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妄恰好也来了饭斋,身旁站着林月河和季安。
他瞧了一眼岁雪,心里莫名其妙窝火,前几日大老远给她送馄饨她不领情,和沈纾星吃东西就这么大方爽快?
他沈纾星有什么好的,怎么能轻而易举得到所有人的喜欢?
“沈师兄既然这会有空吃宵夜,不如吃完和我找个地方切磋切磋?”江妄一双好看的眼睛盯着沈纾星,虽是含着笑,却分明有些不高兴的意思。
沈纾星最近好长一段时间都找不见人,分明是故意躲着他,但他思来想去都不知道原因。
“不打。”沈纾星放下筷子看着他,“以后也不必再找我。”
“什么意思?”江妄觉得他莫名其妙,嗤笑了声,“沈师兄竟然会说话不算话?”
沈纾星淡声说:“对,就是反悔了,突然不想做的事情就不做了。”
如果一开始知道江妄为了让他看好,会服用白露生来和他切磋,他会直接拒绝。
“为什么?”江妄走过去一掌拍在沈纾星面前,见他就没打算解释,眼里腾起怒火,“沈纾星,你耍我?”
岁雪费劲抽出被江妄一掌压住的筷子,叹了口气:“断了。能不能请你伸个手,帮我在隔壁桌上拿一双?”
江妄本就不开心,似笑非笑道:“岁师妹,沈纾星前阵子因为一棵草把人重伤,你跟这种心胸狭隘下手不知轻重的人走太近,可要当心些。”
岁雪微微睁大眼睛,看看沈纾星,再看看江妄,点了点头,接过沈纾星递来的新筷子,专心吃饼:“好。”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江妄瞬间烦躁起来,偏偏还要顾及山令的面子,不能因为这种事情就冲岁雪发火。
“不吃了,走。”白露生的余毒随着情绪的剧烈波动,隐隐要直冲心脉,江妄忍了又忍,扭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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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大流派之中,万化离主岛最远,连接两岛的机关栈道也就最长。
云城的机关栈道出自几百年前灵偃无上者的手笔,几乎不受高空之中的风向与气流的影响,坚固且平稳,从没有人从栈道上摔下高空。
夜里,栈道两侧的木板上亮起了灯,每隔三步就有一盏嵌在木板里的灯散发出暖黄色的光芒,如灿烂的落日,将夜雾浮动的痕迹也照得清清楚楚。
岁雪到了云城之后经常走夜路,踩在这条看上去茫茫无尽的灯带上,早已没了最初那种左顾右盼也不能缓解的慌,不会再死盯着对面的灯火尽头越走越快,最后提裙狂奔。
她走得平稳,甚至还分神想着别的事情,往凌风崖的方向望了眼。
星霜一瞬还没有练好,明日得把晚上的时间空出来。
沈纾星走在她身边,也抬眼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听我师妹说,你每天除了练剑听课,就是上凌风崖修行?”
岁雪嗯嗯点头,苦恼摊手:“与我同批的弟子大多未进学院时就已开始修行,刚才见到的那个林月河甚至已经是凝虚。我天赋很差,本就不奢望能追上他们,但不能差得太多。”
沈纾星从小到大都在被别人追赶,却能理解她的心情。
他扭头看着她,说:“我小时候刚开始学剑和修行那会,也如你一般拼命,是为了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家族的荣耀,亲人的安危,母亲的下落,自己渴求的剑术第一的实力。
岁雪被他遮遮掩掩的倾诉意外勾出几分倾诉欲,也歪头看着他,语速慢而认真:“我也是为了至关重要的东西。”
为了活命。
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了。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沈纾星又问:“你的灵力怎么颜色和我们的不一样?”
“我师尊的灵力就是这个颜色,我是他的徒弟,是唯一能学到他的本事的人,自然也与你们有不同。”
岁雪抬起右手,星蕴被风吹得如火苗般跳动,在岁雪眼中有一种独特的生命力。
她拿得离他近了一点,眼里倒映着瑰丽友璀璨的光芒:“好看吗?”
“好看。”沈纾星说完又觉得不够,补充了一句,“像星星一样。”
“还可以再好看一点。”岁雪手腕一转,掌心朝向脚下的栈道,源源不断的星蕴飞出掌心,片刻之后铺满整条栈道。
脚下的路也成了天上的星河。
虚渺而神秘。
沈纾星皱了下眉,抓住她的手腕:“可以了,不要这样消耗灵力。”
血煞命格并未破解,的确不该这样劳损身心。
“我乐意。”岁雪笑着说。
沈纾星有些意外。他默不作声观察岁雪多年,知道她有任性的时候,但这是头一次知道她会光明正大的表现出任性的模样。
岁雪平时总是笑着,沈纾星看了许多年,有时候会怀疑那其实只是她的一个习惯,毕竟世上真正能令人开心的事情根本不多。
但此时此刻他真真切切地从她明亮的双眸中看出了放松快活的情绪。
“我没有想到今天能通过绪语洞的试炼。或许是因为这个试炼秘境很简单,也可能是我的确变厉害了一点点。”岁雪快步走在星河之上,声音如晨间的鸟鸣般清脆婉转,“但以后一定是第二个原因。
那轻快的背影令沈纾星也看得愉悦。
“岁雪。”他突然叫住她。
沈纾星目光描摹着她的脸,伸手理了理她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不同她绕弯子:“永安城被攻破后,你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装作不认识我,是你不愿,还是受人胁迫?”
岁雪明显愣了愣,盯着沈纾星那张严肃的脸看了好半晌,闷笑了声:“原来你关心我,是因为认错了人。”
沈纾星微眯了下眼。
“我不知道什么永安城,在来到云城之前,我没见过你,也没有什么久别重逢的故人。”岁雪眸光清澈,认真坦诚的模样让人不自觉深信她说的话。
迎着沈纾星探究的目光,岁雪抬手压下被夜风扬起的发丝,笑音轻柔婉转:“沈纾星,倘若我真是你关心的那个人,一定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可惜我这个人运气一向不怎么好,抱歉了。”
“那或许是我认错了。”沈纾星收回目光,与她漫步往前走,“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岁雪比了个数,轻声说:“我来自商留,没记错的话,从三岁开始,就住在商留了。”
刚逃离不久的那段漫长的日子又重现在岁雪眼前。
鲜血与白骨铺出的生路。
灵脉觉醒前,日复一日被关在黑暗潮湿的房间里,恐惧与呼救都是徒劳。
因为只是回忆起来也觉得太过痛苦难熬,岁雪放任它们变得越来越漆黑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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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风崖上,星光熠熠生辉。
林月河在万化的双槐林站了半个时辰,斜上空亦有一张星图似巨幅画卷展开,如凌风崖上的复制品。
“不是见天地。”林月河右手在眼前一挥,那张星图就消失了,她回头看着季安,疑惑又不开心,“也没听说过万化有复制星辰的术法,她到底在练什么东西?”
季安修的是道生,对此更一窍不通,在林月河非要逼他说个所以然的目光之下,不确定道:“无上者都有自己独创的术法,山令应该也会教她。”
林月河一听就更恼了:“我现在都想不明白,山令尊者怎么会收一个废物为徒?难不成教一个废物还能教出成就感?”
“她既然被无上者看重,想必是有过人之处,不可能是真正的平庸之人,小姐还是不要轻看了她。”季安犹豫之后还是说出了口。
“季安,出了明月州,你倒是学会教我做事了。”林月河哼笑出声,趾高气扬地看着他,“我爹只是让你照顾我,不是让你管着我,怎么,你这就先把自己当明月州未来的州主了?”
“不敢。”季安垂眸掩下眼底阴霾,避开她的目光。
“知道不敢就好。”林月河嫌恶地睨了他一眼,双手负在身后,脚步轻快经过他身旁。
季安扭头:“小姐要去哪里?”
“去找江妄。”林月河尾音拖长,有一丝不耐烦,偏要提起江妄,“白露生的余毒还没完全消除,我得给他多送些秋草结过去。”
服用白露生之后,体内就会残留毒素,用的次数多了,会对心智造成极大的伤害,需要用一种名为秋草结的飞虫来消除。
秋草结原本出自明月州,其他地方的一些异生之人也能培养出来,不算难得。真正难得的是用来喂养秋草结的八叶莲。
江妄为了不在沈纾星的剑下输得太多,令他刮目相看,已经用了好几次白露生。
明月州州主之女林月河,恰好拿得出足够多的秋草结,可以让向来嚣张随性,脾气古怪的江妄听几句她的规矩。
季安扬声道:“程湛如果知道有人凭着一张与他有三分像的脸,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小姐的亲近,该觉得不值。”
“你给我闭嘴!你有什么资格提程湛的名字!”林月河转过身,季安身后的落叶飞卷,缠绕成一根长鞭,四周有一丝丝灵力如火线般噼啪炸响,狠狠抽在他的脊背上。
季安原本可以躲开这突如其来一击,却偏默不作声地受了下来,被一鞭子抽得跪在了地上,灵力残留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中,如火星般往骨骼中灼烧。
林月河看见了他眼里这次没藏好的冷肃,心情竟好了起来,故意挑衅道:“生气了吗,你怎么不对我动手?季安,你季家想要明月州,我爹答应给就给了,合作而已,和谁合作都一样。但你得记住,即便将来我嫁给了你,也不代表我认可你,我打心里觉得你恶心不堪。若是有机会,我也会杀了你,就用你杀程湛的手段。”
季安擦了下嘴角的血,没抬头看她,在听到最后几个字时也不过轻笑了声。
程湛是怎么死的来着?
州主府的地下枯井。
被挖去双眼,缝上嘴巴的青年。
流火般飞坠,落在他仰起的脸庞上的一道杀咒。
被血浸透的破碎衣料,遮盖井底青苔与淤泥的满地肉渣血沫,蜷缩在角落的一具完整骨架。
凌迟之后的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