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风雨 第3章 第三章

练功场分为九级，初学者都将从第一级开始，由各堂旗主授武，每通过一次武功的考核便会递进一级，到了第六级便由天门三峰亲授，而到了第八级才由岳龙轩亲自指点。

而雪雨却并不用经历这样艰难的过程，因为她是门主的女儿。

一级练功场在西庭挨着山脚的地方，小江来到这里才知道，现在的自己并没有被岳龙轩区别对待。

此刻练功场上站满了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他知道，岳龙轩正在积极培养天门的新生力量。小江环顾四周的少年，得到的却是无数道不友善的目光。

三遍钟声过后，两位授武的旗主走上演武台，而小江却皱起了眉头。因为其中一个人正是昨日被他斩去左手的旗主惊雷。

此刻他左手扎着绷带，面色灰黄，一进场便狠狠盯住小江。四目相对，一边是残忍的怨毒，一边则是无畏的沉静。

另一人是青龙堂的青旗旗主惊风，他似乎已经了解这其中的内情，对着这冤家路窄的情境，他只不过是冷笑一声。

“我问你们，你们入门习武最久的是多长时间？”惊风问道。

下面**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齐道：“我们同期入门，和旗主们习武已有一年。”

惊风点了点头：“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习武者的差别一比就知道。你们总觉得和二级功场的人比要相差很多，是不是？”

少年们齐声答：“是。”

“其实你们也不必灰心，习武一年自然要比你们刚刚入门的时候强得多。”惊风看了惊雷一眼，“听说有一个刚来的，是谁？”

小江朗声答道：“是我，我叫小江。”

“很好，”惊风阴毒的笑了，“你们就做个示范吧，看看习武一年的差别有多少。”

小江微微皱眉望向那群少年。这时，其中一个胖少年站了出来高声道：“我来！”

其它的少年向后退，给胖少年和小江留出一块空地。

也没有谁叫开始，胖少年猛然便向小江扑过去，很有几分猛虎下山的势头。

众人都等着看这个纤瘦少年被这大块头压倒，然后陷入完全挨打的境地。可是胖少年实在是太轻敌，身形也太不灵活。

小江看准了他的来势，身子迅速一偏，只伸出一只脚别住胖少年正在奔跑的右腿，于是咣当一声，只见一阵烟尘，胖少年已经重重的摔在地上了。

全场鸦雀无声，胖少年挣扎着坐起来，指着小江大叫：“你胡说！你明明学过武！欺骗门主你死路一条！”

小江冷笑了一声：“我没学过武，不表示我不会打架。而你的招式也实在是笨的很。”

惊风和惊雷换了个眼色，然后咳嗽一声向场外走去：“你们慢慢练，我和惊雷旗主半个时辰后再回来指点你们。”

惊雷离去的时候，更是不小心的掉落了一把匕首，虽然铿锵作响，可他和惊风却都像是没有听见一样。

众少年见到此情此景，互相望了一眼，小江则警惕的注意着每一个人的动作，他知道这是惊雷的报复，可是自己会被报复到什么程度，他还并不能了解。

“还愣着干什么？打他呀！”胖少年此时已经站起来。

听到一声带头的，众人顿时沸腾了，舞动着招式向小江围过来。

小江根本不可能抵挡数十个少年的攻击，几记重拳便倒在地上，于是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小江无法反抗，几年来从母亲那里学到的，仅仅是背下父亲和叔父武功的口诀。因为他不能带着任何会暴露他身份的东西进入天门，不管这东西是在身外还是在身内。他只咬牙坚持着，不吭一声。

终于，众人打得烦了厌了才停手，几个人把他拉起来，拖到演武台的阶梯上。

小江闭了闭眼，让几乎晕厥的自己尽量清醒一些，正看到胖少年拿着惊雷掉落的匕首慢慢向自己走过来，他知道惊雷的报复远远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等等，”小江挣扎了一下，却被几个少年按住，丝毫动弹不得，“你可知道我是门主亲自带进天门的？”

“嘿！”胖少年笑道，“谁管你，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罚……罚什么来着。”

有人接道：“罚不责众！”

“对！”胖少年道，“罚不责众！你得罪了旗主，也得罪了我，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就不懂规矩！”

另一少年说道：“也把这小子的左手砍下来！”

“对！”胖少年一边应声一边向小江的手臂砍下来。

关键时刻，按住小江的几个少年有些怯了放开了手，小江本能的抬手躲开。匕首没有砍正，却还是伤到了他的手腕，朱红色的鲜血从伤口中涌出来，一瞬间便洇透了半个衣袖。

小江握住自己的伤口，却根本止不住血流，血透过了指缝滴在身上，像开了一朵朵艳色的牡丹。

众少年见到这么多的血到底还是有些怕了，不知道谁先开了口：“就让他死在这儿吧，免得我们真的受罚，门规可是严禁门内私下斗杀的。”

“对，”有人和道，“让他死在这，就说是练功不小心伤到的，因为没人在身边，所以失血过多死了。”

顿时几个少年又来按住小江的双臂，让他无法止血。

“你们……”

眼前一张张恶毒的笑脸渐渐模糊，小江忽然觉得这些少年其实很可怜，没有属于他们这个年龄本应有的纯真和善良，没有情没有爱，只知道互相忌恨与械斗，他们已经完全沦为岳龙轩的杀伐工具。

小江勾起了嘴角，虽然知道自己早晚有可能死在天门，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鲜血无休止的顺着阶梯蜿蜒而下，宛如一条红色的溪流。小江盯着这条溪流，直到它渐渐迷蒙，融成一片死寂的黑暗……

“你的父亲是谁？”

“大侠风无缺。”

“你的仇人是谁？”

“天门门主岳龙轩！”

“原来……”问话的人慢慢转过身来，那霸气而阴鹜的笑容，竟然是岳龙轩！“你真的是漏网之鱼！”

小江猛然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原来是梦……他急促的喘息着，心还在不住的狂跳，背后早已被冷汗浸湿。

“喂，醒啦？”一句问话，引去了小江的注意。

只见雪雨正站在他的身边，望着自己，一向霸道的眼神里竟带着一丝关切。

忽然，小江想起了那个梦，他盯住雪雨：“你，问了我什么？”

雪雨有些吃惊，她头一次见到一个孩子会有这样凌厉的眼神：“我，我问你怎么还没死啊？”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懊恼怎么会被一个眼神吓住，于是习惯性的抬起手准备给这个激怒她的人一耳光。

小江漠然抬眼望着她，没有半点回避。

雪雨的手掌落不下来了，她怔了一会，终于放下手：“哼，我就等你学了功夫再打你，对，不仅要打你，还要杀了你！”

小江收回目光，微微笑了，显然没把她的话当成一回事：“是你救了我？”

“哼，我才不会救人，”雪雨高傲的哼了一声，“是绣砚。可我也不准你死，因为我已经跟你打赌了。”

小江环顾四周，这里正是自己的房间，左手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了。

“咦？你醒啦。”此时绣砚正推门进来，手里端着药碗，“你可知道，若是再晚一点，你可就没命了。”

小江笑了，不管绣砚出于什么目的来救他，他都是很感激的，“谢谢你。”

“别谢我，”绣砚把药碗放下，“若非是小姐跟我一起，我一个人怎么救得了你。小姐和他们说了，除了门主和小姐，谁也不能杀你。”

“哼，”雪雨一点也不想被形容得这么侠肝义胆，“我只是叫他们不能杀你，可没让他们以后不打你。只要你不死在他们的手上，其它我都不会管的。”

“小姐～”绣砚拉了拉雪雨的衣袖。

“哼。”雪雨转身离开了房间。

绣砚摇了摇头，端过药碗：“吃药吧。你伤到血脉失血太多，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所以要好好补养才行。”

小江咽下绣砚喂来的药，望着她的侧脸，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也不知道母亲的病怎么样了……

“你可知道，身在狼群里，你若没有獠牙和利爪，就会被吃掉。”绣砚突然说道。

小江微微怔了一下：“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绣砚笑了：“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目的，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尤其是在天门。但是你要知道，在天门里，虽然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救你，却有很多人都会无缘无故的杀你。毕竟，现在的你在门主眼中完全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小江皱了皱眉，他觉得这个侍女并不简单，“你是谁？”

“我只是专门伺候小姐的侍女呀，”绣砚轻声道，“不过，如果我问你是谁，你会答么？”

小江屏住了呼吸，他觉得这个女子的话中话令他恐惧。

绣砚慢慢说道：“也许你只有在梦里才会回答吧……”

小江觉得心脏猛然收缩了，她是谁？难道梦里问自己问题的是她？难道自己真的说了么？令人惊惧的疑问接踵而来。

望着小江警惕的眼神，绣砚又温柔的笑了，“好好休息，这几天不去练功场也没关系。”说着，她已经收起药碗，走出房间。

练功场上是整齐划一的动作和呼喝声，惊风巡视其中，不时的纠正动作，作为一个教者，他倒也算尽心，毕竟天门的崛起少不了新生的力量。

忽然，一个瘦小的身影走进练功场，顿时动作和呼喝全都停了，一时间练功场静寂无声。来的人正是小江，谁都没有想到他竟然在事情发生的两天后就回来。他如入无人之境，兀自走进队列里。

“小江，”惊风终于开了口，“你的伤还没有好，可是既然来了，如果招式学得不到位，我可是会罚的。”

小江胸有成竹的笑了：“旗主当然懂得因材施教，否则门主也不会把天门未来的力量这么放心的交给旗主，我想旗主肯定不会辜负门主的厚望，不是么？”

惊风被他的话挤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由于门主和雪雨，他对这个孩子真的是有诸多顾忌。

胖少年大吼：“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旗主说话！惊风旗主，让我们来教训他！”

小江却只盯着惊风：“如果我没记错，门规是严禁门内人私下斗杀的，前天我被他们围攻甚至差点被杀死，旗主是不是要依照门规处治他们？”

“胡说！”胖少年有些心虚的高叫，“是你到处挑衅，我们作为前辈师兄的只不过小小教训了你一下。你们说对不对？”

“对！他的伤是他自己不小心弄的。”“是他惹的事！”一时间众少年纷纷应和。

没有人会忌惮到一个不会武功又伤了一只手的少年，所以胖少年还在得意的胡说八道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花，想向后撤时却已经被绊倒了。

众人突然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再回过神来，才发现那个他们完全瞧不上的孩子已经把两只手指抠进胖少年的双眼里。

胖少年发疯一般挥舞着拳头不断打在小江身上，直到小江的唇边流出血来，可他却仿若未觉，仍死死抠住绝不放手。

“救命啊救命啊！”胖少年嘶喊起来。这时众人才醒过神来，纷纷上去踢打撕扯小江，到终于把他拉开的时候，却见胖少年捂着双眼在地上不断翻滚着，众人再次被眼前的景象惊住。

小江吐掉嘴角的血，一挥手，抛落两只血淋淋的眼珠，在地上弹动、翻滚……

“既然看不见事实，那么还要眼睛做什么！”小江扫视四周的每一个人，慢慢的说道，声音格外的冷冽。

场上死一般寂静，只剩下胖少年越来越低的哀号。每个少年被小江一望，便像也会被剜去眼睛一般，立刻低下头躲开他的视线。

“把他抬下去，”许久，惊风终于打破僵局，“其它人继续练！”

他也不敢对上小江的目光，他有种预感，这个少年将来必然会成为他望尘莫及的人物。

小江低头看着自己满手的血腥，忍住作呕的感觉。

他明白，还没有足够强的獠牙和利爪，却要在狼群里生存，那么就只有把自己的心也变成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