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顶着烈日训练十几天了,纪非言病态的脸色依旧没多大变化。趁着还没正式开始,叶之助问:“你还好么?”
“嗯。”纪非言的神色没什么变化。
“那……你不舒服及时说。”
“嗯。”
四处八方,都在看纪非言。叶之助不由自主扫了眼纪非言,对方的神态从容依旧。
“嘘!”叶之助急转回去,训练开始。
训了几分钟,纪非言脸上源源不断地有汗水滑下。水珠晶莹剔透。
叶之助拧着眉头,问:“去休息吧?”
“不用。”
直到无力站稳前,纪非言都还在说“不用”。右边的任强枫一把拉住纪非言,被纪非言轻拨。臭。
叶之助看见这一幕,手悬在半空。
教官过来,令任强枫带纪非言去休息。纪非言却抱着肚子,任汗水一寸一寸,填满额头,指尖指向叶之助的腿,问:“可以他带么?”
“!!”叶之助说,“我倒是没问题。”
“行。”教官说。
叶之助伸手去扶纪非言,纪非言摆手。叶之助说:“我背你过去吧。”
“不用。”纪非言直起身子,大步往前。叶之助亦步亦趋跟他后面,又终究和他持平。
两人回到寝室。
纪非言进了浴室。听见哗啦啦的水声,叶之助拿药的手愣住,下意识扫了眼纪非言的床位。每一个物品的摆放都像是经过了精心设计,一尘不染。
叶之助把玩着药瓶,又开始端详。药瓶上的纸被撕得干干净净。纪非言桌上,还有五六瓶这样的药。他每天都看纪非言吃,一吃一大把。纪非言大抵是厌恶这些药的,每次吃都闭着眼。
纪非言出来时,脸色依然惨白如纸。叶之助说:“你先把药吃了吧。”
“嗯。”纪非言打开三个药瓶,分别从里抓了几粒药,闭上眼睛,直接往嘴里放。
“诶!”叶之助的惊呼令纪非言睁眼。
纪非言的眼眸,平静,澄澈。
如果能多点神采就好了。叶之助想。
每次看见纪非言的眼睛,叶之助都感到惊艳,而后打心底感到遗憾。这样一双眼睛,不该蒙尘。
纪非言把药往嘴里放,倒了温水的叶之助提步过来,说:“药吃太多不好。”
“没事,不吃难受。”纪非言习以为常地把药全吃了。
叶之助拧着眉头,把水递给纪非言。指尖相触,叶之助缩回了手。纪非言的手,如冰。让他联想到死。
叶之助上一次遇到这样的手,还是在他二姥爷临终之际。
叶之助盯着纪非言,纪非言闭着眼,连睫毛也不曾颤动。
叶之助喊:“纪非言?”
“嗯。”纪非言咀嚼着药。
叶之助吁出一口气。
等纪非言睁眼,叶之助问:“这些药,一颗都不能少吃?”
纪非言点头。
叶之助垂下眼睫,无声倒吸一口凉气,又抿了抿嘴唇。他终于知道,提到纪非言的病,为什么白絮永远皱着眉头了。
叶之助打开手机,屏幕上立马多一只手。纪非言说:“不用跟他讲。”
叶之助的手指摩擦着手机壳。
纪非言又说:“别讲。”
叶之助凝注着纪非言。纪非言的眼睛里,没有脆弱,没有祈求。叶之助把手机放回包里:“不讲。你好好休息。”
“嗯。”
叶之助打开手机,周至善的消息弹了出来——
【之助,你在哪儿呢?】
叶之助笑了一下,目送纪非言踏过上床木阶,上了床,才回:【在寝室。】
周至善的电话立马拨了过来。视频通话。叶之助的拇指一直落在接听上方,直到进浴室关上门,才正式接听。
“之助,你中暑了吗?”周至善的急音穿透耳膜。她手里提着盒装冰西瓜,身后是枝丫干枯的流苏。
叶之助捏了一下耳垂,半倚在墙上,笑着说:“没。”
周至善拧着眉头,继续打量叶之助。看见叶之助头发微湿,周至善的目光总算施舍在周围环境上。雾气缭绕。
叶之助解释道:“我室友刚刚洗完澡。”
周至善点头,眉间仍是化解不开的愁绪。她说:“之助,你真的没事吧?”
“没。”
“那你怎么不在训练场?”
叶之助的目光飘忽了一下,回道:“我室友身体出了点问题,我陪他回来休息。”
“好,”周至善说,“那之助你忙。”
“嗯。”叶之助等了三秒,挂断电话。周至善猛地拍几下心口,那里在高速震动。或许是在浴室的缘故,她总觉得,叶之助的声音比往常低醇性感,听得她晕乎乎的。
周至善找了路边的椅子坐着,打开盒子,盒底淤积了一滩红水。她一口一块西瓜。这西瓜是她特地在外边买给叶之助的。既然叶之助现在没时间,她也只能等会儿重买。
现在没时间的叶之助一挂断电话就开门,出了浴室,蹑手蹑脚回到寝室。他往纪非言的床位瞟上一眼,白色床帘被风微微带起,叶之助想到纪非言白色的脸,突然心里一冷,久久回不了温。室外骄阳似火。
“咳咳咳……”纪非言的咳嗽如毫无征兆的急雨,瞬间浇得叶之助一身冷。
叶之助喊:“纪非言?”
“……嗯?”一道沙哑声线响起。叶之助愣了一下,如果不是这里不存在第三个人,他绝不会把这声线和纪非言联系起来。
叶之助倒了杯温水,问:“你要喝点水么?”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纪非言床位响起窸窸窣窣声,大抵是在掀被子。叶之助听见纪非言说:“不用。”
“那你”叶之助正准备说些什么,一人推门而入,大喊了声:“哥——”
看见叶之助,白絮忙躬身:“不好意思,叶哥,我太着急了。我哥呢?”
“没事,”叶之助指了指纪非言的床位,“歇着。”
“好,”白絮走到饮水机前,踅身问叶之助,“哥,我能不能接一点水?”
“可以。”
白絮从包里取出一个杯子,杯身光亮如新。这杯子他反反复复消过毒。专给他哥用。
纪非言从床上坐起来,掀开床帘,冲白絮说:“不用了,阿絮,你回去。”
“我不。”白絮自顾自地接水。
“……”
叶之助自行走到浴室,开始洗澡。洗完回来,白絮还没走,跟在接水的纪非言身后,“哥”“哥”“哥”地叫,声线带着点讨好和祈求。而纪非言,始终面无表情。
自家哥哥还没一点应的意思,白絮索性腆着脸,挡住纪非言的去路,说:“哥,就这一次。”
纪非言的视线终于落到白絮身上,这回眼里有了点波动。白絮忙双手合十,改口道:“虽然我上次也这样,但哥你得相信我,我下次保证不这样。真的,骗你我不得好死,你长命百岁。”
纪非言沉默了。叶之助的心脏如遭雷击,碎完闷闷地疼。这兄弟俩,令他难过。
纪非言只是唤了一声:“阿絮。”尾音清而冷。
白絮会意,哑着嗓子说:“……哥,我不放心。”
纪非言说:“阿絮,回去吧。这儿没你的地方。”
白絮把头转向正喝着水的叶之助,他杯里空空如也。白絮说:“叶哥,我想和你睡。”
“……”
“就今晚,行不行?”
“嗯。”叶之助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更不习惯拒绝别人。
“哥你放心,我不会耽误学习的。”白絮说着,人已经趴纪非言桌上,开始唰唰唰唰唰……
直到又躺了会儿的纪非言下床,白絮的下笔声都没间断。
“哥,还发烧么?”白絮围到纪非言身前,却不敢上手探对方温度。纪非言的洁癖有多严重,他可一清二楚。
“没。”纪非言的目光落在白絮试卷上。字迹龙飞凤舞,他却看得懂。他喊:“阿絮。”
“好好好,”白絮举起双手,“哥我明天就买字帖,狠狠练字。”
其实他平时的字不差,只是此刻图快,才写得自己也看不懂。他哪想得到能被他哥当场抓包。
叶之助嘴边的弧度微微上扬,径直上了床。他调整一下表情,拉开帘子,冲白絮说:“弟弟,你什么时候想睡觉了直接上来就好。”
“好,谢谢叶哥。”白絮狗腿子似地说。
叶之助望了纪非言一眼,对方的视线也落在他身上。叶之助笑了笑,拉上床帘。
纪非言陷入短暂的沉思。
叶之助正躺下,就被如雷的响声吵得神经一震。
“不好意思啊,叶哥,你睡了么?”白絮小心翼翼地问。
“没。”
“那叶哥你要看电视么?”白絮恢复正常音量。不等叶之助回答,他又火热邀请,“叶哥,来吧。我们一起看。”
叶之助拿这种热情没辙,下了床。他下去时,看见纪非言坐椅子上,指尖停留在书本的某一页。那只手细长匀称,骨节分明,像是经由上帝之手精心雕刻。纪非言的视线看过来,叶之助忙俯身,装作系鞋带。……他穿的是拖鞋。
叶之助起身时,特地瞄了眼纪非言,对方已经在看书,这令他产生些许侥幸。
说是看电视,叶之助却发现,白絮的目光时不时落在纪非言身上。叶之助再一次感叹,这俩兄弟,感情真好!
直到晚上睡觉,白絮问了他一句话,叶之助整个人都茫然了。
“叶哥,你是同性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