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和妖有什么区别?”玄衣曾告诉孟依依:仙即善,妖即恶。有过世人大声喊着降妖,却从未有人大叫要除仙。
“那要斩仙台做什么?”玄衣又说:仙也是会变坏的,变坏了的仙就要斩杀。
“那……如果妖修成了仙是善是恶的?”玄衣笑眯眯:仙便是善的。
“若又变成妖了,斩仙台斩不斩她?”玄衣轻轻捏了捏孟依依的鼻头:你哪儿来这么多问题?
这是很久以前,玄衣同孟依依说的。他说,善仙恶妖。但是孟依依知道,薛瞳并不坏,哪怕薛瞳不知道为什么返了妖界,她也绝对不会是坏人。因为仙人是仙人,才觉得自己是正道,孟依依告诉自己,也告诉陆言之:“不会是敌人的。如果是她,你可以不同保护我。薛瞳是绝对、绝对不会伤害我的。”
孟依依站起身来,她看着陆言之的背影,突然有些心疼。陆言子永远是他们四个人中的孩子王。对他来说,年纪最小的薛瞳就好像自己家的妹妹一样。孟依依不知道,陆言之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说出,若成了妖的薛瞳做出伤害依依的事情,便会执剑相向这样的话。
孟依依走上前去,轻轻拉住陆言之的手,无奈穿过,又一次尝试,直到差不多合上。陆言之却一下子捏紧了拳,低声哭了起来,压抑地,无措地。孟依依不舍得,她的小少年,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啊,究竟做了多少努力呢?最终却也还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妹妹落到黑暗无际的地方去。
很久以前,穸以一不小心往才有些许意识的薛瞳身上倒了一壶仙酒,薛瞳生在妖界,本是小妖的,被这壶仙酒弄得不仙不妖的,穸以也不想负责任护着她,尚小的薛瞳不得保护,险些死了的时候,是陆言之强行拉她上了仙界。不管是因为自己真的同情这个小妖,还是因为孟依依实在苦苦哀求得不行了,也没有改变她最后成了仙的结果。而再度从仙变成妖,要忍受了剔除仙骨的痛苦,又要忍了重新长出妖骨,骨骼一节一节重组生长的的剧痛。
玄衣不相信有什么人真的能够忍受这样的痛苦,所以他不回应孟依依最后那个问仙再度成妖的问题。
“依依,如果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强拉她成仙,薛瞳她现在会不会就没有那么痛了。”陆言之喃喃。如果她不成仙,即便做了一世的山精妖怪,只要待在灵气馥郁的地方,是不是就可以安然度过这一生了。
“可是,陆言之,小瞳为什么会突然变成妖了呢?”孟依依觉得奇怪。
陆言之似乎也想到了这一茬,冷笑道:“通天镜。”想到这儿,他拔腿就往外跑,孟依依伸手去抓他,却拦了个空。看着消失在月色中的陆言之,孟依依默默坐回洞口那块地方。
陆言之驾了云,飞上九重天。九重天上,永远没有黑夜。但这个地方,却有许多连神仙也不想踏足的地方。九重天上,有着藏书阁,还有那高及天穹的天规,杀仙无数的斩仙台,以及那可知晓过去未来的通天阁……
通天阁外,穸以站在一块石碑前,静得好像也成了石碑。两百年来,年纪最长的穸以已经化开了过去的模样,长成了极其潇洒的人,墨色的发随便束着,一身红色的长袍,比女子还要好看。陆言之与穸以擦肩而过,却一把被穸以拉住。“喂,干嘛去!”穸以慵懒的口气惹得陆言之颇为不满:“薛瞳一定是在通天镜看到了什么才做了这样的决定!我要去看看!”
“你看不到的。”穸以松了手,转头就走,“每个人只能在通天镜看到和自己相关的过去和未来。”“那你呢?你看到了什么!”陆言之问。穸以故作高深地点了点陆言之眼前的那块石碑。
天界,唯九重天的日光用不落下。那光洒在石碑上,石碑上的子闪闪发光:通天阁内通天镜,通天镜内显天机。天机泄露天劫至,天劫至时天雷劈。
通天阁从来不是禁地。活了成千上万年的仙人们利用他来回忆往昔,却从来没有仙人用它来窥探未来。如果未来已成定数,窥见未来却无法改变未来的无力感只会让人更加崩溃。从来没有人停止尝试改变未来,可或许到了最后,正是试图改变命运的做法,,使命定的那一天如期到来。
陆言之从那一日起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他默默做着和从前一样的事。这让孟依依很难过。这天夜里,陆言之和往日一样,在洞口晒着月光。许久未出现的玄衣踏了月色从天而降。他每走一步,他脚下无形的月光便凝在一起,为他铺成如玉一般的台阶。
他依旧是那身衣袍,未深一分的银白的发,脚下踏着白玉做的鞋屐,让他看起来悠闲又自在。他的脸上,依旧是常年未变的笑,他随风而来,落在陆言之面,继而快不又从容地穿过陆言之,行至孟依依面前。陆言之根本看不见他。
”依依。三百年了,你可想通了什么?”玄衣看着眼前出落得愈发明媚好看的少女。这三百年里,陆言之和孟依依也再不是从前的孩童模样,而是长成了凡人十七八岁的样子,怕五百年真的过去,那个吵闹的丫头,就要变成亭亭玉立的女子了。
“师父。”孟依依把手搭在结界上,“让陆言之走吧。”让陆言之走吧,回到他的生活里去,去和穸以喝酒,和他哥哥骑马,去参加天界大大小小的宴会,去抓山精妖怪……就是别让他继续一个人闷在这里了。剩下的两百年,我自己可以熬过去。只要每天学着他一样一样地去做他做过的事情,两百年便也就这样过去了。他这样,会闷坏的,一口气堵在心里,慢慢会成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