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蔽月,郊外的夜色如同被墨染过,一个身背长刀的少女牵着个四五岁的孩子急匆匆地赶路。
“阿姐,我们是要先去看母亲吗?”
孩童稚嫩的声音在这一片漆黑的树林里显得格格不入,他人小腿短,有姐姐拉着也走得磕磕绊绊,摔倒了就自己拍拍土爬起来抓住阿姐的手继续走,乖得很。
“对,祭拜完母亲立刻去外祖家,家里被李如意把持,我们查不出母亲的死因。”
方楚的声音低沉下去,低头看到摔得灰扑扑的弟弟伸手要将他抱起来,谁知方遥却摆了摆手:“阿姐已经赶了好久的路了,让我自己走便好!”
方楚没有强求,只是将方遥已经汗津津的手抓得牢一些:“阿遥,你记清了吗?母亲是葬在这边吗?”
方遥点了点头,用肉乎乎的手抹了抹脸上的汗水:“之前萍儿姐悄悄地带着我祭拜过母亲,我记得!”
眼见方遥的脸上被擦得脏兮兮,方楚还是伸手将幼弟抱起:“记得便好!”
说罢自觉语气有些生硬,干巴巴地补充道:“我是说阿遥很聪明。”
方楚与方遥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不过方楚自小在外习武二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她自知性格不算体贴,好在方遥虽小却懂事得很,他们的母亲将他教的很好。
方遥突然被抱起也不挣扎,只是乖巧地搂住方楚的脖子让方楚能够省些力气。
“阿姐,沿着这排小树再走不到一刻钟应该就到了。”
方楚点点头,脚步却迈得急切,她深夜归家没见过任何人就按照母亲的意思将方遥带走,如果被家中的父亲发现定会派人来追。
他们父亲乃是当朝提督,掌管着一省的兵马,纵使他们的父亲尚念一丝旧情,但父亲五年前在关外纳的小妾李如意却不会善罢甘休,而他们母亲的死也与那李如意有关。
方楚自从跟着师父在外学武,一年待在家里的日子也不过月余,半月前收到母亲的书信和一把长命锁,信上让她尽快回家,到家后不要声张带着弟弟先去外公家,方楚收到消息便急匆匆地往家赶,却还是晚了一步。
只听道母亲突发急症,不治而亡,没等方楚回家见到母亲最后一面就将尸身草草下葬。方遥久不在家中,父亲如今被李如意迷了心智,母亲是远嫁身边没有可以帮衬的亲戚,只有外公家在远在江南,方楚才趁着夜色带着只有五岁的方遥待祭拜过母亲后就去江南投奔外公。
她外祖家是书香世家,曾出过两位帝师,门下桃李无数,如今朝廷更换,世态动荡,她外祖家明哲保身早早就从朝堂抽身,只在江南一片安身,她母亲周言心是家中幼女,上面还有两个哥哥,母亲自小被娇惯,情窦初开时遇到了南下游玩的父亲。
二人一见钟情,她母亲便不顾家中反对,一心跟着意中人去了遥远的北方,两人也曾恩爱无比,只是世事变幻,年少时的热爱终抵不过岁月蹉跎,她母亲从小生活富足,便不理解她父亲卑躬屈膝,不择手段向上爬的性子,而父亲则不理解为何外公学生无数,只需说句话便可帮他平步青云,却在周言心婚后就从朝堂上退下,从未帮过他。
二人嫌隙渐生,终于五年前,父亲从关外带回一李姓女子,不顾尚在怀孕的母亲,执意将李如意纳为妾室,而后几年,父亲的官运却也开始平步青云,从不起眼的小官一路便升到了从一品提督,此后父亲更是偏爱李如意,哪怕李如意从没给他生下一儿半女也任由李如意欺辱她母亲。
方楚几番劝说母亲与父亲和离,无论是回外祖家还是和先自己去师父那边暂住皆可,但每次母亲都将话匆匆带过,方楚虽知道李如意有时会为难母亲,但却也不至于太过分,怎料这次竟是收到了母亲的死讯。
姐弟俩一路上不多言语,只埋头赶路,不多时就来到母亲的墓前,或许是下葬的太过匆忙,方楚母亲的棺椁被掩盖得十分潦草。
方遥早熟,但毕竟不过五岁,一路磕磕绊绊不哭不闹地走到墓前了,便抱着墓碑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方楚蹲下身子抚着方遥的头发,仰着头默默流泪,二人都知这是最后软弱的时间,后面要赶路,要躲追兵,要查出母亲的死因给母亲报仇,桩桩件件事情压着怕没有难过的时间了。
“虽然不太合时宜,但还是冒昧地提醒你们俩哭错坟了。”
幽黑的夜色中突然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方楚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坟墓的泥土开始松动,棺材里面发出响声,方遥哭得伤心,以为是母亲又活了过来嘴里喊着:“娘亲——”冲上前去,却被方楚一把拉到身后,方楚面色凝重抽出刀,护着方遥慢慢向后退。
方遥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在紧紧抓住姐姐的衣裳,在方楚身后探出头来,姐弟二人就着月色,见棺材从里面慢慢推开,棺材板被掀起一角,一只惨白的手伸出来搭在棺材边上,寂静的环境中只有棺材里有沉重的喘气声传出来,方楚不信鬼神之说但还是心中一紧,一手拎起方楚要转身向后跑,却见那手指绷紧一个用力将棺材板掀翻开来,尘土飞扬一个白衣男子从棺材中坐起。
“是人是鬼!”方楚厉声问道。
“咳咳咳咳,是人是人!我不过是想在这里睡一觉,谁知被你们姐弟二人给哭哭啼啼地吵醒了,咳咳咳咳……”
说罢那男子扶住棺材边慢慢翻出来,或许是在棺材中憋得不轻,他弯着腰不住地咳嗽,单薄的身躯不住地颤抖看起来实在可怜。
“阿姐,他是人。你看他有影子的!”方遥还被方楚拎在手里,他仰着头拉了拉方楚的衣袖小声地开口。
荒郊野外又是坟地,贸然出现一个从棺材里钻出的男子,方楚不想多生事端,将刀收回抬手行了个礼:“打扰公子休息了。”
说罢换手将方遥抱起转身便走。
“阿姐,我们不去找母亲的墓了吗?”方遥搂着方楚的脖子眼睛不自觉地往那白衣男子身上瞄。
“真正的祭拜是在心里,母亲会知道的。天快亮了我们抓紧赶路,等我们为母亲报过仇后再来祭拜不迟,母亲她不会在意这些。”
倒是果断,那咳嗽的男子听到方楚的话不禁抬了下头,正要开口讲话突然眉头一皱,向方楚的后面看去,难道是他们又追过来了?沈白泽暗暗想道。
方楚回头看到一群人影拿着火把大呼小叫地向这边追来,料想是李如意派来抓他们姐弟的追兵。
“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公子速速离开吧!”
方楚犹豫了下对着白衣男子匆匆说道,便抱着方遥向前跑去。
“是追我们的人来了吗?”方遥刚刚大哭过一场,声音还嘶哑着。
方楚以为方遥害怕了,便将方遥的脑袋按在肩上安慰道:“我会护好阿遥的。”
方遥伸手将方楚搂的更紧,却抬头往他们身后看去,远远地看见人影绰绰,尽是追兵,不经意地往旁边一瞄却看到刚刚那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白衣服哥哥正跟在他们旁边。
“阿姐阿姐!白衣服的飘飘在跟着我们!”
方楚扭头看到那个从墓中爬出的白衣男子正跌跌撞撞地跟在他们身后,他浑身沾满泥土,一边跑一边咳,看起来狼狈得很,身后的追兵喊着,小姐小少爷的来势汹汹,方楚顾不得多想伸手抓住男子的胳膊,带着他一起逃命。
三人在林中左绕右绕的,最后还是这个男子反手拉住方楚在几棵树上分别拍了几下,就见这些树仿佛有了生命居然开始变换位置,露出一个隐秘的小道,原来这片树林中竟然暗藏玄机。
方楚抱着方遥跟着男子来到了一个破庙里,男子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大口喘气,方楚这才有空仔细打量这名从墓穴里爬出的男子。他看起来最多不过二十出头,瘦弱不堪,显然是不会武功的,就连刚刚如此剧烈的运动也只是让他的脸色红润了一会儿,不过片刻就又变得苍白带着病气,只是一双眼睛瞳色浅浅的,看起来格外的有神!
“你们姐弟二人招惹了何人?怎么大半夜地派出这么多人来抓你们?还连累了我跟你们一起逃命。”
沈白泽抬眼看了看两人开口问道,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抱怨,只不过声音是温润轻柔的,倒不会让人反感。
三人萍水相逢方楚摇摇头不想多说,只是冲着男子拱了拱拳:“连累公子了,此次多谢公子相助我们姐弟二人才可脱身!”
方楚不愿开口沈白泽也没有多问,坐在一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庙中的气氛顿时冷下来,躲在方楚身后的方遥探出身,小步小步地移到沈白泽的身旁拉了拉他的袖子:“大哥哥,你为什么要在棺材里睡觉呀?”
方遥不怕生沈白泽摸了摸方遥的头,把他拉到身边坐下开口道:“我是为了避仇家才钻进棺材里躲着的!”
连方楚也不由得转身看向沈白泽,被仇人逼得躲到棺材李,这人怎么会让人欺负至此!
方遥的泪腺发达,眼里迅速地蓄起眼泪:“大哥哥,你好惨!”
沈白泽见状立马摆了摆手。
“不是不是的!我就顺嘴开了个玩笑。”
“是为了避仇家不假,其实是我家里突逢变故父母弟弟俱已不在,只有我侥幸活了下来,我一时想不开就想着给自己找个风水宝地随他们而去。”
“倒是多亏了你们姐弟二人来此哭坟将我唤醒,如若我死了,那还有谁能为我那死去的家人们烧纸哭坟,让他们在天上有银钱可用呢?”
沈白泽的眼眶湿润,轻轻柔柔的声音也哑了下去,他看向方遥却像是在透过他在怀念自己的弟弟,眼中有无限的柔情。
方遥不过五岁虽然懂事但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变故,方楚是他姐姐不假,不过二人平日也没有见过几面,一路上只护着他逃命,他来不及也不想在方楚面前展露太多哀色,如今看到沈白泽的眼神不知怎么心中生出无限的委屈,扑到沈白泽怀里放声大哭,沈白泽搂住方遥低头不语。
方楚平日随师父在山上练武鲜少接触外人,手指在刀柄上摩挲几下对现在的局面有些无措,沈白泽看出了她的尴尬,说道:“在下沈白泽,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方楚,家弟方遥。”方楚的语气急于打破尴尬迅速开口,刚刚讲完想到沈白泽说了那么多,方遥顿了顿又开口道:“母亲无端病亡,我们姐弟二人欲投奔江南的外祖家,今夜的追兵乃是家中父亲的小妾派来的,倒是连累了沈公子。”
沈白泽心想果然是年纪还小几句话便向他交了底。他倒不想做些什么只附和了句:“江南倒是个好地方。”
没一会儿方遥哭累了趴在沈白泽的怀里睡了过去,方楚本想将弟弟抱回来不过沈白泽倒是摆了摆手,方楚见弟弟睡得香甜也没有勉强,抱着刀在一边睡去。方楚本想着第二天便分道扬镳,不过刚睡去没多久就被沈白泽推醒,只见沈白泽抱着方遥面色焦急。
“他发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