆战地,生怕父王因此怪罪他,这父王也是看他可怜,才急忙让我过来打个照面,让人家宽宽心。”说着,燕礽自己都觉得好笑,慢慢地竟然笑出了声音:
“也是难怪,这异地只有他清楚,你平白无故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出了事儿自然得人家担责。现在都快胜利了,陈斛却完全没有胜利的喜悦,每天诚惶诚恐地,我看着都可怜。”
燕知情听了这话,丝毫没觉得好笑,陈斛演出这副可怜样,又故意表露出来,好一副忠厚老实,畏惧皇权的样子。
如此一来,陈斛示弱,又故意压低自己的姿态,文帝自然不忍心处罚他,真是演得一出好戏,打得一手好算盘。
其实燕知情想了想,陈斛这辈子也没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唯一让人不能及的便是这勘测人心的本事,利用人的同情心,利用人的善良和为人打抱不平的正义来达到自己龌龊不堪的心思。
他好心也利用,坏心也利用,所有的感情他都会利用,仿佛这个人就是一个没有心脏,无痛无感的人。
前世唯一能同他较衡读心之术的便是关若卿,但关若卿是个正人君子,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种圣贤浇灌的君子玩心思自然比不过贫寒奴隶地里观世间百态的小人,所以上一辈子,他们输得一塌糊涂。
她这辈子必须要赢,这是燕知情此生最大的愿望,可是到现在为止,她都依然没有发现陈斛的弱点。
这件事情一拖再拖,那个人满口的胡言乱语扯得燕知情无法理清思绪,气从心来,让她一点一点地走向弱势,眼下她马上又要走一个下坡路了,因为大军要回京了。
只要陈斛进了皇城,那里人员复杂,心思更多,像陈斛这种投其所好的人很快就可以拉帮结派,结实一群党羽,到时候想要除掉他,就难了。
“清儿?”刚刚燕知清在走神,僵在那里一动不动,燕礽这才叫了一声。
燕知清反应过来:“哦,王兄。”
“想什么呢?”燕礽有些疑惑,这话不像是询问,更像是在抱怨。
“王兄,你放心吧,我的脚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这些天自己娇气,要在床上趴着,我肯定不会耽误大军行程的,这几天我下床出去多走动走动 ,自己试试看。”
燕礽笑着,拍了拍燕知清的手,
忽地外头传来声音,是有人在叫,那是文帝的人,这时间正值军队胜利,肯定大家都很忙禄,想必燕礽也是从百忙当中抽出的时间来看她,燕知清推开王兄,温柔道:
“王兄,我没事儿的,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休息一下就好了。”
燕礽没有搪塞,关切地叮嘱了燕知清一些话,放开了手,转身冲进了风雪当中,见燕礽离开,燕知清冷了脸:
“若卿?”
关若卿上前一步。
“你听见了吗?刚才王兄说我们要回朝了,我们一回朝,陈斛就回朝了,我们就更难弄死他了。”说到这儿,燕知清还有些恼怒:“我真巴不得拿暗箭直接暗杀了他,省的这样一点点拖着,看着他羽翼一点点丰满起来。”
关若卿知道燕知清要问什么,便先行回答:“公主,关于陈斛的身世,我查到了一些消息,他们发过来的信息说,陈斛家中曾有一位因为贪污坏账而被辞退的管家,这位管家是在陈家被灭门的前几年辞退的,管家对陈家少爷略有记忆,可惜不会画像,我们拿着陈斛的画像给他观看的时候,他曾明确的表示过,这个人绝对不是陈家大少爷。”
燕知清一听到这个就觉得来了希望,立马打起精神认真倾听:“你确定这个人是陈家的管家吗?”
关若卿点了点头,说道:“我确定,在此之前我也曾考虑过这件事情的真实性,还特地叫探子去询问了一下四周街坊邻居,陈家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一些私事传得很开,这位管家四周街坊邻居都表示,他的的确确是从陈家出来的。”
“真好。”燕知清松了一口气,心里一块大石终于放下了,她说:“这件事情能不能再回朝之前办好?”
燕知清很清楚的知道皇城的复杂,一旦陈斛进入了皇城,开始与世家们结交,到时候就算是犯下了天大的错误,只要不杀人放火,也会有世家们帮忙着求情,人来往去,难免牵扯出许多事情,陈斛便死不了了。
“能。”关若卿说话像是定海神针一样,燕知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冷静了好一会儿,仿佛不敢相信这一切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