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好的剑鞘, 与从前的剑鞘还是有些微不同。
“下官让铁匠试了多次,可无论如何都打造不出四皇子说的那种墨漆色。”为显示自己所言非虚, 平遥县令将之前所做的残次品也一一呈了出来。比较之下,的确是这把鞘做的最肖似原品。
楼西胧也不是苛求之人,将墨竹剑收入鞘中,想着寻一个机会将这剑物归原主。
……
浸透的眼睫贴在眼睑上,下人捏着干净的帕子,擦拭着面颊上残存的水渍。
已经能朦胧视物的翟临心神渐稳,不再似才失明时那样的焦躁了, “四皇子启程了吗。”
翟临忽然一问,令下人怔了一下才作答,“四皇子还未动身, ”
清透的水珠沿着翟临紧抿的菱唇滑落下来。他这几日在别院里,一直以为楼西胧已经启程回京了,没想到……
“宫里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他只是这县令府上一个小小的奴才,哪里能知道宫里的消息呢。
听到这里,翟临便不再作声了。
下人收拾了铜盆跟帕子退了出去,坐在桌前的翟临抬手抚了抚还是湿润的双眼。他近来看的已经比之前清楚了很多,恢复到以前也只是时间问题。
扶着桌子起身,翟临睁开双眼往门口走去,因为走到门口陡然强烈的刺眼阳光, 令还没有完全恢复好的翟临眼中又涌出泪来。下人连忙上前搀扶, “翟伴读!”
翟临挡住双眼, 从指间的缝隙里, 他看到了脚下自己的影子。
“您是想出去走走么?”下人扶着他的手臂问道,
只是想看看自己恢复了多少的翟临也正好不想再在院子里呆下去,任由下人搀扶着他的手肘往外面走去。
风声。
光影。
不敢直视强光的翟临只能低着头, 在他走到院门口时,忽然见到了一双靴子。下人比他更早看到那个站在院门口的人,正要行礼,却被楼西胧做出的嘘声手势制止。
翟临知道靴子的主人是谁,只二人疏远的关系令此时此刻有几分狼狈的他不知道如何开口。还好对方径自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心不在焉在外院里转了一圈的翟临在回到别院之后,在自己的桌子上发现了那把丢失的墨竹剑。他一时惊喜,拿起来之后剑鞘的异感又令他蹙眉,可当他手指摸到剑柄,上面还带着他指腹摩挲出来的带着几分柔滑触感的‘临’字,又显示这当真是他丢失的那把剑。
失而复得的欢欣令翟临忍不住收紧了握剑的手,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他的剑,是他的剑!
可这剑是谁找到后送还的呢。
翟临忽然想到方才离开别院时,站在他面前却一直没有作声的那个人。
……
京城里又送来了信。
看着看完信后心事重重站在窗边的楼西胧,林明霁的心也仿佛沉重了许多。
“明日就启程吧。”为翟临在平遥耽误了太久,太子一催再催。
林明霁答应了一声。
他知道回了京城,他与楼西胧必不会再如现在这般能日日相见,朝夕相处,可若不回去,加诸在对方身上的压力只会越来越多。
眼前的棋盘俨然是一副死棋,若非落子艰难,他也不会在这里久坐至此时。但随着他坚定了心神,手中悬而未落的白子毅然落下。
这是一步险之又险的棋,输则功亏一篑,赢则乘风化龙。
……
得知明日启程的赵息玄,自然选择与楼西胧同行。在当夜他正要休息时,隔门忽然传来一道毕恭毕敬的求见声——
“下官季和,特来拜见赵大人。”
这季和便是平遥县令的名讳。
“进来。”
随着紧闭的房门打开,走进房中来的平遥县令,看见了煌煌烛火中侧卧的赵息玄。
“赵大人,这是那几个贼寇写的招供书。”平遥县令掏出一张叠好的供词,交给赵息玄过目。
下人递到赵息玄面前,赵息玄看着这招供书上触目惊心的血字,明知故问,“县令大人这是何意?”
“下官连夜审问后得知,牢中匪寇乃是受汾阳县令授意前来刺杀翟伴读。他们扮做劫道匪寇,实则乃是汾阳县令畜养的死士,事情败露后便纷纷在牢中自尽了。”他想了几日,还是决意听从赵息玄的授意。
“既是死士,又为何会在写下招供书后自尽?”赵息玄又垂眼看了一眼纸上的招供词,上面鲜血斑驳,看来是受了重刑后被逼写下来了。
“这……”
赵息玄接过供词,轻轻一抖,而后卷起放在烛火旁,将这供词烧为灰烬,看着平遥县令不解的神色,将那灰尘抖落在烛台旁的赵息玄道,“死士么,身上总会有些统一的印记。”面前的人实在蠢的像块木头一样,赵息玄连话都懒得多说几句,“扛不住重刑,又不愿供出幕后主使,自尽自然是最好的法子。”
平遥县令终于会意。
“明日我与四皇子回京,翟伴读就要劳县令你费心照顾了。”说到这里,赵息玄摆了摆手。
“下官告退,赵大人早些歇息。”一路退到门口,平遥县令想起什么似的捧出一个木匣来,“下官知道赵大人清廉,不受贿赂——此乃平遥县里一棵七百年的古茶树上所采下的茶叶,还请赵大人品鉴一二。”说罢才带上房门退了出去。
赵息玄将那木匣打开,里面的确是茶叶,只这匣子内壁上,嵌着一百零八颗白色的东珠,颗颗莹润动人,赵息玄眼神都不变一下,合上匣子,递给身旁的人,“茶叶收了,盒子退回去吧。”倒不是他清廉,而是如今的他已经看不上这样的凡品了。
……
双眼视力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的翟临正坐在房中,也是听下人禀报,他才得知楼西胧早上就已经启程回京的消息。
心中不知为何有了些怅然。
平遥县令此时来访,告知他那伙贼寇在狱中一齐自尽的消息。
翟临乍听到这个消息,略略惊了一惊,“一齐自尽?”
“是,下官这几日急着审问,上了些刑法。”说到这里,平遥县令刻意停了一下,看了一眼翟临的脸色才道,“下官也只给为首的那人上了刑,却不知其他人为何也会一起……”
“带我前去。”翟临也听出了蹊跷。
平遥县令闻言将他带去了大牢,因为春寒还未过,牢里阴冷的很,但在这样的环境下,翟临反而能看清楚了。几人走到尽头,见几个牢房的犯人都是匍匐在地,狱卒将人拖出来后才发现各个嘴唇乌紫,尸体都已经僵了。
翟临认出了其中一人正是那夜偷袭不成向自己乞饶的人,他脸色登时变的难看至极,走过去先探那人鼻息,而后掰开嘴巴——
“是服毒自尽。”
平遥县令站在一旁,他也不知翟临这样年纪轻轻,怎么敢亲身查验这些死人。
翟临在几具尸体上翻找,越看越觉得奇怪——这些人偷袭他时显然不会武功,不然也不会用那样下三滥的把戏,可这些人一齐自尽,又像极了是暗藏了什么阴谋。
看着翟临皱眉思索的模样,平遥县令目光闪烁,怕被翟临发现就低下头言辞卑怯道,“说来也奇怪,这些人本来什么都不说,下官审问了一人,上鞭刑时在他肩胛发现了一个印记——第二天他就忽然自杀了。”
“印记?”
平遥县令大着胆子上前,将一具尸体上的白布掀开,那人肩胛上果然有一个黑色的刺青。
翟临念了出来,“姜?”他反应过来后去查看其他几具尸体,肩胛上果然都有一个‘姜’字。
这一印记让这本来简单的行凶劫道变的暗藏乾坤起来。
翟临一时想不到自己得罪过哪个姓姜的人,但将这姓氏记在心里,在翻不出其他证据之后,便站起身来,“把他们埋了吧。”说罢,翟临又冷冷看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语气沉郁,“这死法,也是便宜他们了。”他本想让这些宵小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是,是。”平遥县令听从翟临所说,让狱卒前来处理尸体。
不愿再在这逼仄环境中久留的翟临离开了大牢,在走出大牢时,四周明亮的天光,又令他视线变的有几分模糊起来。平遥县令看他如此,关切问了一声,“没事吧翟伴读?”
翟临闭上了双眼,“没事。”说罢,他又道,“既然这些人都死了,我也该同四皇子一起回京了。烦请县令大人为我准备快马一匹。”
“可翟伴读您的眼睛——”
翟临拿了条白绫出来,咬住一端系在眼前,这薄薄一层的白绫恰好挡住了过于明亮的天光,他睁开双眼,已经能看清四周景物,“我趁夜出发,天亮之前应当能追上四皇子。”
平遥县令仍是不放心,说要派人护送他,行事太过光明磊落才叫小人有机可乘的翟临此刻也没有再拒绝,只催促他快些将马匹准备好。
天边晚霞如火。
翟临握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墨竹剑,低下头一看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