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语洞中,岁雪右手擦了擦脸,往下抚摸着脖子,伤与血都是假的,但疼痛却真实存在。
刚才的攻击比她曾经见过的一切攻击都要快。
她自认为自己观察与反应的动作的已经被训练得很快了,现在看来,根本不够。
云城果然是能让自满者认识到差距而变得羞愧的地方。
白鹿重新跪在地上休息,埋头在自己柔软的皮毛上轻蹭。
“还是失败了。”岁雪不好意思地恳求道,“白鹿前辈,我可不可以再试一次?”
空间变化,参天古树重现在岁雪眼前,这一次杀气腾腾冲来的不是那条黑蛇,而是一只绿色的蝴蝶。
那蝴蝶张着双翅,高大如人形,令人心底发寒。翅上生着八个黑色诡异的圆形花纹,岁雪还没站稳,那花纹纷纷如眼皮一般掀开,露出一只只黑白分明的眼睛。
岁雪双目刺痛,眼眶里瞬间血水盈盈。
那蝴蝶飞了过来,翅上幽绿的粉末被风送向岁雪。
岁雪抬起右手,地上的沙砾飞颤,凝聚为八枚长锥飞刺向蝶翼上的眼睛。
她想将那些眼睛全都毁去,那蝴蝶竟合上双翅,细长的身体如箭一般射来,大张的口器咬住她拧避不及的左肩,撕下一层皮肉。
几颗沙砾浮在岁雪的掌心之下,实物藏身于虚影之中,聚成剑形。
岁雪一把抓住这柄黑褐色的长剑,在模糊而猩红的视线中横斩出令四周古树震颤的剑气。
蝴蝶在剑气中爆炸,幽绿色粉末劈头盖脸飞落而下,岁雪已瞬形撤出原地,漫天枯叶化为的高墙挡在原地接满了粉末,似晕开的画一般褪去颜色,模糊了形状。
岁雪笑着松了一口气。
果然,只有掌控力量,自如斩杀威胁的感觉,才会令人感到畅快和满足。
这些日子她还有另一个发现。以星脉修习万化之术,似乎比修剑宗之术更加契合。
白鹿闭上了眼睛,消失在石床之上。
岁雪掌心托起一团星蕴,回身往洞外走。
黑漆漆的甬道里,有一盏突然亮起的灯离她越来越近。
沈纾星的影子在一侧的石壁上被拉长,暖色的灯光让他眼中难得一见的冷倦有了伪装。
在看清对面被星雾般奇异的光芒照亮的那张脸时,他面色微诧,睫毛的影子似被风吻过的蝶翼轻轻一颤。
“岁雪,你怎么在这里?”他这次率先开口问。
这个试炼秘境从来不会有人来,除了他。这里就好像他一个人的秘密空间,而今天却有人闯了进来。
岁雪也看清了沈纾星的脸。
她已经很擅长捕捉情绪,察言观色。沈纾星方才在这无人之地显露出的情绪让她觉得有趣,甚至忍不住回味,就好像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散漫而冷淡。
沈纾星。
岁雪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剑宗无上者谢从唯一的徒弟,耀世境弟子里的佼佼者,在任何一个人多的地方都容易被提起的名字。
原来沈纾星这种被称赞为清醒克制好说话的人,也会有和她一样的时候。
岁雪快步走近他,弯弯的笑眼里星光璀璨:“我来试炼呀,只有这一处试炼秘境不用排队。那只白鹿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在幻境里造出的东西咬人可疼了。”
沈纾星一怔,不可思议道:“你见到了那只白鹿?”
岁雪迷惑地点点头,想起手册上的标注,猜测道:“听说这个试炼秘境时好时坏的,今天可能我运气比较好?”
沈纾星追问:“你现在的境界是什么?引气?”
“那不然?”岁雪眼中困惑更浓,无声问他怎么突然问些没头没尾的事情。
沈纾星想事情的时候目光敏锐而犀利,他静静地盯着岁雪,复杂的眼神让她心头一凛。
岁雪本能地往后倾了倾身子,听他用不带什么情绪的语气说:“这一处试炼秘境里的白鹿,要感知到入劫以上的力量才会出来。”
入劫以上的力量。
区区引气的一道星蕴。
藏在她体内的虚狱。
一阵战栗瞬间窜遍岁雪全身上下,岁雪竟感受到了一种血液凝滞的冰冷。是虚狱的力量被白鹿感知到了?
她仰头与沈纾星对视,仍然弯眼笑着。
沈纾星不知她星光熠熠的眸底有恶念翻涌。
他的声音安静平和:“如果不想让人知道你的秘密,以后就不要再来了。”
“你会把我的秘密告诉别人吗?”岁雪眨了下眼,笑着问。
“不会。”他没有迟疑。
沈纾星的确是很好的人,岁雪心说。
她换了个话题:“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有时候是练剑,有时候。”沈纾星的目光越过她,看了眼藏匿在阴影中的空荡荡的石床,“只是想来这里坐会。”
“这里有什么好的。”岁雪笑着转个身倒退着往洞口的方向走,左手朝他勾了勾,“我想去吃宵夜,你要一起吗?我请你。”
“好。”沈纾星提着一盏光向她追来。
学院饭斋的宵夜品类很少,岁雪把菜单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挨个指着名字说:“我要一个肉饼,一个水晶莲蓉包,一碗红豆粥。”
“你呢?”她歪头看着沈纾星。
“和你一样。”沈纾星说。
岁雪就冲着饭斋当值的老师傅比了个数:“那就两个肉饼,两个水晶莲蓉包,两碗红豆粥。”
沈纾星弯了下唇。
戡灵无语:“我不觉得她点的宵夜好吃。”
沈纾星没理它,端着盘子与岁雪选了张桌子坐下吃东西一种令人怀念的熟悉感充斥心间。
那是在被罚跪在书院门口的第二天,晨星寥落,天光待醒。
山道蜿蜒狭窄,马车无法通行,岁雪就下了马车,提着食盒往朗月坪走。
沈纾星已在这里练了一会,听到动静便收剑在侧,回身看了一眼。
他其实以为岁雪不会来,或者说,昭英公主不会同意。
“沈纾星~”
“我来啦,爬山真是累死了。”岁雪站在朗月坪边缘冲他招了招手。
山间雾气湿冷,岁雪双手捂脸轻轻搓了搓,顺便把凝在眼睫和碎发上的水珠擦去,然后打着呵欠在一块还算平整的石头上坐下。
沈纾星看着她,冷不丁问:“你一个人来的?”
岁雪嗯嗯点头,解释说:“马车在山下停着,走不上这条山道。”
“天还没亮,以后让几个侍卫陪着你。”
沈纾星提醒了一句,便不再管她,持剑练了起来。
“好。”岁雪笑着答应。
沈纾星用剑很好看。
岁雪不懂剑术,只会毫不吝惜地夸他一招一式干净利落,剑气迸发横扫八方,流畅而恢宏。剑光所到之处如有明月朗照,清辉满地。
而他手中长剑有灵力灌注,白光如线缠绕在剑身,划过长空的道道痕迹荡出一股极为凌厉的波动,仿佛将此处空间都撕破。
岁雪安静又专注记着一招一式。
沈纾星知道她来这里,既是想学剑招,也是想看一看如何把灵力灌注在物上。昭英公主不允许她修行,只想让她平安快乐地活着,但她不愿。
不愿当平庸之人,不甘心只能站在公主府的重重护卫之后。
沈纾星没有戳穿她,也的确没有让她的愿望落空。
待到旭日升起,暗色褪尽,云层之间的空隙里洒下明媚的光束,沈纾星手中的剑也收敛了一层寒意。
岁雪见他停手,看了一眼天色,仰首叫他:“我带了早饭,两份,有肉包子香酥饼和甜粥哦。”
岁雪从食盒里取出早饭,等他走到身边蹲下后,拿了一张毛巾给他:“擦擦脸?”
沈纾星接过,也没问她是否看懂了什么,记住了什么,只道了声谢。
岁雪摆摆手,吃着东西问得含糊不清:“你家里的练剑场怎么会被斩毁?你的剑术这么厉害呀?”
沈纾星看了眼放在地上的戡灵,沉声说:“是这把剑力量太强,我暂时做不到掌控自如。它失控时,毁去一个练剑场算是很轻的代价。”
戡灵:“你才九岁哎,能让本天上地下最强神兵认主已经很了不起了,不要灰心噻。”
沈纾星目光极静:“我没有灰心。”
岁雪:“?”你在和谁说话?
沈纾星捧起粥碗,对面色震惊的岁雪解释:“世上的神兵都有灵,能与主人对话。”
岁雪哦了声,低头细看地上的银白长剑,上面的水波状花纹中隐约有莹光流动,像是月下突然翻身露出水面洒满冷冽清辉的鱼。
她笑着说:“这把剑真好看。”
戡灵:“有眼光。”
她接着说:“将来我也会有一把更好看的神兵。”
戡灵:“瞎了。”
世上还有比我更好看的神兵?
哦不对。
神兵是大白菜,人手一把?
沈纾星伸手按住戡灵,示意它别乱说话,怀里的寸心简突然嗡了几声。
沈纾星拿出寸心简,是聂飞发来的几条传文。
“好兄弟戡灵是你媳妇吗你最近练剑是不是有点太入迷?”
“你在后山迷路了还是被发疯的戡灵打晕了?”
“搞快啊夫子要进来了!”
“完。”
岁雪见沈纾星的脸色变了变,小心问:“怎么了?”
“迟到了。”沈纾星翻身上马,往下看了眼迂回漫长的山道,俯下身来,手伸向岁雪:“走。”
岁雪眨了眨眼,脑海里回想起那日跪在书院门口的画面,不急也不怕,让沈纾星把自己拉上马,被他一只手揽紧在怀里:“这次你可以尝尝我带的蜂蜜桃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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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雪刚吃完一个包子,就听见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抬眸去看,江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