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笠冬雪 第3章 圆月

短暂的休息之后，大家都不约而同的选择去海边走走。

斜阳化火焰，烧红半边天，斑驳地投照在海面上，随波浪掀起星星点点。海的尽头，好似被一位巧手的织娘缝补了起来，不细辨，瞧不出那道海天一线，只觉得两者本就是一体，相互包容，交织的。偶有海鸟振翅跃起，在高空久久盘旋，转而风驰电掣一般直冲而下衔起一条肥鱼。它们都是最忠实的勇士，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守护着这片海域。傍晚的海风挟带着湿润的水汽撩起了程偲偲前额几缕刘海，她迎着海风舒服地眯了眯眼。虽然是盛夏时分，由于比热容的差异，海岛的气温向来都比内陆要低，再加上徐徐的海风，十分凉爽。

“哗。。。”没多感受一会眼下的宁静与闲适，程偲偲的右侧脸颊就沾上了些许咸咸的海水。

“哈哈哈哈，来打水仗啊，我可是杭城小浪里。”洪侻在一旁捧腹直笑。

程偲偲心想怎么会有这样煞风景的人时时刻刻给她制造“惊喜”呢，“幼稚，你完蛋了，接招吧！”不过她程偲偲自然也不是个弱角，立马捧起一抔含沙海水，朝洪侻甩去。

“啊。。！呸呸呸，你开外挂，还带甩泥的？！”这下身边原本英俊之人比她更为狼狈了，上一刻偷袭带来的得意荡然无存。

“你洪大公子都干偷袭这么不光彩的事情了，还跟我讲规则啊。”程偲偲眉眼里溢出的笑意，比此刻的夕阳更为美艳。

听到那边传来的嘻笑声后，章子徒和燕子也加入了他们的“战争”，于是场上阵容从1V1转为了1V3，很显然，洪侻是那个“1”。不一会儿洪侻身上就没有一块干的地方了，而最后，三人合力直接将洪侻架起扔进了浅滩里。可怜那小浪里好一会儿才艰难地从水中爬起来，踉踉跄跄走到沙滩上，双手抻开摆成“大”字躺下，大口喘着粗气。

“哈哈哈哈，杭城小浪里，怎么这么快就焉了，这哪能跟人浪里白条相称，浪得虚名才是真的”，滩涂上剩余三人毫不吝惜的送上了大笑。“不玩了不玩了，怎么这么欺负人啊，兵力悬殊，这仗没法打。”洪侻甩甩手表示投降。

闹了一阵大家都有点累了，在洪侻身侧也躺了下来，头挨着头围成一个圈。

夜幕渐渐降临，一轮圆月悬在海上，虽然是借了红日的几分风头，却是投照出了与之截然不同的清晖，那样孤寂，冷傲。海浪拍打着沙滩，“哗。。哗。。哗。。”的节奏像柔软的手一记一记抚过浮躁的心灵，生活中的起起伏伏让它都随着浪涛退去吧，在这最好的时光里，只需留给自己一份最初的宁静。

“好美，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说的应该就是这番景象了。”程偲偲对景有感而发。

身旁的少年静静地望着程偲偲的侧脸，皎洁的月光映照出她的温柔，令眼前风景都失色。

“是，好美。”他低声附和。

只是不知说的是醉人的景，还是身侧的佳人。

“那不如大家来说说今后的打算吧。”燕子以清脆的声音发起了提议。

“好，那我先说”，章子徒接话：“好好念完大学，毕业后打算在这里找工作发展。”

“等一下，你不打算回北方家乡去呐？”洪侻打断了他的话。

章子徒宠溺地揉了揉身旁女友的长发，回答：“恩,暂时先不回，这座城市更具生气与活力，有很多吸引我的地方。而且这儿有我。。。最眷恋的。”末了四个字，他故作停顿后柔声对着耳畔的人说道。

月色朦胧，没人看得到此刻燕子的脸颊上泛起的红晕，似那六月熟透的樱桃，除却一点羞怯更多的是被幸福包裹的感动。不用指名道姓，他们之间有着彼此的心照不宣。

“咦~~~偲偲你看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洪侻夸张地甩甩胳膊,面上却是写满了祝福。

“是哦，我也被慷慨地塞满了某粮。”程偲偲笑靥如花，难得跟洪侻站在了同一战线。

燕子的脸颊更加红润了，忙开口转移话题：“不要打趣我们了啦，偲偲，说说你自己吧，以后有什么打算啊？”

程偲偲灿烂的笑容逐渐敛去，余留嘴角淡淡的弧度，似是在认真思忖。只是她并未说话，而是望着那轮清月，抬起手用指尖点着它，这样做仿佛就可以触碰到玉盘的柔软清冷。

以往每一个夜里，都有形形色色人对着月亮袒露心声，那些白日的假面下提到了嗓子口又咽下去的话语，和被束缚在世俗的皮囊里最本真的灵魂，都在夜色的掩护下尽情释放。天桥上喝的醉醺醺的创业人员迷茫的问“成功的捷径是什么，虽然做好了被风暴一次次卷回到原点准备，但是这一次，好像真的累的快要站不起来了”。寝室楼道里失眠的学子回想起糟糕的模拟成绩，问“自己是不是就是不行，再怎么努力也位于榜尾，最后只能接受不尽人意的结果”。还有那街角放开拥抱过后天各一方的情侣，带着泪痕问“为什么要有这样那样的阻碍，而自己却没有能力去为他抵挡抗拒。”还有那。。。

圆月无声，可她都看在眼里，底下每个人的喜怒哀乐，每个场景里的悲欢离合。她都知道，然后以她的柔光抚慰每一颗布满尘埃的心。于是一觉醒来，人们都能重拾勇气继续逆风飞行。

“这个问题我还真的没有想过”，程偲偲缓缓开口：“继续读研深造，空余时间兼职，早点有能力照顾我爸，让他能够别那么操劳，这大概就是全部了。”

“怎么能就是全部了，难道你与实验数据，报告论文要相守到老？那你自己的生活呢？比如你对感情的期望？”洪侻先前只是安静地等她开口，但听到她的回答后显然有点急了，抛出这一连串的问题，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于是重新组织了下言语：“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除此之外自己希望过什么样的日子？”

什么样的日子呢?

二十个年头，回想起来却不过弹指的瞬息。这个时间让曾经的小桥流水人家变为了美轮美奂的摩天大厦，让街头巷尾穿梭的二八杠摇铃变为了此起彼伏的汽车鸣笛，让笨重的大哥大变为了精巧而又功能强大的智能机，那么又有什么是不变的呢。

不变的是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小时候放学一个人回家，春日里飞舞的蝴蝶，夏天梧桐树上活泼的松鼠，秋季飘落的丹枫，还有那冬雪都是她佚名的朋友，她并不感到孤单。只是有一回遇到个不怀好意的陌生人，笑容狡黠地问她“小朋友你一个人回家吗？”可把她吓坏了，可是面上却又故作镇静往后瞧了瞧，喊了一句“老爸，你好慢啊，落后这么多。”那人听后悻悻地走开了，程偲偲见状赶忙撒开了腿一口气跑回了家里。回到家里锁上房门，小小只的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如雨倾注，在水泥地面上晕开一朵朵灰色的花朵。此时此刻她好想有个人能抱抱她，安慰她“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也好想有个人可以倾诉，告诉他自己当时有多害怕，害怕到双腿止不住颤抖。然而她只是一个人安静的哭了一会，哭累了就蜷在门背后环抱自己抽泣。屋内很是安静，回响着指针轻旋带出的声音“滴答。。滴答。。”。后来程偲偲明白了，就好像突然落水的人并没有救生服护身，也没有船员可以呼救，情急之下唯有自己学会游泳，否则就只能溺入深渊。而这件事，她对程父也是只字未提。

很小的时候她就学会了做饭，做两个简单的小炒，吃完还不忘把留给程父的那一份热在锅里，然后回屋做功课，洗漱休息，日复一日。等到大了些，也是一个人处理生活的细节，涓涓心事说给自己听。周末课余时间还会帮助程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修理工作。 一个人久了，已经成了习惯，而习惯是难骤改的。

其实对于感情的事情怎么说才好，程偲偲的周围从来不缺追求者。有的没聊两句就誓言要给她一辈子的幸福，弄得她颇为哭笑不得；有的则是想方设法送东西引起她的注意，大束玫瑰，项链手镯，名贵化妆品等一些大多女生都爱的东西总能时不时出现在她课桌里，可是真不凑巧，程偲偲并不属于这大多数，所有收到的礼物都被她悉数退回，并礼貌的回复是由于学业繁重，暂时没有心思在这些事情上面。

她一直是单身。

有的时候程偲偲也会想，如果喜欢一个人是一种能力，那自己是不是丧失了这一种能力，纠结到头疼就对自己说缘分未到，一定是缘分未到。缘分这种无形无影的东西，何时会来，穿越人山人海降临到自己身边呢。有几次程父也提起让她遇到合适的就不用考虑家里，大胆去追寻，做父亲的只要女儿幸福快乐就好了，每当那个时候她总会笑着黏在程父身边回答“没有人比爸对我更好，我要一辈子做你的小棉袄，才不嫁人。

面对洪侻的问题，程偲偲璨然一笑：“想过啊，我想租一间并不大的屋子，贴上我爱的墙纸，向阳侧要有个大飘窗，每天清晨第一束阳光能够照进来代替闹钟唤醒我。想把屋子租在武林路，夜晚看着城市里阑珊的灯火与来来往往的人，看着那些人都是带着什么表情和心情忙碌在这座城市里。过一段时间，再换个地方租，滨江也是不错啊，能看到钱塘江岸四季的风光，当然啦，我还想养一只乌龟。”

“噗嗤。。”燕子被逗乐了，清脆的笑声响起：“对不起啊没憋住，我说偲偲，寻常女孩子都喜欢撸猫狗什么的，你怎么想养乌龟这么特别啊？”

程偲偲弯了弯眉回答她：“以前养过一只小仓鼠，两年多时间他就去了，现在想起他捧着瓜子吃食的样子，腮帮子鼓鼓的，不停打转的样子还是会难过。我希望乌龟能陪我久一点，不想要那别离。都说千年王八万年龟不是吗？”

“是是，相当有道理。”章子徒也被逗笑了，他的声音确实好听，如地心引力般将人的耳朵牢牢吸引。

繁星升起，像有人往空中撒了一把碎金，又似稀疏的泪花，闪闪烁烁。大家伙都没说话，空气宛如静止了一般，只有梦幻而又神秘的星河静静流淌。

一会儿章子徒先打破了这份宁静：“我们走吧，风大，会着凉。”说罢他便起身，并且伸手拉了一把身旁的女友。

大家也纷纷站起，打算往住处走去。

“偲偲，能不能给我几分钟，我。。我有话想跟你说”，洪侻叫住了径直往前的程偲偲，略带着紧张问道，眼角有一抹浅浅的红晕。

程偲偲听罢先是有点讶异，随即露出个和煦的笑容“恩”。

其余两人见状相视一笑，识相地先回了民宿。走之前，章子徒还意味深长的拍了拍洪侻的肩。

两人踱步在沙滩上，褪温的海水抚过脚背，送上丝丝凉意。洪侻的手不安地绞着自己的衣摆，那些在他心里已经重复千万遍的话语，真正到说出口时，竟那么难。他看着身边的女孩，看着她的嘴角总是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那么的温和，温和的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哪怕是养个宠物，也足以见得有多心仁。可是她却总将自己的心思深深藏匿，将所有的心酸坎坷都埋进心底。“你没有那么轻松的，对吧。”好多次他都想要这样问出口。他憋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也以为可以陪伴更久。在漫长的时光里只要他足够坚定，那人总有一天可以看到的。可是此刻，不知因为今晚的夜色太美让人沉醉还是在听到程偲偲的未来蓝图里没有一丁点自己影子，他却等不了了，想把所有朦胧都捅破，告诉她“自己是可以值得信任的人，是可以卸下防卫坦诚相待的人，是真真切切想要守护她的善良，陪伴她一生的人”。反复给自己鼓气后，他终于开口：“偲偲，其实。。其实我想说。我。。我很喜。。”

“你看”没等洪侻吞吞吐吐完，程偲偲打断了他的话，指着海面语气之中充满了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