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老树的故事 第110章 第 110 章

博謇看着没打算离开的小竹，也走了进来坐到小竹对面。

小竹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博謇，感觉时光在倒流，好像一切又回到了从前，然而想到博謇冷冷的眼神，小竹心中有些凄凉，一切幻想如泡影般破灭。

“你那朋友，定是对你很重要吧，能让你这样缅怀她。”小竹说道。

“曾经，很重要。”博謇说道。

小竹的心又痛了起来，片刻后，小竹问道：“那现在呢？”

“说忘记吧，却会时常想起；说没忘记吧，我有时竟然也记不起来她的样貌来。不知道何时她好像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博謇慢慢地说道。

博謇坐在小竹对面，用手一挥，桌子上的茶换成了酒，茶杯换成了酒杯。

“喝点？”博謇看着小竹问道。

小竹此刻的内心像被堵上了一样，透不过气，听着博謇的问话，便回道：“好。”

“你的眼睛很像一个人。”博謇说道。

“是吗？”小竹说道。

博謇点了点头，斟了两杯酒，自己端起一杯敬向小竹，小竹也只好举杯与之对饮。

“这里是为谁建的？”小竹问道，“你的心上人？”小竹笑着说，看着博謇的眼睛等待他的回复。

“曾经是。”博謇说道。

“曾经？”小竹听到这两个字，心底感到一沉，鼻子酸酸的，小竹知道自己不能哭，不然就太诡异了，毕竟为了别人曾经的心上人流泪怎么也说不过去。

“原来人们说得果然没错，男人多是薄情寡义之人。”小竹心里有些怨恨博謇，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对她而言，现在的我确实是薄情寡义之人，我确实对不住她。”博謇愧疚地说道，“曾经她是我最重要的人，如果不是听到她死的消息，我竟不知道她对我原来这么重要，失去了她，我才知道，我并非冷酷无情，也没有那么铁石心肠，我依然会难过，会悲伤，会不知所措……这么多年我还是没学会冷眼看待这个世界，也没有学会将自己脱离这个世界，用俯视的视角看世人……我依然只是这红尘中的一个俗客，我也希望自己只是一个俗客，可是我却不能把自己当成一个红尘俗客，我的肩上有太多的责任要背负。如果她活着，或许我就不用这么痛苦，这么悲伤和孤寂。”博謇说道。

“她离开后，曾让我迷失过自己，也让我知道了寂寞的心是无法通过身体上的满足来弥补的，只有把心填满，才会没有那么寂寞。”

“岁月总会埋葬一些事情，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时间也会冲淡一切，甚至会腐蚀掉最初的记忆……那时她顾盼生辉，一神一韵皆铭记于心，后来就只留下影影绰绰的记忆，而现在，我甚至都不记得她的模样……事情越来越多，遇见的人也越来越多，渐渐地她就被挤在了最角落里；那些日日出现的人，日日要处理的事却悄无声息地占据了她的位置。但有些事，有些人依然会留在记忆的深处，即使最后都忘记了她的样子，可是只要看见那些相似的人，遇见相识的背影，她又好像清晰了起来……就像现在看着你，她好像又清晰了起来。我知道你不是她，但又感觉你是她。无论是不是，都无法再回到过去；我们可以回想过去，但不能沉浸在过去，更没必要在尘封的记忆里暗自神伤，自我折磨……”博謇举起酒杯喝着酒，好像在品酒，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自说自话，但是小竹觉得他是在对自己说，因为自己也会像他这样自己说给自己听，自己开解自己……

“也许，我与她此生注定有缘无份吧。”博謇端着酒沉思着说道。

“呵，有缘无份？一句有缘无份，就可以了却一切，是不是太过轻巧了？”小竹笑着看着博謇说道，这让小竹想到了那个哭泣女子姐姐的话。可是她却没能说出自己想要说出的下半句，“便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小竹看着博謇不悦的脸色，她才意识到是自己失控了，毕竟此时她只是一个陌生的路人，说这些实属不应该。小竹急忙收拾好心情，抱着歉意说道：“不过，感情毕竟是两个人的事，而不是一个人的事，一个人说放弃，难道另一个人说不行就可以吗？当然不是，一个人的那叫暗自生情，但不叫爱情，更算不上感情。”小竹一杯接着一杯喝着，她从一开始想着自己要不要说自己是谁，到现在庆幸自己没说，要不然到真的成了一个弃妇最后的摇尾乞怜。

博謇看着小竹，心中有些难过，她的气息那么熟悉，可是她的样貌却不是她。当年苏茶并没有找到小竹的尸体，杀她的凶手也说她的尸体在手起刀落间便消失了，如果她没死，那镯子又怎么会回到自己的手上？如果她还活着，只是放弃了自己，那她还会回来见自己吗？不会。她那么倔强，一定不会的……可是邾七说她来国都，就是为了自己，那如果这样，她又为何会放弃自己呢？博謇想不通，也想不明白。如果她还活着，那漫天的血蒲公英又怎么解释？如果她还活着又为何不来见自己？唉，定是自己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才一时间又糊涂起来了。小竹，她已经不在了。

小竹喝完了最后一杯酒，看着博謇说道：“如果我是她，开始时我一定会欣慰，之后便是久久的难过，无论曾经说了多少生死不弃的话，许了多少海誓山盟的誓言，到最后却以一句有缘无份，便将两个人的感情就这样一笔带过，不用背负任何责任，可以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过着逍遥快活的日子，然后逢人便说自己的忠贞不渝……奈何世事难料……呵呵，曾经说过的话，许过的誓言就这样成为过眼烟云，做不得数的了，既然做不得数，那为何还要信誓旦旦地许诺，做出一幅天地可鉴的样子。现在想想着实让人恶心，情爱之事，果真不如让人嗤之以鼻的金钱来得实在。”

小竹看着酒杯里的水纹，带着几分醉意继续说道：“爱钱，还可以借酒消愁，醉生梦死，不用那么清醒地感受痛苦；可是没钱，却只能躲在一旁，自怨自艾，舔血自愈，清醒地接受这个事实，感受到心被一点点敲碎的痛苦，更要接受对方的无情，无视。”小竹说着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博謇看着她，没有说话，总是感觉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小竹派来骂自己的。

“呵，其实你没有那么爱她，也没有那么信任她，你只是习惯了她；你说你难过，可是你养的狗死了，你也会难过，甚至看到相似的狗也会想起你曾经失去的狗。”小竹看着他说道。

博謇苦笑地听着，自己深爱的人又怎么能让他人来指手画脚。“姑娘未免太会偷换概念，但是也切莫以自己的想法来揣测他人，活在这世上，我们每天都在被迫着成长、蜕变；她是我经历生死后的依伴，是我寂寞无助时的希望和信念；她走了，不仅仅带走了我最后仅存的感性，也带走了我最纯粹的情意……经此事，我才知道‘珍惜眼前人’的真正含义。”

“这世上，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可以活着。”博謇红着眼睛说道，“可是，她死了，难道我也不配活着？难道这个世上只有殉情才算是情深义重？难道这个世界除了她，我就什么都不用做，不用负责任，不用兑现自己的承诺，更不用去报父母之仇，报她的仇……”博謇有些激动地说道。

“她死了，难道我也应该去死，这，是不是就是你理解的承诺，就是你理解的誓言？”博謇看着小竹反问道。

小竹听着他说着这些话，顿时泪眼婆娑一句都说不出来。是啊，难道她希望是这个结果，或者说希望看到博謇整日陷入痛苦之中，日日买醉，颓废不堪吗？然后抛弃父母之仇，自己的仇，甚至无视东丰国的百姓吗？原来是自己错了，自己连生离死别都可以看开，却在情爱之苦中深深地陷入两个人的儿女私情久久不愿放下……此刻博謇的掷地有声地反问好像给了小竹当头一棒，小竹看着他，突然感觉眼前的他不再是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人，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这样的博謇不就是自己曾经爱过的博謇吗？一直混混沌沌的小竹此刻如梦初醒，她爱的人和她希望看到的人被她割裂了……她爱这样的博謇，却不爱那样的人成为她的爱人……小竹看着博謇突然明白了，他那样的人有太多的责任，太多的不得已……他活着，有时并不是为了自己，更像是为了责任，为了这东丰国和东丰国的百姓……这或许就是青姐姐说的小爱与大爱吧。拘一人于床榻之上，不过是将翱翔的飞鹰关入笼中，飞鹰失去了天空，也就失去了自由的灵魂，留下的不过是一具躯壳罢了；守着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又有什么意义呢？即使你将飞鹰驯服，日日相守，那他还是你爱上的飞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