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正值日正,昆仑主峰之上华音派却是乌墨如盖、飙举电至。列缺霹雳携裹着崩摧丘峦之势自苍穹而下,一道疾于一道地抽打在坤灵之上。
那坤灵之内却时有流光闪动,又伴袅袅箫鸣,不肯予那灵毕妥协分毫。
银绳九转雷霆而过,漆云立时散了个干净,便现阳春布德泽之盛景。
却说清冶此刻虽毫发无伤地过了渡劫期雷劫,心内却是思绪万千。自家弟子这般惊世资质,便如稚子抱珠行于闹市,如何能不为宵小戕害,不为天道觊觎?
清泽与自家师弟相处数百年,又怎会不知清冶心中思虑。因此也不急着劝慰,只将人拉过仔细检查一番,确定这人确是纤毫无损,这才打发了团子去林中与灵鹤嬉闹,又拉人坐回那老桂树下。
“师兄,阿渊他……”
“师弟慎言!”打断清冶方欲出口之言,清泽轻挥衣袍,将树下三人完全罩入了结界之内,这才悠悠开口。
“师弟方入渡劫境,只怕此间已然有客来贺了。”清泽话音略一沉顿,如剑的目光扫向入口方向。清冶心下了然,便也不急发问,只等清泽解释。
“阿冶所思为兄省的,巫长老亦省的。阿渊生而多舛又命格诡谲,即便为兄也只能算其过去而无法推其未来。这孩子自幼长于我三人身侧,我等如何不会为他忧虑谋划!只是天命尚且难违,这惊世天赋怕是无论如何也改不得的”。轻叹一声,清泽终究不忍再言。
清冶闻言却剑眉紧锁。倏忽间扬身而起,剑眉倒竖手指旻天。
“我辈修仙历来逆天而行、与天相争,何来难违?何来不可!这孩子既拜我门下,我活一日便替他谋划一日,我存一时便舍命护他一时。管他紫薇天煞,若我清冶仍存六界,六界便休想动他毫分!”
“阿冶!”清泽正欲出言制止,却闻巫瀚一阵开怀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好!”撑着矮几趔趄起身,又抄起几中酒盏递予清冶。巫瀚朗声开口:“司乐长老此言通天达地、襟怀洒落!当浮一大白!”
清泽见二人如此癫狂,心内越发烦闷,因此也不再劝,转身即欲离去,却被巫瀚一把扯住了袖袍。“掌门真人且慢!”
止了开怀笑音,捋了银白胡须,巫瀚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掌门真人虽所言不虚,司乐长老之言却也并非痴人说梦。”将清泽拉回软塌,三人又重新坐回矮几之侧。
“神魔妖鬼,仙界人间,放眼六界之内,于乐理之道天赋恐无一人可与承渊比肩,更遑论超越。如此天赋即便生为凡夫俗子也恐遭妒忌,又何况他悟性极佳,乃与天道争锋修仙之人呢!如此天赋莫说六界不容,恐怕天道也是难容他分毫的。”
“只是天道九重,人谋其一。即便天道再厉,也终究留有一线生机。而承渊要的正是这一分变数。”
“你我既为人长辈,少不得也应助其一二。老朽虚长二位些年岁,当下有些浅见或可一商。”
清泽清冶听闻巫瀚之语原本已然冷静,听到此处更是精神一振,颇为默契地同时向巫瀚拱了拱手。“还请巫大长老赐教。”
巫瀚也不托大,捋了捋胡须正色道:“此事当三管齐下方为上策。”
“首当其冲应为灵宝。承渊善乐,乐音却可引导人心。道心稳固者或可如司乐长老般勘破境界,然若闻者道心不稳,只怕要催生心魔酿成祸患。既然如此,不妨为其打造一把灵宝,使闻曲之人只闻其音而不感其意,如此一来承渊或可与寻常音修一般继续演乐。”
“此法可行。”清泽稍一沉吟,对二人解释道:“早年我曾下山游历间,听人说起人妖交界之处有一杻阳山,山中有鹿蜀与玄龟两种妖兽,皆善以乐声蛊惑人心。但若取鹿蜀之尾与玄龟之壳,再辅以琴鼓山中之洗石共同炼制法器,便可使乐声纯净无比,有宁心静气之功效。若使此法炼制一把姚琴赠予承渊,或当真可阻其音中之惑。”
巫瀚闻言微微颔首。“掌门真人果然渊博。既如此,灵宝之事便算有了着落,至于取材,恐还是要靠二位费心了。”
清冶闻言却倏忽抬首直视清泽,目光灼灼似可烧穿世间一切谎言。“杻阳山之行必然凶险万分,师兄届时必定弃我孤身犯险,是也不是?”
清泽未料清冶有此一问,欲要反驳一二却终究未能出口,终究是沉默以对。
清冶见其沉默,心下极为光火,再出口便颇有咄咄逼人之势。“不如师兄现下便立个仙誓,若师兄当真弃我孤身犯险,便叫我大道不成,命丧于妖兽之口!”
“胡闹!”清泽却是极为少见不假辞色地厉声怒斥。“此话怎敢随意出口!当真不知轻重!你岂不知举头三尺有神明!”
眼见清泽愠怒,清冶亦知自己失言。不敢出声劝慰,只得轻拉了拉师兄袍角,脸上堆满了讨好般的浅笑。
清泽虽然气恼却也拿他无甚办法,只得怒哼一声不再理他。
清冶一时无法,只得对着巫瀚微微拱手,又略略挑了挑眉梢,求救般地请巫瀚继续。
巫瀚却将眼尾瞟过一坛已然见了底的琼浆,目光破有深意地与清冶对视片刻。见清冶几不可闻地略一垂首,巫瀚这才微扬唇角,不疾不徐地开了口。
“这其二自然是体魄。承渊身体自母胎起变遭荼毒,剧毒逐渐累积,肺腑经脉与普通人相比都极为脆弱,更无法承受正常的灵流运转。即便这几年日日泡于药泉之中,于毒素也只是稍有些缓解,不能完全去除,也无法阻止对经脉的侵蚀。若再无解决之法,莫说仙途一道,便是性命只怕也不能长久。然方才亲见清冶长老渡劫,老朽忽受启发,有了个破而后立之法。”
见二人屏气凝神,巫瀚也不故弄玄虚,直言解释道:“此毒虽然无解,却可反其道而行之。无解则不解,以毒攻毒使毒素相互制衡,从此不再损伤经络肺腑。若可实现,莫说不必再受毒物侵蚀,甚至可达百毒不侵之境。届时非但不必再困囿于药泉之内,便是烟瘴毒沼也是去得的。”
“巫老头,你此言可是当真?”清冶闻言却是再难掩心内欢喜,便敬称也是忘了,竟是直接用上了平日酒后与巫瀚胡闹的浑话来。
清泽却只斜睨清冶一眼,见清冶一脸懊恼却也规规矩矩坐正了身子,这才向巫瀚微一揖礼而后缓缓开口道:“如此实在甚好,日后便有劳巫长老多多费心了。”
巫瀚却是不肯受礼,双手托起方轻轻摆首。“掌门真人言重了。老夫家破人亡之际承掌门收留,只能以区区巫术回报一二。何况老夫又与这孩子亦十分投缘,亦不愿见他如此苦痛。因此实在担不得掌门此礼啊。”
清泽也不再坚持,只又问道:“不知此法需耗时多久?我等是否需准备些草药灵宝?”
巫瀚捋着胡须稍做沉吟,面色稍显凝重。“此法需以我巫族秘术配以药蒸之法,再贯以金针过穴之术辅助。承渊体内沉珂已久,恐怕少说也要半年时日方能大成。万幸所用之物大多平常,只有一物却是极其难寻的。”
清泽却是毫不迟疑。“长老尽可开口便是,在下定尽力为长老寻来。”
“少室山中有一怪木,形似杨树,开黄花,结玄果,名唤帝休。此树冬日开花,夏日结果,果实需得于正午之时以叶包裹采摘,才可保存其毒性效用。然这帝休树下常有异兽?鱼看守,极难接近,恐不易取得。”
清泽却是毫不迟疑地应了下来,好似胸中已有成竹。
三管齐下已见其二,最后一法却迟迟不闻巫瀚开口。清冶心下焦灼,便欲出口询问,话音未起却忽被清泽打断。
“长老可是要阿渊入世?”
持盏浅啜一口,巫瀚微微颔首,这才娓娓道来。“承渊自幼长于乐萦峰中,便连门内弟子也不曾接触分毫。如此不通人情不理事故,虽可保留一片赤子之心,但长此以往必会招来祸事。”
“我知二位怜其身世,欲要护其周全。然二位能护他一时却无法护他一世,这自保之路还需他自己来走啊”
二人闻言半晌不语,清泽端起酒盏浅酌,清冶却只将酒盏放在掌心摩挲,一时间结界之内竟只有清风拂过嫩芽的声音。
不知沉默了多久,清冶终究郑重颔了颔首,起身又向巫瀚深揖一礼。“长老所言清冶省的了,此次寻宝我会带阿渊一同下山,多谢巫大长老提点。”
自日悬中天至夜色苍茫,乐萦峰的访客来了又去,终究在漏尽更阑之际守到了此间主人。
然清冶为人一向跌宕不羁,于交往客套一道最为不耐,因此拒了贺礼,便将各峰宾客草草打发了去。清泽见状亦不相阻,只在宾客散尽后浅笑着摇了摇头,琥珀色的眼眸中漾满了宠溺。
“时辰不早了,师兄可要留宿?”送走最后的访客,清冶长舒口气,顺势转身将手臂搭在清泽肩头。
“不”字尚未出口,在舌尖略一划转,再开口便成了“也好。”
清冶却也不疑有他,只一把扯过清泽广袖之下细瘦却有力的腕,直奔后山而去。
“甚好甚好!许久未吃师兄亲手烤的兔子了,我早已交代了阿渊,让他在林中捉两只兔子,今日便叫他尝尝师伯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