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化 第37章 第 37 章

磁悬浮高铁行驶着，穿过碧波湛澜的海下隧道。轨车窗口旁，映照出边律一贯漠然的脸，眼前花花绿绿的浮游生物掠过。它们奇形怪状，五彩斑斓，有颜色诡丽的八爪章鱼，有黑黄相间的游动水蛇，更有散发着银光点点的绚烂水母。

也是这一班车，今天不巧错了票，于是他买的无座。

边律骤地在这样熟悉的景致下，想起了曾经那段孤身上路求学的时光。他一贯坐的硬座，因为其他的太贵了，车厢里的人又多又挤，来往身份各异素质不一，烟味泡面味混合着孩童喧嚷和游戏吵闹糅乱得闹嗡嗡的。

孤单，充实，向前，迷茫。

他话少，但他喜欢观察别人。

车厢里，人间百态。他看到面黄如枯的人眺望窗外，指甲缝里都是黑色的污泥，他想这人多半是个工人；他看到年轻的女孩嘟着嘴玩自拍，他想她可能是个初中生；他还看到男人操着家乡话，跟隔壁带着厚眼镜的老人对国家大事高谈阔论。他想到了‘少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那句话。

联想到自己，他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我想成为怎样的一个人？我想度过怎样的一种生活？我想拥有怎样的一个伴侣？

他心烦意乱，收回了眼睛。又点开了贴吧想看，吵来吵去没个意思，他点开了安境发来的那项任务，但翻了两眼却又没耐心继续读下去。——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失落着什么。

他定了定神，他觉得是**：我想要的东西太多了。有钱、有身份、有名望、有价值……就像安境一样，甚至要比他做得更好，他对这个人有着亦敌亦友亦爱亦憎的扭曲心理，并且在日积月累的共处中他愈发了解到了彼此心中的恶兽。

他们都是权欲的奴隶。

当边律看到安境发来的那句话时，只有冷笑。他终于暴露了，他也终于看透了安境这种人的底色，精致利己下的自私刻薄，那是符合政治学厚黑学的虚伪演绎。

而他也逐渐地被安境异化成了同类。除却性，除却爱，除却他们外貌赋予彼此的赏心悦目，还有一种名为心心相惜相见恨晚的作呕感。

为什么作呕呢？因为那是独属于聪明人之间的乏味，那是直觉，一眼就能轻易看透旁人心理，那种感觉真的，很没意思。毕竟伴随着智慧与之而来的也有一种名为舍我其谁的孤傲。

聪明人会让蠢人嫉恨，哪怕他们不一定是傲慢的，但在蠢人看来，聪明人散发出来的光芒刺到了他的眼睛也是一种错处。

边律自认为是一个蠢人，他嫉妒安境。

满级人类毕竟是少数，所以他们很难找到同类。也没有朋友，他们不需要朋友。情绪价值换句话说不就是一种逢场作戏？随着年龄增长的不仅是阅历，更有情绪阈值。

但是，边律也并非如安境所料那样肤浅。他不好色，也早已过了对擦玻璃扭屁股美女网红举旗的那个年龄。

但对于安境的骚照，他还是极为配合身份真情回复：

-所以除了我，你还对其他人发过吗？

安境发了个小黄脸表情包，嘟着嘴眼神飘忽双手指尖戳着。

他没直接回答，算是默认。

边律冷哼了声。抬起眼皮，眼底还是闪过了一丝疲惫无力。难过？不。他心里闷得慌，他深谙自己只是个青铜，比起安境这种玩人心的王者来说，他真是太嫩，太幼稚了。

对于安境来说，恐怕自己真的跟他的所有前任没有区别。

这实在是一种堪称丢脸的经历，毕竟亲密关系中，从来没有对错之分，谁在这段感情中处于绝对掌控地位，谁就是胜者。——总之现在的边律输了，彻彻底底。因为他对安境动心了。

哪怕他问过，他疯过，从安境口中得到了一句句所谓的爱，可那又能怎么样呢？边律自打开了安境手环，看到了他仿佛无心透露给自己看的结婚照，边律就猜到了——他故意为之。

复合之后，安境还是在算自己，还是在防备试探自己。

边律甚至连戳穿都觉得没必要，太累了，太没劲了，这可能是一种出于特殊时代下的谨慎，但是边律真的会觉得，他们之间比逢场作戏还要虚情假意。

都像极了各取所需，互惠互利。

“so……世博会你打算带他去？”程佳澄说着，给靠车头小憩的安境递了橘汁罐头过去，那边的警察城管医院工作人员负责料理善后，倒是凑合了他们这些个操盘手闲聊看戏。

“嗯。”安境叠着手，怏怏不乐。程佳澄只勾着唇，点评说：“他知道得越多，恐怕就会变得越像咱们。我们这些有觉悟，兜里永远揣着颗子弹留给自己，但是边律……哎，安境，真要到了必须跟他说再见的那天，你后悔吗？”

“我看起来像很在乎自己死活的样子吗？”安境冷着脸说。

“不不，我没说你怂啊。”程佳澄比划着说：“大家伙都知道你坚定，你思想正确屁股从来不歪。就是这人啊，他只要是个人就总会有七情六欲，你死了一了百了了，就不考虑考虑人家边律感受？要我说你赶快跟他断了得了，别糟践人家。”

“我去程佳澄，咱俩是一家人吗？”安境好烦，点了根烟抽。

程佳澄一看到那熟悉的标就给他拔了，老妈子似地忿忿不平：“真恶心你们这些玩套路的，心都脏。想死直接一枪崩了自己脑门不就得了，非搞尼玛大义啊革命啊，作秀给谁看呢？”

安境不搭理她，只倚在车前吹着风，没吭声。

程佳澄见到他那张桀骜不驯的脸就上火，又像是为边律鸣不平，正声说：“你要是真喜欢边律，就别拉他入伙。但你已经拉了他入伙，那就别觉得对不起他！在这儿唉声叹气儿女情长婆妈得很！”

“别落得个事没办好，心也没捞着的烂摊子。”程佳澄槽他，“既然喜欢就好好谈，能过一天是一天处着，想那么多远的虚的事情干嘛？我告诉你人家缺胳膊少腿的照样活，你一天到晚忧这儿忧那儿有必要吗？没病死自己都先给愁死了。”

“我跟你这种人有什么话题？”安境翻她个白眼，转身想走。

程佳澄偏不信这个邪，拽上他胳膊跟上去继续道：“哦，行，我段位不够，不配。现在人边老师才是你的灵魂知己是吧？那你整天跟他从早聊到晚，这个。”她翻出了安境兜里的烟。

指着那上面的kiss me标志，说：“你敢告诉他这是果烟吗？还有……”她继续翻动着安境的包，在他的推搡下掏出盒药，“这是w-yh抑制药丸？红色的是。蓝色的是什么，诗粉！你敢告诉边律吗？安境，我的哥啊，你连我都不打算瞒了。哦，对，还是江医生我才知道的。你为什么不敢告诉边律？”

“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安境却啧了声，不打算说下去，他换了话题，同时抬手示意程佳澄闭嘴。

他认真解释：“我们的确拿荧光物质没办法，但快找到彻底遏制荧光物质扩散的办法了，白博士对抑制剂的研发已经进入了新阶段。也就是证明了，以后荧光物质哪怕填满了人体都不再致死！”

“你就等着那一天？”程佳澄骤地大吼，“那万一等不到呢？！”她说着说着，眼眶泛起了红愤怒：“你最好就直接去死！最好！不要跟我说什么你还有命活！给我希望然后呢？然后你……你就死了，谁来给我个交代？总而言之……我。”

我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

说着说着，她动容的情绪又化火山喷发为岩浆冷却，她颤声，说不下去，抬起手咬了咬手腕，忍着泪意看向安境，砸了他胸口一下。

安境叹了口气无奈，把程佳澄揽过来拍了拍肩头，柔声劝慰：“谁叫我们是执政子女呢，身先士卒，理应如此。”

“但确实，人与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程佳澄抱着他，安静地泪流满面说：“你抽果烟吸诗粉几年了吧，还只是肺，要是其他人，恐怕，早没了。你居然，连我也瞒着不说……”

“是，我身体素质不错。”安境说得恬淡释然，“真要想得长出荧斑，还是吸诗粉来得最快。我不敢用多了，我只是想得病，没想真去吸.毒体验那种爽感……做到哪一步，我心里有数，一直以来也都配合着白博士的医疗和观察，放心吧我没事。”

“安境，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为什么非得。”程佳澄越想越难过，她哽咽着，抓着安境的衣领攥着不放，唇瓣被触，安境用指尖阻拦示意她不要激动，他带着微笑：

“因为我不想我爸太辛苦。”程佳澄随着他这话瞪大了眼睛。

她心神俱震，想起了他十九岁进精神病院的那件事，安境被他爸发现家里私藏诗粉和果烟后，把他差点给打残，然后送去精神病院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回来之后，安境还是那个安境，偶尔爱笑，偶尔会闹，只是程佳澄却总是在他一个人独处时，从中窥得落寞孤寂的影子。

人还年轻，心却变了，安境仿佛已经老了同龄人几十岁。

“什、什么意思？”程佳澄好好奇，但她对上安境漠然的脸，就知道自己是得不到答案的。

“因为我不想我爸太辛苦。”安境还是那么回答，只是补充，“他们选中了我，跟我爸无关，而是因为我，只是因为我。因为我心甘情愿，因为我一定要我去往我想要的那个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