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笠冬雪 第2章 旅行

烈日毫不偏心地照料到每一寸土地 ，洪侻接过程偲偲手上的遮阳伞，撑开举在她的头顶，洒下一片阴凉。路旁的植被被这灼阳烤得焉焉，无精打采地等待园卫的人工降水车。虽说耳边知了的叫声此起彼伏，却恰巧衬托了校园小径的此刻别样宁静，偶有骑车而过的情侣按响了车铃提醒前人，身旁匆匆而过的学生或低声耳语，或蹙眉不言，大概只想快些回到寝室打开空调躺着吧。看着伞下女孩的侧脸，精致瘦削的下巴，鼻子出脱笔挺，睫毛随着眨巴的眼睛逆光扑动，似乎下一秒就能飞出蝴蝶来，洪侻竟舍不得挪眼，她便是这炎炎夏日最清透的凉爽,沁人心脾。

洪侻喉部微微动了动，先打破了这份宁静：

“这个暑假有什么打算，不如我们去旅行吧，叫上子徒和燕子，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怎么样？”在程偲偲眼里，这个少年是不是校草她不置可否，但一定是个话痨。

“得，洪大公子，说走就走的旅行是要吃生活的，这么快就忘了年关在江南天池顶瑟瑟发抖找不到酒店的事吗？依我看这旅行啊，还是得做足攻略，况且我还要准备论文的事情，怕是无法奉陪咯，你和子徒可以好好享受这个暑假。”她的声音犹如空谷清泉，滴滴落在谷底磐石上，激起清脆的音符，悦耳动听。

“哎，我们两个大男生有什么好玩的呀，你就和我们一起去吧，我保证这次好好的规划，同样的事情决计不会再犯，你看你天天不是实验室就是图书馆的，这青春的大好时光不就是应该用来挥霍的嘛。”洪侻早就猜想程偲偲会拒绝，软磨硬泡什么的，他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听到这句，程偲偲的笑容凝住了，眉头似有似无的轻蹙了一下。想到了在这个繁华城市的角落，还有被这繁华拖垮的丑角，就像这个世界上任何地方一样，有着广厦良田，琼楼玉宇，也一定会有穷阎漏屋；有人享受生活，有人尽力生存。更是想到那个夜夜拖着疲惫身子回到那儿的男人，她开口道：

“每个人的青春都不同，我的，可经不起挥霍。”

程偲偲从不向他人诉说自己的情况，绝非因为自尊心太强或者某些消极的情感。而是她将每个人都以适当的客气隔绝在心门之外，舍友同学都称她待人热情友善，乐观开朗，总是很客气。

客气，很是客气。

她更是觉得，自己的身世处境，某刻的心情，不该是拿来与人分享的话题，好也罢，坏也罢，轻描淡写也罢，泣血泣泪也罢，既无身受，何来感同。

而洪侻自然没有觉察到这些，忙接话：“我知道你用功，已经超级棒啦，我等学渣难以望其项背。但偶尔也要给自己放放假，让心灵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就像那齿轮一样，一直运转肯定要出问题的啊，适时也得润滑加油嘛，这是为了以更加饱满的热情投身到祖国的科学研究中去，为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

程偲偲溢出一声轻笑：“真是又红又正的好党员，愣是把旅游这件事上升到国家高度了，要你这么说我如果不去，是不响应党的号召了？”

“那是那是，所以就跟我们一起去吧，求你了。偲偲你想去哪里旅游？不是，去哪里响应号召？”洪侻一听有戏，忙乘胜追击。

程偲偲想了想觉得这一个学期确实将自己的生活塞得满满当当的，时常感觉歇下来喘口气的时间都是那么奢侈，听的最多的话就是图书馆广播里那句“同学们，马上就要闭馆了，离馆时请带好自己的随身物品”，赶得最多的就是那趟回校的末班车，而见得最多的就是打完工回来半夜十一点寝室楼下忽明忽暗的那盏路灯 ，她感到这段时间自己的效率也不高，或许偷得几日闲，调整下状态是个不错的选择，想到这里，程偲偲松了口：“那就辛苦洪大公子安排下咯，不过不要太远，最好是省内的，因为我学校还有一些事确实不方便离开太久。”

洪侻一听程偲偲答应了下来，心里乐得不行，生怕她反悔，口上忙回答：“行行行，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这一次我肯定规划一个完美的旅程！”

目送着程偲偲进了寝室楼，洪侻在原地手摆成“耶”字，蹬地转了几圈，惹得众人侧目。

在杭州市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淌着一条污浊的河流。河面结着一层黑褐色油腻状物质，瞧上去像黑胶一般固定了整条河流。像这样的晴日还好些，每每碰见阴天或者下完雨，河水还会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味，经过此处的人无不捂鼻加快脚步。但它并非一直就像这样的，在程偲偲印象中，小时她刚住到这里，这条小河是清可见底，鱼虾嬉戏，如绿丝带一样随风荡起层层涟漪的，更是常有人在此垂钓。程父还会偶尔抱起小偲偲，让她的脚掌轻拂水面，逗得她有些许痒“咯。。咯。。咯。。”直笑，有时程父也会捡起河底某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对她说：“偲偲你看，爸爸给你抓了只小鸡”，偲偲听到总会很认真的回答“骗人，水里怎么会有小鸡，明明是小鸭子。”小小圆圆的脸蛋因嬉戏有些晕红，一双大眼睛灵动得滴出水来，甚是可爱。而那些只属于这对父女的旧时光也像这凝固的河水一样定格在了程偲偲记忆里。到后来工业废水肆意排放，河水渐渐泛黄转污，越来越多的生命漂浮在水面上，它们终没有力量同不断变化的时代做斗争，与人类的**去抗衡，然后这条河就成了现在这番景象。

其实这也只是工业化的一个缩影，在这个由钢筋水泥缔造的世界底下，曾也是巍峨的青山，肥沃的良田，而竞争的号角一旦吹响，就只能不断推进，谁都不甘落后，更不愿再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人类控制自然的本领日益强大，控制自我的能力却未并进，**如同一粒种子在人心底萌芽 ，汲唯利是图，不懂知足等黑色营养之后疯狂生长，不断攀援的枝蔓，似魔爪伸向各个领域，觊觎下一方净土。于是大多数人在对着灰蒙雾霾的天空不胜嘘唏之后，依旧坐上了自己的小轿车一脚油门呼驰而去，排出的尾气久久弥散在空气中。

哪怕大家都知道，雪崩发生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河岸的左侧，是小片平房，像寒冷中衣褛单薄的人挤在一块儿相互取暖一样，杂乱地簇在一起。在某一间房屋内，灯光昏黄，明明屋外正是**点的清亮时分，阳光却照不进屋内，莫不是阳光也偏爱那鳞次栉比的高楼。程偲偲的房内虽然设备简陋，但一切都被她收拾的井井有条，一点也无杂乱之景。她的东西并不多，只是各种各样的书籍整齐地摆满了她本就不大的柜子，书桌。细看，不仅有与课程专业相关的，还有许多类似关于中西历史文化，哲学类的书籍，好像在这个平行世界里，唯有这些无言的精灵夹带着岁月的沉淀，能带给她心灵深处最踏实舒适的陪伴。在床角，立着一个黑色琴袋，里头装着的是一把中式六孔短笛，那是成人之年，程父送给程偲偲的礼物。她很是宝贝这个礼物，每次使用前后都会轻轻擦拭。

收拾完最后一件衣物，程偲偲拉上拉链，将水洗牛仔书包单肩背在身上出了房间。

外厅内，程父戴着一副老花眼镜正在修理着一件刚回收来的废品，昏暗灯光下隐约可见岁月摇曳过它无情的魅影，在他鬓边留下了雪染的颜色。然而时间虽然划伤了这个男人额头、眼角、脸颊，依旧可以看的出来他年轻时的面庞定是十分清秀俊朗。瞧见女儿走过来，他摘下眼镜弯了弯眉。

程偲偲走近后弯下腰来，替他理了理一角露在外面，一侧扎进脖颈里的灰色衬衫领子。

程父眉间笑意更深，温言道：“都准备好了啊，出去玩要注意安全啊，到了报个平安。”

“恩，放心吧”程偲偲笑着回答，然后瞥到了他手里的物件，沉默了两秒对眼前这个男人说：“爸，不要太辛苦了，照顾好自己，我马上就回来。”

“没事，爸不辛苦，好不容易出去玩一趟就要玩的开心，你呀，太闷，平时在家也是窝在屋里头，这怎么行，是该出去走走的。”没等着程偲偲接话，他将几张纸钞塞到了程偲偲手里，“出去玩，也不能太束手束脚了，该买的该吃的你也别落下知道没。”

程偲偲望着手里的钞票，都是些辗转多人之手被捏皱的旧钱，却又被程父一张张捋平叠好，它们可能混杂着菜市街某个肉摊的气味，又像是覆盖着大型器械用品上的机油气味，可最终是合成了名为父爱的味道。她将钱小心翼翼放进口袋，灿烂的笑了笑，直起身子说道：“我知道，那我走啦，再见，爸。”

“恩，再见。”

只是程父没看到，转过身程偲偲的眼神中掠过的心疼，不过很快代替那个心疼的是更多的坚毅。有的人一生为己执着，也有的人一辈子为了他人忙碌。有人为了自己活的却万分疲累，自然也有人虽为他人，却每一刻都过的很满足幸福。所以不管是为了谁，重要的是找到能一直坚守的那个力量之源，可以是儿时的梦想，可以是地图上一个遥远的点，当然也可以是最简单的---家人。

目送着程偲偲离开后，程父重新戴上了他那副老花镜，埋头工作起来。

市火车站，程偲偲老远就望见了等在门口的那三个熟悉身影，忙加快脚步一路小跑过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公交耽搁了。”程偲偲诚恳的目光里写满了歉意，让人怎么忍心去责怪。

“没事，赶得上火车就好。”开口的是洪侻先前提起过的章子徒，他的声音略有些低沉却很是浑厚温柔，摆到某些直播软件上，一定又有一群声控痴女刷屏称之为声音上的老公。靠在他身侧小鸟依人样的是女友燕子，一个土生土长的杭州女孩。她今天化着淡妆，素雅之中不乏娇艳，身高虽不及程偲偲两公分，但一米六八的个子在人群中已是十分出挑。燕子笑脸盈盈地向程偲偲伸出手去牵住：“是，子徒说得对，我们也刚到不久。”程偲偲则很自然的由她牵着。

“好好好，人员到齐，咱们出发咯。”伴随着洪侻的话音，一行人走进了检票大厅。

动车缓缓启动，车窗外的景色渐渐向后移。不一会儿，铁路旁的树木、小路、水田，还有黛瓦上升起的袅袅炊烟，像是动画里的关键帧，一帧一帧地被甩了出去，来不及将所有画面都锁住看一遍，只能任由不同的山色在眼前交替变换。程偲偲单手撑着窗沿托腮，望着窗外若有所思，但她弯月般的眼角说明了她此刻心情是愉悦的。

因为选择的目的地并不远，很快就到了停站点。下了车一行人先到达了网上预定的民宿放下行李。程偲偲则抽空在房内给程父打了个电话，报下平安。

洪侻定了一套三层楼的民宿，毗邻海岸。一楼有着厨房餐厅，沙发电视等一些普通人家都具备的用品。二楼是三间卧室，正好考虑到了章子徒和燕子一间，程偲偲和自己各一间。再往上是阁楼，房东定也是个十分雅致的人，建了全透明玻璃顶棚，放有一张竹藤编制的圆桌，几把古朴精美的小椅子，正好可以在此处喝喝茶，谈谈天。住客晴日可以仰望星空，雨天则静听风雨，好不惬意，正符合很多现代人寻找的远离城市车马喧嚣，返璞归真的生活。

美好的旅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