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遥年幼,或许是连日来心绪不宁影响了身体如今烧得厉害。方楚从小习武,身强体健很少生病,对药理一窍不通。叶城还在父亲的管辖中,她们连城都不好进更别提找郎中,眼见着方遥难受的浑身喊疼方楚在自己的包裹中匆忙翻找起来,只是她行走江湖师父给她准备的都是些伤药,都对方遥的症状无用。
沈白泽本来抱着方遥见方楚的动作慌乱起来,起身将方遥交到方楚怀中,他在佛像后摸索了一番掏出了一个小包袱,从里面拿出了一颗药丸递给方楚。
“我略通些医术,这是我自己配的一些药,对你弟弟应该有用。”
见方楚犹豫,沈白泽又提醒道:“现在一时进不了城,你弟弟这么烧下去怕是会出事的。”
沈白泽确实没有要害他们姐弟二人的理由,方楚也明白小孩子发热耽误不得只能将药给方遥服下。
沈白泽的话说得半真半假,不过药确确实实是管用。
方遥吃下药后周身的温度很快降了下来,方楚松了一口气开口道谢:“多谢沈公子。”
沈白泽摆摆手问道:“如今令弟还要再休息一段时间才能不伤到底子。这个地方算不得安全,方姑娘还得早做打算。”
方楚替方遥把额头上的汗珠擦干低头思索。城里被李如意把持,如今只能尽快赶往洛城才行,但她现在带着弟弟特征太过明显,出了洛城才算出他父亲的辖区,现在李如意定会沿路追赶,方楚抬头看了看沈白泽面露难色。
小姑娘的心思实在是太好猜了,沈白泽轻笑了一下,并没讲话,在一旁收拾刚刚拿出的药瓶,方楚下意识顺着楚白泽的动作看去,楚白泽的双手修长干净,手腕处有一根红色的手绳在袖袍处若隐若现,只不过右手食指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血红色的两点看起来有些扎眼。
“不知沈公子现在作何打算?”
方楚不是性格犹豫之人,看着沈白泽眼神坚定。
沈白泽收拾东西的动作一停抬头看向方楚,脸上带着一抹清浅的笑容,看起来温润无比,让方楚又升起几分信心。
“今夜遇见沈公子也是有缘,方楚有个不情之请。想请沈公子助我们姐弟进城。”
方楚既打定了主意,就不再迟疑。
“不须方公子多做什么,只要方公子与我弟弟假扮兄弟,我假作你们二人的侍女先进了洛城。沈公子大恩方遥脱困后必将报答。”
方楚语气诚恳但不见低微。
沈白泽本就没有拒绝之意,他刚刚说的话有真有假,只是有一句话是真的,那就是方楚确实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弟弟,被他亲手送给别人抚养的弟弟,而且不仅方遥他们需要一个身份躲避追兵,自己同样也是需要一个掩护。
“我与方遥弟弟只是投缘举手之劳而已,方楚小姐不必忧心。”
三人又休息片刻,沈白泽看着方楚利落的短打和高高束起的头发,顿了顿开口道:“既然方小姐要假扮我的侍女,那最好还是把发饰改换下,比较妥当。”
方楚反应过来,道了句多谢提醒,抬手就把自己的头发解开,沈白泽则是低头在怀里的方遥身上鼓捣着什么,最后手指在他额间描了几下满意地抬头,看方楚还在皱着眉头跟头发做斗争,低头闷笑,把方遥放到一边,坐到了方楚身后道了一句:“失礼了。”
抬头止住了方楚已经算得上粗暴的动作,方楚也没什么闺阁女子的讲究,只是不太自然地说:“让沈公子见笑了。”
“方小姐是习武之人,这些琐碎的事情,做不好也是正常的。”
沈白泽把方楚的头发拢了拢,白皙的手指在方楚发间穿插飞舞。
沈白泽的态度让方楚放松下来,开口和沈白泽闲聊起来:“我幼时就跟着师父习武,跟着他老人家平日里随意惯了,倒是母亲说过我,女孩子家家的还是要做些女红平日里打扮一下。”
提到母亲,方楚并不避讳只不过语气里有一丝怀念之情,每次回家的时候,母亲总是心疼她在外习武受苦,对她百般疼爱,给她裁制各种好看的新衣梳漂亮复杂的发型,然后点点她的鼻尖,说道:“我们阿楚打扮起来也是个秀气的小姑娘呢!”
方楚低头怀念母亲,身后沈白泽已经帮她把头发挽成漂亮的双螺,庙里没有镜子,方楚伸手往头上摸了摸愣了一下,回头看着挂着笑意的沈白泽惊喜地开口道:“是双螺簪对不对?母亲也给我梳过这个头发!”
方楚的手不住地想去摸头上的两个交叠的盘发,又怕碰坏了,只能放下手看着一点没有之前利落泠冽的样子,还真像个十来岁的小丫头了。
沈白泽点点头开口道:“我听闻你外祖父在江南,就梳了个江南女子常扎的发型,果然,你母亲也给你扎过。”
经此一遭,方楚不似刚刚那般客气了。
“沈大哥有心了。”
过了一会儿,方遥也醒了,二人向他说明情况,便不再耽搁启程往洛城。
路上方遥的精神还是不太好,沈白泽与方遥便轮流背着他赶路。
总算在中午前赶到了城门口,果然李如意的人已经早他们一步进了洛城,不知道和当地的官员怎么说的,城门口的官兵在盘查带刀的年轻女子和小儿。
方楚和沈白泽对视一眼,沈白泽冲着方楚轻轻地摇头,好在路上的时候,方楚就将刀先给沈白泽背着,沈白泽抱着方遥先进了城,方楚低着头跟在后面,守城的士兵在他们三人身上不住地打量,正要上前盘问,沈白泽咳嗽了几声主动开口:
“大哥,您知道这洛城哪有大夫啊?我家小妹病得厉害!”
“小妹?”
那士兵问了一句,在楚白泽怀里又瞄了眼,那小孩闭着眼睛在楚白泽怀里,头发编得复杂漂亮,额头有一抹红色花钿装饰,身上还裹着一套大人的旧衣裳,楚白泽用手探探方遥的额头,又把衣服给方遥裹紧了一些。
“哎,小妹高烧不退,大哥好心帮我们找个大夫吧!”
楚白泽又开口道。
见楚白泽怀里的是女孩,周围的士兵也没了太大兴致,匆匆在方楚身上瞄了眼,见方楚没挎刀,身躯也是单薄纤细,半点不像习过武的样子,没什么耐心地催促着他们三人。
“去去去,还帮你找大夫!快点进去!”
士兵推搡了两下,三人也没多言匆匆地进了城。
进城后,顾不得城里的热闹,三人先找了个客栈开了两间房。
方楚这才有空仔细看已经醒了的方遥,方遥年幼长得好看,再配上额头上的花钿倒真是个小女儿的模样,方楚替他把脸洗干净,再让方遥坐到镜子前,帮他拆头上的小辫子。
“嘶——”
方遥的脑袋被方楚扯得东倒西歪的,没一会儿就捂住脑袋,不让方楚动手了,方遥眼泪汪汪地看着方楚道:“阿姐,还是去找沈大哥帮我拆头发吧!”
方楚脸色微红,不太自然地把手放下,她自己的头发都是沈白泽帮忙扎的,沈白泽的手倒是巧,给方遥扎的头发也复杂得很,两人只能一同去隔壁客房去寻沈白泽。
“沈大哥!”
方遥敲了敲门。
“稍等片刻。”
沈白泽刚刚洗漱过换了身月白色的衣服,开门看到方遥半解开的头发笑了下伸手把方遥抱了起来。
“沈公子,麻烦了。”
方楚不好意思地开口。
“无事。是我刚刚给阿遥扎得太复杂了。”
沈白泽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让人升不起什么反感,他转头看到方楚还站着门口,开口道:“方女侠先进来吧,外面有些惹眼了。”
外面指不定还有检查的官员,方楚把门掩上进了房间,转头正看到方遥坐在沈白泽腿上,手里拿着根笛子胡乱玩着,沈白泽则动作轻柔地给他拆头发,手法看起来熟练得很。
一般很少有男子会编头发,方楚坐在一旁忍不住开口感叹:“沈大哥,你的手好巧啊。”
沈白泽扭头看了方楚一眼,方楚面容白皙五官精致小巧,头发也没拆,整个人散发出无害的气质,很容易就让人忽略到她身后片刻不离的长刀。
“小时候经常见父亲经常给我母亲梳妆,耳濡目染就学会了。”
“沈大哥双亲感情真好。”
“是啊。”沈白泽开口附和语气里有说不出的怀念,然后拍拍怀里的方遥:“拆好了,快下去吧!”
方遥伸手摸摸自己的脑袋,开口笑了两声,伸手搂住沈白泽的腰撒娇道:“沈大哥,帮我阿姐也拆一下吧,我怕她把自己的头发都给扯断啦!”
方楚下意识摸摸头,望着沈白泽凝重地点点头。
沈白泽站在方楚身后替她剪头发,方遥在旁边拿着长笛放在嘴边乱吹一通,玩得不亦乐乎,方楚扭头想要制止弟弟,却被扯得一痛。
“不好意思。”
沈白泽先开口道了歉。
“没事没事,是我没留意。”方楚皱着眉眼里还闪着泪光,她不在意地拿起袖子擦了擦,冲着方遥说道:“阿遥,当心弄坏了沈大哥的东西!”
“无妨,让他玩便是。”沈白泽替方楚扯到的地方按了按。
“阿姐。”方遥倒是听话,乖乖地把笛子放在一旁,挪到方楚身边把头枕在方楚腿上不讲话了。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停了一会儿沈白泽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你们姐弟二人打算怎么办呢?”
“在客栈休养等过几天城门的检查不太严,阿遥的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再买辆马车去江南。”
方楚说这话的时候没犹豫,显然在心中思考过。
沈白泽点点头:“阿遥年幼,路上乘马车也好。”
“你家里的追兵,他们会轻易放弃吗?”
“李如意手里能调动的人不多,过了这洛城,再追就得从我父亲那里要人了。”方楚摇摇头,又顿了一下伸手摸了摸伏在她腿上睡着的方遥开口道:“父亲膝下只有我和阿遥,他不会同意的。”
李如意入府五年却没能生下孩子,这一直是她父亲的心病。
沈白泽没再说什么,方楚抱着熟睡的方遥回了房间。
接下来几天方楚给方遥抓了药养身子,姐弟二人还是比较警惕不怎么出门,就是方遥时不时地来找沈白泽玩,这时沈白泽偶尔能听见方楚在屋里练功的声音。
清晨,方遥又一次敲响沈白泽的门。
“沈大哥,这段日子承蒙照顾。”
方楚带着方遥向沈白泽行了一礼,沈白泽看姐弟二人收拾了行李猜到两人今日就要启程,方楚从刀柄上解下一枚箭镞吊坠递给沈白泽,沈白泽这才看清方楚一直背着的刀,眼神不由得一凝,破山雪。
这把刀是上了江湖兵器榜的,是遇山派的开山祖师乔云起的爱刀,传说乔云起当年和江湖中数位高手饮酒作乐,众人醉酒后走到一座山下,被拦住了去路,天上大雪纷飞,众人都绕路而行,乔云起却仰头把酒饮尽,一刀下去天地无光,连空中落雪随着刀势而下,巍峨大山竟被乔云起一刀斩开!
乔云起从此成名,手中的刀也被称为破山雪,后创立门派叫遇山派,是以门派弟子都是遇山开山,勇往直前的行事准则闻名江湖。
而这把闻名江湖的破山雪就在方楚手里,沈白泽心中好奇,却识趣地没开口询问。
“沈公子,这枚箭镞是我师父赠给我的,现在送给你如果路上遇到不好说话的江湖人,见到这个箭镞定会给家师三分薄面!”
一次帮忙就换来了乔云起的面子?果然是重谢,方楚语气诚恳,沈白泽也没有过多推辞就收下了。
方楚把方遥抱进马车,三人就此告别,唯留沈白泽捏着箭镞微微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