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克雷尼 之 海孔雀 第29章 第七章 契约7.1

如果让德拉尼推荐一位舍长的话，毫无疑问，他一定会推选伊恩。原因无他，当他们气喘吁吁赶到教室时，距离上课仅剩五分钟，避免了第一天就迟到的人间惨剧。而这一切都多亏了伊恩。要不是他的行李里箱有只手表，并且提前半小时就坚持敲门将隔壁的德拉尼和勒维也叫出房间，恐怕他们开学第一天就因为迟到被安排义务劳动了。

“怎么能这样！这简直就是虐待！”勒维发出有气无力的抗议，“整整二十五分钟！还坐了一次小木船！这里是学校，哪个学校会在学校的走廊里灌满海水？找个教室走得兜兜转转不说，还要过一条走廊——河？”他字字泣血，简直声泪俱下。

“好了，勒维，刚才碰到的那个高年级学生不是说了，等我们学会控制元素力量以后就不用坐船了。你也看见他踩在水上行走，那多酷啊。”

“哦得了吧，那很难！他脚下的水面在脚落下的零点零零一秒之内结成了冰！他直到二年级快结束才做到那样，我不觉得我能学得比他更快，这意味着我至少要坐一年的船！并且是每天，好几次！”

“你需要冷静一些。”德拉尼耐心劝道，“至少这会激励你尽快掌握元素力量。”

“我一点也不想要这样的激励，一点也不。”勒维嘟囔，声音随着目光顿了顿，“德拉尼，那是不是冰块小姐？”

“你没看错。”德拉尼扭头看了一眼，然后给了勒维一个肯定的回应。这间教室很大，一共有十排桌子，后面还有小半空地，如果学生太多的话还可以增加桌子。卢塞恩坐在倒数第三排的角落里——德拉尼数了数，如果一排坐六个人，她等于坐在最后面。

“她眼睛长在头顶，我还以为她每堂课都要抢着坐在第一排，是把教授每句话都记下来、成绩达不到A就惩罚自己一整天不吃饭的那种让人讨厌的优等生。”勒维也回头看她，显得饶有兴致，“你说她为什么坐在最后面？是不是因为心里清楚没人想和她坐在一起？”

“勒维，别这样……”德拉尼近乎呻吟。卢塞恩听力敏锐，言辞犀利一针见血，因此就算她没做错什么，其他人也下意识避着她。他知道她的性格不太讨人喜欢，没想到严重到这个地步，勒维简直是毫无道理的看她不顺眼，而后者其实已经表现得非常宽容。

他还以为勒维愿意来黑境校舍，其实没那么讨厌她呢？是他以为的早了。

卢塞恩确实听到了——她翻书的手停顿了下，然后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看书。

教室里绝大部分座位都是空的，只有第一排坐着几个人，最中间的是莫瑞拉——他那颗浅色脑袋实在太显眼了。他左边是西笛，右边的位置空着。

德拉尼和勒维都不想坐在他旁边，于是选择了第二排。由于勒维大半个早上都在抱怨莫瑞拉的傲慢自大，因此伊恩充满牺牲精神地坐到了第一排，善解人意的伊利亚和他一起。

德拉尼愿意用一年的晚餐保证，绝对没有人能动摇伊恩在他心里舍长的地位。他用脚趾都能想象和两个傲慢的继承者坐在一起是多么不愉快的经历。不过他很快意识到，即便坐在第二排也不代表没有麻烦。

比如此刻，莫瑞拉回过头，假装无意间看到德拉尼，语气惊讶中夹杂着傲慢，“会唱歌的小鸟儿，你是不是故意坐到我后面的？”

德拉尼怀疑自己听错了。

莫瑞拉维持着那个回过头的姿势停没动，自己都没发觉心里的期待。但德拉尼不仅一点都没有想起他，反而觉得这个傲慢的男孩总是找自己麻烦，因此一声不吭。

莫瑞拉没得到满意的回应，十分不悦，只得转回了身，转身前还狠狠瞪了勒维一眼。

勒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故意大声说道，“这个阿特纳是不是不会说话？如果开口不是嘲讽的话，恐怕他连张嘴都不会了吧。”

莫瑞拉迅速回头，“你这个粗鲁的霍莫，你敢再说一遍？”

有昨天卢塞恩嘲讽薇妮达在先，觉醒者们都知道了霍莫的意思，勒维当下就气了个底朝天，“我当然知道，而且来自陆地怎么了，好过你这种——”

德拉尼一把捂住勒维的嘴，不想眼看着他还没上课就把继承者得罪个遍。莫瑞拉是很讨厌，但如果勒维在愤怒的时候无差别的说继承者不好，显然很不明智。

他不禁有些后悔昨天一时心软对莫瑞拉说那么多话，早该知道他是个无药可救的混蛋。

勒维想挣扎，但德拉尼对他摇了摇头，让他不要搭理莫瑞拉，息事宁人。

莫瑞拉得意洋洋，还给了德拉尼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他这副蠢样子看得德拉尼皱眉。

*

上课铃打响时，教室里的人还不到三分之一，这意味着至少三分之二的人迟到，要参加义务劳动。

“你们好。”

一个高挑的女性走进教室，声音明快，“真的很高兴能在这里看到你们，你们可以叫我希里奥多姆教授，实际上我更希望你们叫我希里奥多姆女士，我总觉得教授听起来太古板了。”

她穿着一件款式古老优美的橄榄绿长裙，丝绒质地，随着角度转动不断溢出明亮的色泽，领边、对襟和小臂处绣着金线，华美异常。德拉尼不由看了一眼前排的莫瑞拉和西笛，他们的衣领边缘也绣着金线。其实他早上打开衣柜的时候也看到了同样的衣服，只不过觉得太过华丽，而勒维认为那可能是礼服。

没想到居然是校服，太意外了。

“还有，”她强调了一下，抬起张开五指的左手在空中滑了个圆弧，随着她的动作，半空中出现了一道道涓涓细流，像是凭空流出又流进虚无。每道水流是一个笔画，直至拼出一个单词——希里奥多姆。她用手指虚空一点，看不见的气流挤进单词之间，把它分成了四部分。希里奥多姆按照空格的位置放慢速度说了一遍“希-里奥-多-姆。这是正确的叫法，不要念错，这对我很重要。”

教室里响起零零落落的“好的，希里奥多姆女士”。这不能怪他们，教室里一共不到二十个人，其中一小半还是一点都不积极的继承者。好在希里奥多姆看起来完全没生气，可能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勒维偷偷对德拉尼说，“我以为教历史的都是讲话干瘪的古板老头，我还打算每周一的海洋史都补觉呢。”

德拉尼心领神会，“噢，现在你不打算睡觉了？”

勒维脸红了，“你明明知道！”

“好吧，我确实知道。”德拉尼忍着笑意答道。其实希里奥多姆女士不算多么美丽，只不过她身上活泼生动的气息太感染人了。她的笑容就像春日清晨时分玫瑰花瓣上凝结的露水，充满了让人愉悦的生命力。

很难把她和海洋史教授的头衔联系在一起，她真的和古老沧桑截然相反——在她身上只能看到鲜活，无法感受到缓慢流逝的时光厚重感。

希里奥多姆站在两列桌子中间，她压下手指，水流流进虚无，仿佛从没出现，“虽然这门课程叫海洋史，但你们将学到伊克雷尼及亚特兰蒂斯的各种历史、地理、艺术，包括伊克雷尼的高等类人种族、大祭司和守护者，亚特兰蒂斯的文学和艺术史、建筑和音乐关联史、十二枢机家族史、战争史，阿特斯神族史，西泽历史，纪元简史，还有其他一部分简单的内容。”

随着一个个名词从她口中说出，勒维的表情越来越苦，到最后已经可以用哭丧着脸来形容。德拉尼抿着唇，避免跟其他人一样叫苦连天——“天哪，这么多？”

勒维满怀希望地对德拉尼说，“你能不能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我还是想在每周一早上补觉。”

德拉尼的回以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

面对整个教室的哀叹，希里奥多姆不得不提高声音，“当然，这么多内容是这六年里总共要学习的。”

话音刚落，立刻满是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顺便说一句，希里奥多姆就是十二枢机家族之一，而家族史是三年级要学习的内容。”希里奥多姆的声音显得很愉悦，“相信我，你们会喜欢的。”

勒维干巴巴地说，“我深表怀疑。”

“别这样，至少努力试一下，毕竟你喜欢她！”德拉尼憋着笑，打趣道。

“哦，闭嘴吧。”勒维瞪了德拉尼一眼，语气充满怨念。

“今年你们要学的两本书分别是《伊克雷尼万年史》以及《高等类人种族历史》。让我看看……谁愿意告诉我应该先上哪一本？”她浅棕色的眼睛从在座的人身上滑过，然后对脸颊微红的勒维问道，“你来怎么样？”

“呃，好的，我想……应该是……”勒维猛地抓住两本书，紧张得磕磕绊绊，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伊克雷尼万年史？”

“很有道理，毕竟地理总是了解环境的最基础，感谢你的回答。那么……”希里奥多姆目光移到了旁边的德拉尼身上，“你觉得呢？”

德拉尼看了一眼勒维，选了另外一个，“那我猜高等类人种族历史？”

“两个取巧的狡猾男孩。但这是聪明的方法，至少总有一个人答对。”希里奥多姆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我们首先要学的是高等类人种族历史，原因很简单，对朝夕相处的伙伴有基本了解是尊重的前提。你们要在一起相处长达六年的时间，如无意外，你们会建立深厚的友谊，甚至是维系一生的挚友。你们要学会尊重彼此——以一个独立、完整的个体身份，而恰到好处的了解是避免冒犯的重要前提，特别是在今年觉醒者数量众多的情况下，这显得尤为重要且必要。”

她拿起手中的《高等类人种族历史》，“打开书的目录部分，这里列出了这学期要学习的种族。谁愿意简单介绍一下？我想……或许，坐在最后面的尼格林小姐？”

十几颗脑袋立刻齐刷刷扭向角落。勒维幸灾乐祸，“看，特立独行的下场就是被点名回答问题。”

他完全忘了刚才被指定回答问题的正是他自己。

德拉尼没附和勒维。他不像勒维那么讨厌卢塞恩，当然也谈不上多喜欢，因为她有时候确实凛冽逼人，而且从没掩饰过这一点。

卢塞恩抬起眼睛，语气平静地答道，“亚特兰蒂斯遗民、黑鳞鲛人、塞壬、巫灵、镜巫、海孔雀、还有他方之地的地神。其中数量最多的是遗民，人形是他们的唯一形态。黑鳞鲛人和塞壬是光纪元时期亚特兰蒂斯人利用基因改造而诞生的卡美拉，因为拥有全完类人的高等智慧拥有了亚特兰蒂斯住民的身份，除了人形体态之外，还拥有人鱼形态，只不过大部分时候选择以人形示人。巫灵实际上是外来种族，黑暗第三纪元的时候才迁入伊克雷尼。镜巫是先知和巫师结合产生的一个分支种族，而先知和巫师都在灭世洪水中灭绝，只有镜巫逃过一劫，存留于世。海孔雀是黑暗第一纪元时期伊克雷尼自主进化出的种族。地神是阿特斯神族之后世间唯一的神族。”

这些对于从小就生活在伊克雷尼的继承者而言只是常识，不值一提。勒维也知道这一点，他撇了撇嘴，没有大惊小怪。

“非常感谢尼格林小姐。还有谁想要补充吗？”

“我想补充一些。”莫瑞拉慢吞吞地开口。他侧了侧头，这样的角度使后面的人刚好能看到他苍白的侧脸和金棕色睫毛，“黑鳞鲛人和塞壬（他说塞壬的时候有点不情愿）一直出没于俗世，所以陆地人才有那么多关于人鱼的传说，而且他们一直以来都很喜欢人鱼。”他重点强调了最后一句。

男孩睫毛末梢十分纤细，在空气中显得异常浅淡，就像他的发色一样，在弥漫的尘埃里被描绘出一圈金色，似乎在发光。德拉尼看得有些失神，不知为何总觉得似乎见过这一幕，似曾相识。

莫瑞拉拖着长长的尾音说完，眼尾瞄了一下德拉尼，刚好捕捉到对方正在走神。他的表情一下子染上不高兴，绷着脸转了回去。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小插曲。

希里奥多姆非常活泼，她不是那种严厉的老古板教授，而是喜欢跟学生沟通，还做了许多元素力量展示，让本以为枯燥的课堂变得极为有趣。即使是那些姗姗来迟的学生也立刻被吸引，都没有时间难为情。当然，迟到带来的义务劳动不能减免，希里奥多姆让他们打扫明天上课要用的教室。不得不说这是个好主意，至少这样明天不会迟到。

希里奥多姆说她最喜欢的元素是水，她本人也是水元素天赋，并在课堂上用水元素凝聚出各种类人生物的形态，连毛发都纤毫毕现，令人惊叹不已。直到下课，众人都觉得周身仍然残留着水的气息。

这节课对来自陆地的学生们来说意义非凡，起码知道了伊克雷尼大部分后裔也是人类，这让作为“外来者”的他们奇异地感到一丝归属感。

勒维的关注点则大相径庭，直到众人痛苦的开始寻找下一间教室，他还沉浸在激动之中，“你听到希里奥多姆说的吗？地神，最后的神族，就像神祇那种！像宙斯或者奥丁那种神！”

德拉尼受不了地揉了揉耳朵，“是的，勒维，我听到了。你要把我的耳朵都弄聋了。”

“我不敢相信，居然有个完全不为人所知的神话体系存在。如果我妈妈知道这个，她一定会激动到发疯！这可是一个从没人涉及的存在，从来没有！”

德拉尼停下脚步，“不，勒维，你不会把它告诉你妈妈，你妈妈也不会有机会研究它。无论我们以后会不会留在伊克雷尼，都应该为它保守秘密。”

勒维呻吟一声，表情纠结万分，“噢……好吧，好吧……”他语气垮了下来，看得出十分不舍，嘟囔道，“我知道，我只是那么一说，我会保守秘密。”

虽然觉得很可惜，但他知道德拉尼说得对，于是耸耸肩膀，放弃继续为此烦恼了。他妈妈已经够忙的了，还是少给她找点事吧。

德拉尼仔细看着地图，地图上显示最近的路线中至少有两条河水走廊，他觉得勒维可能患上了晕船症，于是尽力想找一条可以绕开的路，没注意前面转弯处有人迎面而来。结果两个人撞得各自倒退了两步，德拉尼主动道歉，“对不起。”

对方也在同一时间道了歉，抬头看清他后愣了愣，飞快地说了一句“没关系”就急匆匆走了，应该也是急着赶往下一个教室。

德拉尼终于规划出一条没有河水走廊的路线，在转角处辨认了一下方向，“我们还要过一次传送门，上面写着元素教室在另一座塔楼里。”

“只要别有船就行了，我讨厌船。”勒维虚弱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