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兔子来历不明,但只要跟着活物走,路上也定然不会遇到什么机关。于是,一路顺畅的走到了暗道的出口——山腰上的涵洞。
小江望向山下,只见飞檐吊角在枝叶的遮蔽后若隐若现。而兔子没有停,继续向山下跑去。
小江知道,这兔子一定是有人饲养的,而这个人是要帮他还是有其他什么目的,也只有走到目的地才能分晓。
余下的路程并不漫长,刚下到山脚,小江就看到那吊脚飞檐的全貌了,两边的红叶李刚开了花,白色的小小花朵衬着红色的叶片,夹出一条林荫道,直接通往前方的建筑。没有气势的牌坊和院墙,却越发显得金瓦琉璃的矜贵。
小江望向朱漆大门上的牌匾——易楼。
易楼是交易的地方,无论是美人珍宝、武功秘笈还是江湖机密、人的性命都可以在这里估价交换。可是在今天之前,小江却从未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忽然朱漆大门被打开了,一位少女走出来,抱起跑到门口的兔子,轻轻爱抚。
“雪儿回来啦,楼主和绣姐姐都正等你呢。”偶一抬头看见了小江,少女便不住的打量,然后掩口笑道:“楼主和绣姐姐也正等你呢,跟我来吧。”
难道又是绣砚……小江不再多想,跟着少女进去。
穿过花廊荷塘,来到一间雅舍。“请吧。”少女笑了笑推开镂花门格,忽然兔子从少女怀中跳下地来,向里面跑去。
小江也走了进去,看兔子跑向里间,隔着轻纱门帘只见一双纤纤素手抱起它来:“真乖,这么多岔道机关都没难倒你,不枉我一番教你的苦心哦。”
这声音……果然是绣砚!小江掀帘走进,正见绣砚悠闲的坐在几案前品茶。
“哟,来了?”绣砚巧笑倩兮,“累了吧?坐下喝杯茶。”
小江叹了口气,坐在她的对面:“我还敢喝么?”
绣砚笑起来:“怕我毒死你?”
小江也笑了笑:“我知道你不会毒死我,否则也不会在我最危险的时候,把石门弄出动静分散李馋嘴的注意力,更不会用兔子给我引路,免得让我落入李馋嘴的机关里。”
“哟,被你发现啦。”绣砚故作惊讶,“不枉我一番救你的苦心哦。”
小江冷笑,忽略她那句方才对兔子说过的话:“可是我不喜欢在不该睡觉的时候睡着,更没兴趣欣赏人吃人的无聊戏码。”
“哎哟哟,生气了生气了。”绣砚笑道,“既然到了这里,我也不用瞒你什么了,我的秘密还有你的秘密一会儿都会揭开的。我现在只问你,觉得李馋嘴怎么样?”
“无耻之徒,”小江慢慢道,“却无耻得可怕。”
“不错,”绣砚赞许的笑了笑,“他的可怕并不在他吃人的残忍,而在于他转眼就能对自己的猎物跪地求饶胡说八道的无耻。”
“所以,我虽知道,却还是著了他的道让他逃了。”
“他不是也著了你的道?”绣砚笑起来,“在半刻间凭空冲开四处大穴,世间怕是只有岳龙轩、明月宫主和这样的高手才能做到。你当然还达不到那种程度,只是你一直就把真气凝在四处大穴附近,只待日月穴解开,这样后续的真气一经通达,就能接续原先凝在附近的气劲,一举冲开四处大穴。李馋嘴没有想到这一层,还以为你的内功已臻化境,否则,以你当时颈部受伤气息不顺的情景,他怎么会只想着逃走。”
小江摇了摇头:“我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是啊,”绣砚笑了,“所以我又何必非要用那种方式逼问你的身份呢?”
小江皱了皱眉头:“可你确实与李馋嘴这种禽兽之徒为伍不是么?”
绣砚莞尔:“你也与岳龙轩这种大魔头为伍,那么你也是小魔头了?既然是魔头,又何必管别人是不是禽兽之徒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达到一个善的目的,不一定走的就是善的途径,光的一面易受讹诈,反而是暗的一面可以恣意任为,反而不失为一条捷径。”绣砚笑了笑。
“却会害了许多的无辜,不是么?”小江的表情有些落寞。
“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注定要有无辜的牺牲才能顾全大局,你亲自去做要比真正的恶人下手更能减少牺牲。有时候牺牲一些人也是为了救更多的人。”
绣砚的神情也渐渐凝重了起来。忽然,她对小江展颜一笑,“如果是为了比报仇更重要的事情,那么就算有所牺牲,也不会再让你每夜的作噩梦了吧。”
“你……”小江发现绣砚远比他更了解自己。
忽然一阵叩门声打断了思绪,绣砚应了门。只见一位女子推门进入,她容颜秀丽却染上了些许风霜,云衣高鬓、薄簪珠翠,自然流露出一段威仪。
“朱老板,”绣砚起身笑道,“交易可以开始了?”
“原来这就是易楼的老板朱晓彤……”小江忖道。
朱晓彤却从进屋开始视线就没有离开过小江,许久,她点了点头:“样貌确实有几分肖像,神韵却更加相似。”
小江终于开了口:“是不是该让我这个当事人清楚一下到底是什么交易。”
“是我失礼了,”朱晓彤笑了笑,“公子请随我来吧。”
小江想了想,然后和朱晓彤走了出去,望着两人的背影,绣砚笑了。
“你对绣砚的身份很好奇,对么?”朱晓彤忽然说道。
小江一边跟着她走一边道:“时善时恶,让人难以捉摸。”
朱晓彤笑了:“她总是这样,你觉得她和李馋嘴为伍把你至于危险又不堪的境地,是在害你是么?”
“可她最后却救了我。”小江不解。
“你想看清她的身份,她却想测试你的能为。”
“测试我?”
朱晓彤点了点头:“测试你的能力够不够来易楼交易。”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一座别院前,朱晓彤笑了笑推开了屋门:“你不会想到,这交易其实是为了你。”
小江不明白她的话,只跟着她走进屋里,只见一位黑衣女子的背影,小江怔住了,那身影如此的熟悉……
黑衣女子慢慢转过身来,略显苍白憔悴却掩不住绝艳的姿容,小江屏住了呼吸,那张面容已有六年不见,但他却决不会忘记。
胸中的那个字就要脱口而出,可警惕却强压着自己,不露声色。
黑衣女子站起身来,不敢致信的望着小江:“你是……小江?”
她慢慢走到小江跟前,短短的几步却显得那样漫长,她有些犹豫的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忽然那双明媚又坚强的眸子盈满了泪水:“是的,你是小江,你是我的孩子!”
“娘!”小江再也忍耐不住,跪在母亲面前,一瞬间六年中的许许多多,那些压抑的、痛苦的、绝望的犹如潮涌,汹涌的即将决堤,泪情不自禁的流下,嘴角却偏偏是欣喜的笑。
“好,好孩子!”郭若兰也说不出更多的话,只是不断的抚摸小江的脸颊,泪水不住的流下来。
朱晓彤在一旁看着,眼睛也湿润了。许久,她走了过去:“别老这么跪着啊,六年里的许多话,不如坐下来慢慢说。”
“对对。”郭若兰拉起小江,坐在几案边,静静望着他再没有下文。
小江笑了,也望着母亲没有言语。两人就这么静静望着,笑中有泪,相对无言。
朱晓彤笑着摇了摇头:“六年里的话太多,所以不知道从何开口是么?那不如暂且按下,直奔正题吧。少夫人,你的交易物可以拿出来了。”
郭若兰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秘笈:“这是无缺的《明玉功》,这就交给颜汐吧。”
“颜汐是谁?”小江问道。
“颜汐就是绣砚啊,”郭若兰笑了,“算起来,你还应该叫她一声汐姨。”
“她到底是?”小江始终也无法猜到绣砚的身份。
“她是飞鱼和晓风的至交,连百花谷的修建都是她和我们一起完成的,只是她说不愿打扰我们双双对对,怎样也留不住她跟我们住在一起。”
郭若兰慢慢道,“当日我和晓风跳崖逃生的时候就分散了,一年后我才敢回百花谷探视,然后在三生石上刻下了暗号,想告诉她我身在何处。
这样岳龙轩就不会在刻满图文的三生石上发现这个暗号,即便发现了,也没人会懂得它的意思。”
小江倒了茶,递给郭若兰。
郭若兰欣慰的笑着,呷了一口继续道:“在你潜入天门的一年后,有一天颜汐终于找到我,因为她发觉了你的身份,然后去百花谷看到了我的暗号。
原来当日晓风和我走散时,已经伤重难愈了。她把孩子交给一户富贾后,支撑着找到了颜汐的住所,告诉她百花谷的变故,然后,再也撑不住,咽下最后一口气。”
郭若兰说到这里,不禁哽咽了。
许久,她叹了口气,继续道:“颜汐把晓风交给她的《无相神功》收好,然后想办法混入天门,伺机报仇,她不会武功本就少在江湖走动,所以待在岳龙轩身边丝毫没有让那老狐狸起疑,而她这一待就待了近十八年……”
“原来是这样……”小江不禁感慨,没想到亦邪非邪的绣砚竟然这样重情重义,为了朋友便能把十八年的时间耗在天门那样的鬼地方,更何况是女人最宝贵的十八年……
“她下针点倒你,是想看看你的意志、能力、智慧是否足够应对那种糟糕的情况,”朱晓彤接着道,“因为你今后将会承载她的希望,面对整个天门,甚至还要面对武林正道的不解与唾弃。”
小江沉吟了,确实,从一开始,绣砚就不断的在提醒他不要在天门露出任何善的苗头,不断提点他如何在这样一个地狱般的地方生存。
而绣砚一个人又是如何在那样一个地方生活了十八年的……他无法想象。
“都错了!”忽然有人推门进来,狠狠阴笑,“我根本不是真的颜汐,你们都被我骗了,我目的当然就是拿到《明玉功》。”进来的人正是绣砚。
朱晓彤笑着摇了摇头,郭若兰也站起来笑道:“颜汐,你啊……”
颜汐终于绷不住了,大笑起来:“我说你们母子啊,怎么这么不小心的呢?当初一个,见到我问,就把儿子的下落和盘托出;现在一个,见到娘认,就忙的应了,难道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易容这种绝学的么?”
“样貌可以模仿,但母子还有挚友间的那种牵绊却模仿不了。”小江笑了笑。
“怎么?不恨我了?我可是用你的人头或者是二十对童男童女的人头跟李馋嘴做交易的人呢。”绣砚笑道。
“可你到底也没有真正去做,不是么?”
“咦?你当初可不是这么想啊,否则也不会金线都勒住了脖子也不愿承认,”绣砚娇笑,“你当时应该料到我已知道你的身份了,你承不承认都没什么关系,只怕是担心事后我真的会牺牲二十对童男童女来换你,才会用那种冒险的方法吧。”
小江摇了摇头:“我还是那句话,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所不知道的。”
“那么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告诉汐姨,汐姨给你解答。”绣砚也坐下来。
小江笑了笑:“你要《明玉功》,为何还要用我来交换,凭着你和娘的关系,似乎用不着,而且还通过易楼。看来易楼和我们也关系非浅吧。”
“公子果然聪敏,”朱晓彤道,“我就是明月宫的弃徒萧遥,你的父亲曾是明月宫的少宫主。”
颜汐接着说道:“所以要拿到《明玉功》,也得得到明月宫人的允许,这不仅是我和若兰、朱老板之间的交易,还是我和你之间的交易。”
“你和我之间的?”
“对,”颜汐笑道,“你帮我办一件事情,然后我和朱老板会将明玉功传授给你。”
“你说吧。”小江笑了笑,这个颜汐总是要这样故弄玄虚,兜了一大圈,怕是又有什么事情要考验自己。
“你去天祥大堵坊寻找你的堂兄弟——小鱼,还有《无相神功》。然后等你们学好这两门绝学,就可以像你们的父亲一样,一同去对付岳龙轩。”
小江略一沉吟,笑道:“看来银骑得到的《无相神功》果然是假的,那信鸽也是你放的。银骑真是被你害死了。”
“怎么会是被我害的?”颜汐笑道,“明明是被你害的,还趁机除掉其他三骑,这招可真是令人激赏。”
“好了,”郭若兰对颜汐笑道,“谁碰到你这样一个姨都是没有办法的。”
颜汐笑答:“教儿子可心疼不得哟。好了,小江,你这就启程吧。在岳龙轩起疑之前,我们可没有多少时间。”
小江没有说话,只是望着郭若兰,时隔六年的母子重逢终究还是这样匆匆。
“放心吧,我和颜汐都会好好照料她的。”朱晓彤微笑道,“我已经给你打点了行装,跟我来吧。”
“嗯,”小江点了点头,“娘,我走了。”
“去吧,孩子。”郭若兰觉得六年前的离别仿佛又再度重演,“等你找回小鱼,我们不又见了么。”
小江放心的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母亲、朋友、兄弟,终于他不再是一个人孤单的挣扎生存了。
望着小江的背影,颜汐笑望着郭若兰:“好了,快躺下吧,别硬撑了。”
郭若兰咳嗽起来:“你……”
“你的病能瞒得住我么?”颜汐叹了口气。
郭若兰被颜汐搀扶着躺下,她的眸子中透出丝担忧:“我只怕小江也……”
两人一片静默,许久,颜汐笑了笑:“你放心,他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他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