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根黄鱼的激励下,王砚砚要求先验货,得看看那“小黄鱼”有多小?哪里料到严华回卧室摸索了根出来,掂在手里沉甸甸的。
王砚砚没出息地死盯黄鱼,沉淀近百年的黄金光泽温润,厚度喜人,“不会是假的吧?”她问。
“假的你就别信啊。”严华拍她的手,拿块帕子仔细擦着黄鱼,“晓不晓得一根是民国度量衡的十两,换成克数就是310克。”王砚砚的脑子飞速转圈:回收价四百四十来块,一条折人民币十三万八千多——她一开口就是每人五条,怪不得自己的父母恨透了偏心老太婆和捡了大便宜的严华。
命,都是命!王砚砚咽下口水,“我们应该怎么做?”
严珑却有些退缩,“姑姑……我要准备考试。”还要买菜做饭、接送辅导孩子加在咖啡馆打工,她压根没时间赚黄鱼。再说议题字数越少,文章越不好做。追认烈士?她家又不是开民政局的。要让人家追认,正本溯源得往前推好几十年,还要文字语音影像等证据,是这么简单的事吗?还要写点文字流传,姑且不说二本吊车尾的严珑不是写字那块料,她王砚砚也是半块学渣。
她做事之前喜欢思前想后,尤其还想到,如果父亲严兴邦和母亲王红娟知道自己“又不务正业”,她这家里蹲岁月岂不更要如坐针毡?
严珑脑筋转十几道圈时,王砚砚已经掐住她脖子,双目睁圆,“必须答应!你脑子糊涂了?和钱过不去?”再转向严华,说她们什么时候签约?押金和预付款怎么合计?如果只追认了烈士却没写出东西来,这个价格怎么算?反过来又怎么算?如果这事特别难做但是她们已经付出了实打实的时间精力,这笔账还要怎么算?
“你咁叻嘅!”严华笑着收起黄鱼,看着侄女,“我知道你想什么的。但这件事呢,总比在家和菜叶子肉排骨打交道有意义。再说两个人做好过一个人,还有,你偷摸摸别让他们知道不就行了?”
最终磨得严珑同意,严华给每人转了两千块活动经费。至于如何活动?找谁活动?活动多久?严华一概不管,只说费用在黄鱼之外,相当于白送。至于签约,严华说“签你老母”,爱干不干。
天色暗下,春风细雨斜擦大溪,转过屋檐,最终落入后院梅树上。从赚钱的鸡血中回神的王砚砚猛然意识到,那里埋着两个人呢!胆子再大,她也不禁汗毛竖起,后脑勺溢出层凉飕飕的冷汗。严华阿姨怎么敢天天和两个死去的人生活在一个院内?春天瞧那梅花多多蕴粉含血的,能不想到地下的人提供了什么养分吗?
感受到这股寒意,王砚砚回吧台向严珑靠近。这些日子与她一同干活,王砚砚又重温了小学时坐严珑身旁的安静。那时每次她和别的同学打打闹闹疯玩后,回座位往严珑身上一靠,肉垫子暖和软乎。再趴在她胳膊旁睡会儿,总不用担心她忽然抽手让自己脸蛋撞到桌面。
此刻的严珑正在核对账目,摆设一样的计算器在王砚砚靠近时发出一串无序的女声:归零归归零零零……
“喂,金蔚是1吧?她好喜欢撩人。”王砚砚又八卦开。
严珑觉得王砚砚脑子这些年是不是在卖房子时被磋磨坏了,这当口怎么能提起那个诗意横断的清早?她自己还是始作俑者呢。但关于铁蹄、1、0、攻、受等敏感问题,严珑那双戴着隐形眼镜的眼睛就像蒙了层雾,含混不清地定神两秒,最后憨厚老实地摇头,“我不知道。”
回答的简单并不能终结严珑大脑中的复杂,她做题时经常脑筋短路,思虑起这些有的没的问题却蛮深远:金蔚和我暧昧那段时间其实冲着王砚砚来的?她以为我和王砚砚从小认识,能透露对方不少事儿?要找汉子的王砚砚面对金蔚的撩人却像看戏一样置之度外,王砚砚果然是个没心没肺的直女。
刚收到两千块活动经费的王砚砚摊开手机放图,说金蔚真有意思,又专门给我留了巧克力蛋糕。人太受欢迎也不好,你看我回家这些日子都胖了。说着便拉严珑的手附在自己穿了三层衣服的肚皮往深处按,严珑吓得猛然抽手,说“哦”。
两人间的交流便告一段落,严珑等到五点半要回家做饭,王砚砚狗皮膏药一样再次贴过来,“严珑,一会儿你姑姑和你都回家吃饭,就我一个人在这……”
“不用怕,她们都是很好的人。”严华注意到王砚砚的情绪,轻声安慰女孩。
“我不是怕这个。”王砚砚说她毕竟一个人敢去公墓,一身浩然正气鬼神也要给几分面子,她就是想起两个女人的骨灰可能做了那树的养料,就觉得怪异阴森。
“这你还真得要留点心。”严华的表情严肃起来,“你还爬上树,惊扰了六姑婆们。小心她们晚上来找你。”
王砚砚愣是没再吱声,左顾右盼后从咖啡店内装饰画上抽出一根细桃枝插在口袋里,既没有去金蔚店里吃蛋糕,也没回自己家用晚饭。一个人垂头忙在店里一个多小时,不时感受着脑后阴仄仄的凉意,就是不回头。
快七点时,严珑先回来了。她还携着一桶不锈钢饭盒,盛着满满的汤水饭菜放在王砚砚面前,“吃吧。”
王砚砚貌似挑剔地揭开,皱皱鼻子勉为其难地吃了一口,随后呆住,“你做饭还挺厉害。”再也不矫情的她趁着店里没什么人,就和严珑商谈团队工作事宜。
“先是查家谱。”王砚砚塞得嘴巴圆滚滚,“两个人一个姓贺,一个姓王,怎么都是六姑婆呢?都躺在姓严的家里?”再吸吸鼻子,示意严珑给她抽纸,“我查我们家的,你查你们家的,记住,得复印或者拍照。这事儿明天我们俩碰头后交流信息。”
严珑点头,转身搓了块抹布擦拭咖啡桌桌面,王砚砚就捧着饭桶跟在她身旁边说边吃,吃急了又开始打嗝。严珑皱眉微微叹气,“你怎么不能吃完再说呢?”她给王砚砚倒水顺气,看着对方张开鲜红的唇口哈气,一如小时候吃自己辣条那般自作孽。
“谁让你老这副爱理不理人的样子。钱你也拿了,你得上点心啊。”王砚砚说你不要觉得我是只是为了黄鱼才这么热情,我是为了积德行善,为了帮助革命烈士魂归故里,也为了找回自己的初心。
严珑好笑,“你的初心是什么?”
“挣钱啊。”王砚砚没皮没脸的,又觉得这回答够不上她身为管理层的人设,正颜重新答,“闲着也是闲着。”
严珑又轻轻一笑,眼下的卧蚕往上提了提,肉肉的两小块在白嫩的脸蛋鼓得分外生动,王砚砚眨眨眼,“我以为她喜欢的是你呢。”
“搞错了吧,怎么可能。”严珑又开始套上事不关己的语气,“她可能想借我多多了解你。”
“你卖了我什么?”王砚砚往嘴里送了快香煎带鱼,手指捏住鱼身,随后抽出一排整齐的鱼刺。
“我没卖你。”严珑蹲下擦桌腿,王砚砚也蹲下看她的脸,“我不信,要不你让我看看你们俩的微信。”
这是“自证清白”的大好时机,严珑毫不犹豫地打开手机让王砚砚检查,对方放下饭桶迫不及待地用小拇指划到置顶位置,发现“王砚砚”三个字安然无恙地躺在那,才稍显欣慰地点头,“不错。”再定睛扫对话框,没有发现除了金蔚之外的铁蹄人影。点开和金蔚的消息栏迅速上扫,果然看到都是金蔚主动找严珑,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中间夹杂三两句鸡汤。偶尔几次金蔚提及一句自己,都是“王砚砚说”的样式打头。
王砚砚嘴角坠下,“你这人模样还说得过去,学历也还可以,她为什么惹完你再来惹我呢?”忽的,她眼睛亮了,“是不是她发现你是直的,觉得没戏了才来找我。搞半天我不过是你的候补,我就比你差吗?”
严珑的心随着王砚砚的脑回路上蹿下跳,搞不清楚她这番说辞究竟是为了表达对于往日霸凌对象没有被继续招惹的惋惜,还是最终刨除了严珑是弯的可能性,或者又在铁蹄面前搞起雌竞?无论如何,她算安全了。
更安全的做法是关心下王砚砚的汉子,“你相亲了?”
“还没。”王砚砚一点都没表现出对此事的排斥,“宋子闻嘛,我俩初中好像有过一段,那不是太小不懂事嘛。”她说宋子闻现在也没工作,在楠城还撞见他两次,都是打完游戏出去和哥们喝酒,“他父母也不逼着工作考试什么的,再不济人家还有羊毛衫厂继承。”
感慨着不同性别不同命,王砚砚问严珑,“你呢?真就这么死考下去了?”
严珑这两年越发像活在被漩涡包围的孤岛,想跳出去,怕被水淹死。要留下来,却收获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每天双眼一睁就得沉默片刻,等身心重新适应麻木的现实后,再机械地捞起题目资料自欺欺人——新的一天总归又开始了。听王砚砚说初心是赚钱,严珑倒佩服她的坦诚和清醒。毕竟严珑的初心已经模糊得快看不清,只剩下一句话:活着不被管。
死考下去,总归有件事撑着自己,总归也算个体面目标,总归有份向家里家外交代的充分理由。偶尔再有点暧昧,也算生活中的甜味素。严珑心里叹息一声,脸上的落寞在咖啡馆灯光下忽隐忽现。
王砚砚往嘴里塞着白菜叶子,安静嚼着等着,又安慰起严珑,“可以一边考一边赚钱。”她说现如今大学生就业暂时有点困难,原因在哪里?死读书的太多,懂技术的太少。要说赚钱的技术那才是五花八门,她细数自己干过的活儿,“我在按摩院里干过三个月,天天骑在顾客腰上推精油敷热毛巾,嘴上念着什么湿气穴位忽悠下,这就是技术交叉。赚也是能赚点,旺季一个月能拿一万多,但是手臂肩膀吃不消,累得碗都端不了。”但好歹落下了个手艺傍身。
严珑第一次听她提起这些工作里的事,没想到王砚砚在外竟然吃过这么多结结实实的苦头。
王砚砚又说自己在华美达前台也干过,扑克脸上挂着笑,脑子里却成天琢磨着这个顾客和小三一起来的,那个顾客是gay,乐趣也很多。自从这份工作后她对攻受10那档子事儿格外敏感,跟警犬一样嗅嗅味就晓得人家体-位。
王砚砚还说自己也想做主播带货,好歹这张脸也算丰华镇镇花,可看到大街上一溜对着手机若无其事直播的准同行们,个个长得都不比自己差,连个办公室和助理都没混到,便觉得这行饭也过于卷了。
“所以啊,能不能来钱、能不能相对轻松地来钱,才是我要考虑的。”王砚砚说你振奋点,回家仔细翻翻家谱,我们通力合作赚黄鱼,手头攒点儿,躺平时心里才不会慌。她说严珑,“你样样都好,就是被家里保护得太仔细,没怎么接触过社会,从小就知道念书。”
严珑同意她的说法,可无助于看清自己的模糊面目,她吃喝不愁,不用交房租,放任日子一天天过去也没什么不好。温水煮青蛙是死,蹦跶到深水浮不上来也是死,有什么区别?
可王砚砚不这么想,“起码赚了黄鱼你可以搬出去住,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严珑的视线胶着在她手腕上,想看到她以前酸痛得端不起碗的痕迹,轻声问道,“砚砚,你为什么那么有动力赚钱呢?”
“不赚钱,我父母怎么瞧得上我?左邻右舍怎么瞧得起我们家?不赚钱,怎么给家用付房租吃饭?不赚钱……要是赚钱都比你少,那我可是样样不如你了。”王砚砚笑着洗饭桶,“哎,洗好我就去金蔚那里坐坐。”她回头对视严珑片刻,眉毛挑了挑,“我发现……我怎么看不透你呢?”
“看透我什么?”严珑不解。
王砚砚扭头洗碗,“幸亏你不喜欢金蔚。”
“哦。”严珑问为什么要加“幸亏”?
“我担心你眼光啊。”王砚砚不悦地嘀咕了声,“可你又不是,我也稍微放心了点。但是,你别找那种肚子长黑毛、T恤拉到□□、肥肉两百斤的汉子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