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总觉得绣砚的身份是一个迷,尽管她的年纪应该已经不轻,可她的面容看起来仍然像个双十年华的少女;尽管她确实不会武功,可天门里却从没有谁会觉得她容易对付;尽管她的公开身份是侍女,可是除了门主和雪雨,谁也不会随意的使唤她。
小江带着这些疑问,出神的望着她的脸。那面容并不十分美艳却很耐看,就仿佛兰草,素素的淡淡的,但只要一遇春风便又会莫名的妖娆。
“老被你这么个翩翩美少年盯着,我可是会脸红的。”绣砚这么说着,却没有半点脸红。
小江不得不收回目光:“门主为什么会让你跟我一起执行任务?”
“你怎么不亲口问他,昨天晚上他不是又单独吩咐过你?”绣砚从食盒中拿出酒菜,“其实原因很好猜啊,比如说有我伺侯,在像这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路上,你也不会缺好酒好菜。”
小江笑了笑,也许只有绣砚才会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还想着怎么能过得更舒服点。他浅酌杯中的竹叶青:“你知道我从来不问门主的决定。”
绣砚也动起筷子:“除了这个原因之外,那就是,我曾去过五次百花谷。”
小江有些惊讶的望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第一次是跟门主一起,”绣砚继续说道,“第二次是和三峰,后面三次就是我自己。”
“那你都去百花谷做什么?”小江继续问。
“当然是……寻宝。”绣砚颇有深意的望了他一眼,“有时候话说得太明白就没意思了。比如说,就算我知道这次门主是让你来盯着我的,我也不会说破,对么?”
小江真是想不出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他却笑道:“我监视你?不如说是你监视了我六年。”
绣砚笑起来:“所以说我们都没有说破,看来你我真的很有默契。”
小江明白绣砚果然是岳龙轩用来监视自己的人,可是她的举动却又是连岳龙轩也捉摸不透的。
“你需要提防的并不是我,”绣砚接着说道,“而是另一个年轻人。”
小江知道她又转移了话题,却也因为她的一番话想起一个人来,“昨天在刑室看见的那个人?”
“他叫灭菅,”绣砚慢慢说道,“他和你一样是被门主带回来的,却比你要早来十二年,而且他也没有你那么幸运,你的左手没有废,他的右脸却毁了。”
“为何我以前从没见过他?”小江想象的到灭菅是怎样在残酷的环境里一步步的挣扎着向上爬。
“你刚进天门时,他已经在四级功场了,可是就在他刚刚升入五级功场的时候,便遭遇了与你类似的事情,只不过他伤得更重。”绣砚道,“之后你的武功突飞猛进,进入六级功场的时候,他的伤才刚刚痊愈,回到五级功场。所以,你从来没有见过他。”
小江点了点头,也用起了酒菜。绣砚继续说道:“你知道么?他很恨你,因为你们很相似,可你比他幸运。他练功一向拼命,而你晚他十多年进门,年纪又比他小很多,却比他要早升入九级的功场。”
“只因为这一点?”小江笑了笑。
“在天门,这一点还不够么?”绣砚也笑了笑,“你一年半前就升入了九级功场,而他却是昨天刚刚升入。他手段残毒,被他盯上,相信你以后的日子不会太轻松。”
“所以呢?”小江漫不经心的放下筷子,“莫非你要在这片荒郊野岭里过夜么?”
绣砚笑了笑,不再说话开始专心享用酒菜。
百花谷正如她的名字,处处鸟语步步花香,这是小江第一次回到他出生的地方,看着残破的木舍,他不知道充斥在自己心中的图景到底是幻想还是回忆。
绣砚竟然也像是对这个地方有着诸多的感慨,她慢慢的走进一间屋子,揭去梳妆台上的蛛网,轻轻抚摸着上面的菱花铜镜,丝毫不顾沾了满手的灰尘。
“怎么?”小江也发觉了绣砚的不对劲。
像是刚刚从回忆中醒来,绣砚有些怅然:“灰还真多,我们出去看看吧。”
两人走到外面,小江又把银骑的信笺拿了出来:“‘百花三生红莲下,无相有象现真颜’,百花谷有什么地方和三生红莲有关?”
绣砚想了想,慢慢道:“前面有条小河,我们过去看看。”
小河很窄也很浅,几乎只能算是溪流,可是偏偏有人把它叫做“望川”,小江看着一块立在河畔的命名木牌觉得有些好笑。绣砚也笑了,那笑却有些忧伤:“你可知道这是谁立的牌子?”
“百花谷人迹罕至,立牌子的自然是江飞鱼夫妇和风无缺夫妇中的某位。”小江道。
“不错,”她轻轻抚摸那块木牌,“是江飞鱼立的,多年前河畔开了许多彼岸花,晓风说这衬得小河就像是冥府的‘忘川’一样,江飞鱼说,那就叫它‘望川’好了,不过不是忘记的‘忘’,而是守望的‘望’。”
小江皱了皱眉:“你是怎么知道的?”
绣砚笑了笑,却答非所问:“既然有‘忘川’,自然也有三生石和红莲了。”说着她便沿河向另一边走去,小江跟随着她,直到见到一片裸露的山石,他们才停了步子。
绣砚指着上面刻得像地图似的图画笑了:“江飞鱼永远都像个孩子王,谷里常常会出现这样的藏宝图,他说等他和他兄弟的儿子长大一点之后,就可以来比比看谁先找到他的宝藏。当然那些宝藏,不过是一些孩童的玩具罢了。”
小江一言不发,他发现绣砚似乎和百花谷,和江飞鱼,甚至是和自己都有着莫大的关联。
绣砚继续说道:“可是后来他又摇头说不行,因为如果风无缺的儿子和风无缺的性子一样,那么他根本不会对藏宝图感兴趣。”绣砚顿了顿,发现小江一言不发的望着自己,忽然笑了:“说起来,看见你总会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你可不要告诉我,我让你想起江飞鱼。”小江笑了笑转换话题,“说了这么多,信笺里说的是到底什么位置。”
绣砚笑了笑也没有再追问,她走到另一块刻了莲花图画的山石旁,拨开蒿草,露出石头下的一个空洞:“银骑应该就是从这儿找到那本《无相神功》的。”
小江点了点头,忽然看见绣砚脸色一变。
“这里面好像还有什么?”绣砚盯着那个洞口,突然说道。
小江弯下腰,凑了过去仔细看。忽然颈上一麻,他急忙撤开身子,还未站稳,眼前绣砚的面孔已经渐渐模糊。
小江的身子越来越僵了,只依稀见得绣砚笑靥如花,捏着一只银针向自己走来……
眼前灰灰晃晃的不甚明晰,小江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只见自己躺在一块石台上,身子虽然没被绑缚,却不知为何竟然丝毫动弹不得。
头颈不能转动,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见顶上斑驳,不见屋梁,想来这应该是一间地牢,而飘散在室内的却是浓重的血腥味。
忽然一张明艳的笑脸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是绣砚。
“你对我做了什么?”小江觉得自己实在太大意了。
绣砚从袖中取出一只银针笑道:“我的确不会半点武功,但是我对穴位识得很准。”
小江暗暗集气运行周天,可是内息一至中桥便被堵住再也行走不了,他知道自己至少天枢、灵墟两穴都被银针封了。
“那么,现在可以说你的目的了。”小江小心的尝试冲开银针。
绣砚坐在石台边望着小江:“你的冷静果然也很像那个人。”
忽然她露齿一笑,素手轻扬,银针又刺进他的肋间日月穴里,小江集起的内息立刻如碎雪被风吹散,再也集聚不起来了。“乱冲乱撞可是会让银针偏离到更危险的地方哦。”
小江皱了皱眉头:“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有些话想问你,”绣砚微笑,“却怕你不肯老实回答。”
小江有些明白她要问什么了,他冷笑道:“然后呢?你得到了这问题的答案之后又要怎样?”
绣砚站起身来围着石台踱步:“你这是想旁敲侧击我的身份呀?其实我可以很老实的告诉你,我也只是想证实你的身份,而且得到了答案之后我也完全没有兴趣告诉给岳龙轩。”
“证实?”小江越来越捉摸不透绣砚的身份和目的。
绣砚忽然站住脚步盯住他的眼睛:“你和风无缺有很深的渊源,是么?”
秘密终于就要被揭露,小江暗自咬了咬牙,语气却不带半点波澜:“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我就可以用你去作交易,得到我需要的,不是嘛……”绣砚莞尔,笑意却邪气十足,“那我就只好把你留在这里,作为此次拜访某人的礼物了。”
小江还没有听明白,只见绣砚用引铁吸出他颈侧的银针,然后静静望向另一侧的阴暗处。
小江的头颈可以转动了,顺着绣砚的视线望去,却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闭室里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挂着十多具无头的尸体,就像屠肆里当众售卖的肉品一样,在铁钩上微微摇晃,血腥的气味不断漫溢出来。
小江立刻扭过头,忍住要呕吐的感觉。绣砚也慢慢收回目光,虽然还在笑,却早已不带半点笑意:“这儿主人有一个很滑稽的名字,可是听到他的名字,人们却一点也不会觉得好笑,只会觉得恐怖,”她慢慢说道,“他叫做李馋嘴,外号——只吃人头。”
“看来我真是高看了你。”小江难以置信的盯着绣砚,他一直觉得绣砚纵然不是善类也绝对不会恶到泯灭人性。
“那么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绣砚笑了笑,不置可否,“你和风无缺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是天门的人,风无缺若活着,和我自然是敌对关系。”小江再次冷静下来,“反倒是你,还是想想杀了我你的下场会是怎样吧。”
绣砚伸出指尖点了一下小江的唇,笑得娇悄无比:“嘴硬。”说着她已走向石门边,门忽然被打开,走进来的是一个细眉细眼的肥胖老头,只是这本该形似弥勒大佛的人却偏偏透着阴森的狰狞。
“我啊,一向没什么耐性,所以这就连头带人的送给您老人家了。”绣砚笑靥如花。
李馋嘴打量着小江,笑得慈眉善目:“不错,好头。”
“不过呀,”绣砚把引铁递给李馋嘴,“若是您老人家还没来得及享用,他便说了我要听的话儿,那还是烦请您嘴下留情把他放了吧,我这边一定备上二十对童男童女的好头颅相送。”
“好吧好吧,真是那样就可惜了,”李馋嘴摇了摇头,“你出去吧,我想你一定不会喜欢看我享用美味的样子。”说着,他已把带来的食盒放在石台上。
绣砚笑了笑走出去,合上石门。
李馋嘴兀自打开食盒,只见里面竟然是一颗女人的头颅,皮肉已经被烹煮得半透明,偏偏还薄施了胭脂粉黛。
小江闭起眼睛,佳人倩容竟是盘中菜肴,这诡异恐怖的情景让他恶心,让他不忍,却更让他愤怒。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叫做李馋嘴,又为什么外号只吃人头?”李馋嘴用银质小刀细细的切割盘中娇腮艳骨。
小江一言不发,他不想知道,更不想跟这个禽兽说话。
“嘴馋的人当然知道这世上最美味的是什么,”李馋嘴笑眯眯的说,“人们最呵护的总是自己的脸,尤其是美貌的人,所以被倾注了最多感情的部分当然是最美味的了。”
“呵,”小江冷笑,“早年十大恶人中的不吃人头李大嘴,也不过是为了让人惧怕他而炫耀爱吃人肉,虽然可笑可悲,但也总算名声大振过,而你,在我看来不过是个效颦的小丑罢了。”
“好!好!”李馋嘴不怒反笑,“伶牙俐齿反应机敏,我最爱吃你这样的头颅,因为聪明人的脑子气血充足,味道更鲜口感更绵。
”
小江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可千万别回答那女人的问题,有你这么个好头颅,我还真不想用那二十对童男童女来换,”
李馋嘴取出一根金线,“你又知不知道怎样取下的头颅味道才最好?”
不待对方回答,他自顾自的说:“那便是在血液行到头颅的时候用金线把颈子勒住,然后在人窒息的瞬间发力取下,这样血就不会四处乱溅,还保持了头颅的气血。”
说着,他已然把金线系在小江的颈上。
“可惜我的头颅一定是气血最弱的时候被你取下的。”小江忽然睁开双眼。
“为什么?”
小江哂道:“日月穴上若插着一根银针,你觉得气血还可以畅行到头顶百汇么?”
李馋嘴查看了一下,忽然笑道:“你是想让我帮你解开穴道?”
小江冷笑道:“我有多少处大穴被封,方才你一定已经知道,区区的一根银针你拔或不拔都无所谓,而我,也只不过会笑你到底是个无胆的鼠辈、效颦的小丑,然后再笑着看你割下我的头颅而已。”
“嘿嘿,还用上了激将,”李馋嘴仍然不被激怒,“我真是越来越期待你的脑袋了,不过这么好的头颅,要是真因为气血不通破坏了美味,那可真是不值了。”
说着,他已经把引铁放在小江的右肋处,慢慢的一根银针被牵引了出来。
“再过个半刻,你的气血就能通达头顶,”李馋嘴把鼻子贴近小江的脸,像嗅着什么珍馐佳肴,“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小江闭起眼睛不再开口。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闭室中寂静得令人窒息,忽然李馋嘴大笑起来:“时间刚好。”金线再次缠上小江的颈,然后勒进了肉里,越来越深。
忽然石门似乎传来响动,李馋嘴回头看了一眼,只这一瞬间忽然有数根银针从小江的身上暴射出来,射向李馋嘴。
他慌忙放开手里的金线翻身躲过,却还是被一只银针射中肩井,整条右臂顿时酸麻起来。而石台上的小江已经一跃而起,扯下金线。
“你……你竟然可以这么快冲开穴道上的银针!不可能!你还有四处大穴被封着!”
李馋嘴真正吃惊了,他敢拔除小江日月穴上的银针,就是料定如此年轻的后生绝对不可能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冲开穴道。
小江轻轻咳了几声,“现在,换我猎杀你!”他的喘息有些急促,颈上还留着一条暗红的勒痕。
李馋嘴转了转眼珠,能在半刻里冲开四处大穴,这种内力是自己无法匹及的,更何况现在自己的右臂不再灵活……
忽然他讨好的笑起来:“您瞧您瞧,老朽哪能真吃人呢?这还不都是那个女人让我逼你说出实情的手段?”
“果然是鼠辈,”小江向前逼近,冷笑道,“今日若不杀你,还不知道将来会有多少无辜的人被你残害!”
李馋嘴往后退:“不对不对,其实吧,老朽根本就不是李馋嘴!那些尸体还有盘子里的人头都是那个女人准备的。”
“她到底有什么目的?”小江怒问。
“她只是说如果你承认你的身份,就可以拿你跟易楼换取一样东西。”李馋嘴退到了石台边上。
“什么东西?”小江继续逼近。
“她怎么可能告诉我呢?”李馋嘴作出一副苦脸,“不过,我去易楼打探过,根本就没有开设这样一个交易。所以依我看……”
小江皱了皱眉:“什么?”
李馋嘴忽然抓起手边的餐盘,向小江投掷过去,顿时艳肉香骨漫天抛洒下来。小江急忙转身避开,而李馋嘴却隔着肉雨奔出闭室。
小江慢了一慢,也跟了出去,只见外面是曲折的暗道,却不见半个人影。正准备小心的探路前行,却忽然看见一只兔子从脚边跑过,径直向前方跑过去。小江略微犹豫,然后顺着兔子的路线向前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