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请大夫过来。”
看下人站定不动, 已经扶着赵息玄坐在床榻上的楼西胧又催促一声,“还站着做什么?”
与自家老爷目光相触的下人会意, 先是答应出去,而后过了一会儿又跑回来,“回四皇子,大夫已经去了翟伴读那里。”
赵息玄又顺势坐起,扶着臂膀开口,“那先为翟伴读诊治罢,下官都是些不打紧的轻伤, 自己上些金创药就好。”
下人又出去寻金创药,好巧不巧,下人刚走赵息玄就想起自己房里‘正巧’有一瓶金创药。
楼西胧不疑有他, 去柜子里取出金创药。
“下官自己来。”赵息玄嘴上这样说着,去接时却又做出一副疼痛难忍的模样。楼西胧只好说,“我来罢。”
他在床榻旁坐下,为赵息玄卷起袖子,也是赵息玄假戏真做,真的从树上跌了下来,掌心手臂皆有连片的擦伤痕迹。楼西胧扶着他的手臂,一手捏着瓷瓶,轻轻将药粉抖落洒在他的伤处。
——还好方才用取绷带的借口将那碍眼的林明霁支走了。赵息玄心中得意。
“要是痛了就说一声。”方才赵息玄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 怎么为他敷药时却一声不吭?难道是在忍耐?
“好, 好。”也是色令智昏, 本来靠坐在床榻上的赵息玄, 见着楼西胧倾身靠近,自己与他不过咫尺,也渐渐由躺姿变成了坐姿。
因赵息玄今日穿的不是什么大袖, 袖子只能褪到手肘处,楼西胧为了帮他上药,只能先帮他脱了衣裳。
纤纤五指先扶他的腰带,而后自他衣襟贴着他的脖颈,才将带着体温的衣裳褪下半边来。
赵息玄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早些年也混迹过市井,体格精壮,肩膀虽然不宽,但也是肌理匀称。他还在为方才的触碰心动神摇之际,捉着他从衣裳里伸出的手臂的楼西胧,为他上手臂内侧的药时,怕药粉洒落先吹了一下,赵息玄本就心思不纯,这一吹险些酥了半边心房。
楼西胧不知,以为是自己牵他手腕时碰到了伤处,所以五指上移,改捏他的掌心,赵息玄只要手指蜷起一些,便能将这柔荑握在掌心一般。
赵息玄可不是林明霁那样灵台清明的君子,肖想多年的美人碰他一下,吹他一下,他都能想到吹箫合欢这样的龌龊事上去。
“东西拿来了。”已知赵息玄为人的林明霁,拿着绷带踏进了房门。
已露丑态的赵息玄也怕败露,顺势用林明霁做了下台的台阶,“四皇子,其他让林兄来罢。”
“好。”楼西胧退开。
林明霁还觉得奇怪,这赵息玄怎么会主动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当他接替楼西胧坐到赵息玄身旁,见他盖了衣裳的小腹红烫,喉结起伏,同为男人他一下明白。
怎么会有这样的龌龊之人?!
赵息玄那早在下九流的前半生中磨练的厚脸皮,让他见到林明霁这种君子察觉后自惊到怒的神情,他不觉羞耻,反而为这惯会惺惺作态的文人的变化而得意。
“呃!”赵息玄猝然皱眉。
他方才是演,现在是真的了。林明霁报复似的在为他缠绷带时,刻意勒的很紧。
“四皇子。”
楼西胧听到赵息玄叫他,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方才还恨不得要用绷带将赵息玄勒死的林明霁,转眼间又是一副眉目沉静,波澜不兴的模样。
赵息玄坐在床上,下唇瓣上还有方才林明霁下死手时忍痛咬出的一排牙印,“下官想请四皇子帮忙送那雏鸟还巢,不然……下官心中总是念着。”
“我现在就去,赵大人宽心。”
楼西胧捧着雏鸟出去之后,这暗潮涌动的两人终于是撕破了脸皮。赵息玄一把将林明霁推开,将自己被绷带勒的发青的手臂放出来,林明霁面无表情坐在床边,冷眼看着他。
“林兄这样的君子,如今也是表里不一的好手。”
“无耻小人,我从前怎会瞎了眼与你为伍。”
没了楼西胧在侧,赵息玄连装都懒得装,将掩在面前的衣裳抖落开,他此刻那处还未消下去,隔着裤子明显的很。林明霁不忍猝睹别过头去。
“林兄这样说就太伤人了,我可是一直把林兄当老师来看——若非林兄倾囊相授,我赵息玄哪有如今的风光。”赵息玄自己随意绑好了伤口,而后将手臂探进衣服里,慢慢的将衣裳拉起,整理好。
“林兄放心,等我赵息玄得势,一定在青州为你修祠立碑——”赵息玄搭在林明霁肩膀上的手被拂开,目下无尘的林明霁,此时连眼角的余光都吝于给他。拂开他的手,仿佛是拂开一粒灰尘那般。
赵息玄也不恼,屈起一条腿,将右手搭在手肘,懒散侧坐着——从前他还在混迹在市井时,这就是地痞无赖,如今入朝为官,又有华服才识傍身,这懒散姿势便有了几分雅致风流来,“我知道林兄才冠当世,若有心仕途,是我望尘莫及。可惜就可惜在林兄你恃才傲物,自命清高——你只在京城做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侍时,就招来那样的杀身之祸,想再入朝为官,只怕难啊。”若非如此,赵息玄又怎敢在林明霁面前露出这样的嘴脸。
想起上次险些命丧黄泉,林明霁脸色更冷了一些。
“我思来想去与你的不同,不过是你不涉官场,避世离俗,四皇子久居宫闱,自然更欣赏你这样的人物——你想再入朝为官,一介布衣,没了科举一途,便只能求他帮你入仕,到时,他只会觉得,你也只是个俗不可耐的凡人罢了。”赵息玄这一年官场沉浮,攻心计策玩的绝妙,“地上尘是地上尘,天上月要是落到地上,那可比尘还不如。”
林明霁到底不是一般人物,心思凝练,竟再没有被赵息玄说动一分。
……
将雏鸟送回巢中的下人从树上爬了下来,“回四皇子,放回去了。”
“嗯,有劳了。”楼西胧又抬头看了一眼树上鸟巢,转身走了。只他回去路上,途经翟临养伤的别院时,正听到这平遥县令正在跟翟临说那匪寇的事。
“匪寇都已经缉拿归案,等翟伴读双眼复明后亲自发落。”
被丝绢蒙着双眼的翟临少了平时咄咄逼人的锐气,坐在别院中的石凳上,他不在意那些伤他的匪寇,反而追问那把墨竹剑的下落。
“这……虽已缉拿匪寇,那把剑却没有下落。”
“翟伴读若缺趁手的武器,下官现在就命人去铁匠铺打一把送来。”
翟临嘴唇微抿,放在石桌上的手微微蜷缩起。
那把墨竹剑——楼西胧似乎有些印象。翟老将军上次回京之后,翟临腰上便挂了那么一把不离身的剑。
平遥县令退下了,坐在石桌前的翟临静坐了一会,站起身来,身旁马上有人搀扶。可即便有人搀扶,在回房时,避过了台阶,却也还是被门槛绊了一下。
“翟伴读小心。”
在失明状态下绊倒,不自觉抓紧身旁人的翟临,站稳之后才咬着牙将紧抓旁人手臂的手松开。
……
寻东西这样的事,楼西胧最先想到的便是赵息玄。他同赵息玄说了一下翟临遗失了佩剑的事,赵息玄马上就安排人去办了。
“四皇子放心,下官一定给你寻来。”处理好伤势的赵息玄,现如今又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
楼西胧反而还惦记他的伤势,“你如今受着伤,我却又要劳烦你……”
赵息玄恨不得楼西胧多劳烦他一些才好。
——林明霁再得他青眼,如今也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布衣,他不一样,一声令下有的是人鞍前马后。
以后西胧更会明白二人差距在哪的。
……
翟临的墨竹剑,是在一个铁匠铺里找到的。
也是托赵息玄早些年用赝品当作真品去当铺换钱的福,他一眼就看出了那把没有剑鞘的剑的不凡。从一众破铜烂铁中将其拔起之后,剑柄上的‘临’字,更是让他确定了这把剑正是翟临丢失的那把剑。
这倒不是凑巧,而是他先一步去了大牢里,见了那些被抓来的贼寇。虽县令以翟伴读失明为由没有给他们定罪,但赵息玄还是仅凭三言两语就抓出了几个做贼心虚之人的马脚,酷刑逼供下问出了墨竹剑的下落。
原来那天晚上他们将剑夺走之后,为首的老大就把这把剑拿走了。至于他们老大是何人,这些人竟都说不上来。
“你们连他身份都不知道,怎么会受他差遣?”
已经被一众刑具吓的涕泗横流的贼寇连忙招供,“我们本来只是在城中小偷小摸,是他给了我们武器,我们才决定落草为寇的。”
武器?
赵息玄看了一眼被缴获来的环刀铁剑——城中治法严明,能拿出这么多武器的,除了铁匠不做他想。
就真的从铁匠铺里找到这把剑的赵息玄用指尖轻叩剑身,漫不经心问铁匠铺的伙计。铁匠铺的伙计看他穿着便知道不凡,更何况还有人前呼后拥,更不敢隐瞒了,只他还没说出几句话,铁匠铺的老板就已经心虚的蒙面而逃。
等到他被人抓住,押到了赵息玄面前,赵息玄才在他的狡辩中不紧不慢的问罪,“刺杀翟大将军独子,当今三皇子的伴读——即便是从犯,怕也是要株连三族啊。”本来还在狡辩的铁匠一听那人尊崇身份,当即软瘫下来,痛哭流涕的认罪。
赵息玄不是心软之辈,面前的人或还可以利用,他便暂时让人先将他羁押回大牢,而后带着墨竹剑第一时间去找了楼西胧。墨竹剑虽然丢了剑鞘,楼西胧却仍为他能够将剑找回来而惊喜,“没想到真的找回来了!”
赵息玄一副自责模样,“可惜丢了剑鞘。”
“剑鞘易得,好剑难寻。”楼西胧道。
赵息玄想起什么似的叫来县令,托县令找铁匠打一把与之前剑鞘肖似的鞘,站在一旁心中有鬼的县令,得知剑是被赵息玄如何找回来之后,再想到之前他提点自己的话,忍不住偷觑了他一眼,而后冷汗涔涔的低下头来,“是下官失职,是下官失职。”
“县令大人言重了,县令大人这么短的时间内抓回这么多贼寇已经是不易——有三两个漏网之鱼,也在情理之中。”之前对方还想要推脱与他平遥县无关,却没想到叫赵息玄审出,贼寇首领就是他城中铁匠。这一结果可不叫他两股战战,肝胆俱裂?
“剑鞘打造就有劳县令大人了。”
“是,是,下官马上去办,下官马上去办。”
楼西胧也发现了这县令的奇怪——只打造个剑鞘,对方却有如受刑一般。在县令退出去时,赵息玄又故意用对方能听到的声音对楼西胧说,“四皇子,下官有一事禀报。”
以为赵息玄是要问责他的平遥县令,因为乱了心神,下台阶时险些摔倒,让楼西胧多看了一眼,等到他仓皇离开之后,楼西胧才觉得怪异的问赵息玄,“这县令为何举止仓皇?”
“或许是怕翟伴读在平遥受伤的事引起了上面怪罪吧。”赵息玄绝口不提自己之前提点恐吓的事。
“原来是这样。”不谙官场之道的楼西胧这才明白,“对了,赵大人刚才是想说什么?”
赵息玄道,“下官是想说——”或许是仗着近来的努力,让楼西胧与自己亲近了一些,赵息玄斗胆伸手,从楼西胧身后的树枝上揪下一片嫩叶来,而后在楼西胧回首时,用指腹缱绻的轻抚了一下楼西胧的落发,“四皇子的发间,落了一片叶子。”他将手掌展开,里面正躺着一片嫩叶。
楼西胧抚了一下头发,思索这叶子何时挂上去的。
看到自己这试探性的举动并没有招来楼西胧的反感,赵息玄的胆子又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