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湖金 第7章 第 7 章

博彤带着人回了丞相府。她不知道，第二天都护城里的各大首饰行都接到了一桩生意：有位客人，要以千金博一笑。要求他们拿出店里最好，最精美的首饰，送去官驿待选。凡是被选中的首饰，除了正价购买外，还将一笔丰厚的奖金。

这生意听起来有些不靠谱，但不知各位首饰行的掌柜们是怎么确认的，竟然真的纷纷将自家最好的首饰仔细包装，派专人专车送去了官驿。

都护城地处东西往来要道，万商云集，财货汇聚，任何生意上的风声，都会瞬间传遍街头巷尾，从院墙高深的朱门大户，到街头陌巷的小院，甚至城外和羊群挤在一起，抬头仰望星空的牧羊人，都可以在同一时间共同品咂这些激荡人心的风云故事。

那些首饰果然送来了吗？到底选中了哪家的首饰？千金博一笑，是什么样的佳人才值得这么大的阵仗？又是哪家的风流浪荡子出这样的手笔？

送选的期限是两天。两天里，一辆又一辆来自各大首饰行的马车停在了官驿门口，须臾之后又接连离开。

这两天里，官驿大门敞开，驿长，驿员，礼部官员等纷纷涌入又涌出，但这种繁忙之外，又别有一番安静。那些护送珠宝的马车消失了，那位住在官驿内的客人，却始终没有露面。可没有人灰心，更没有人怀疑，都护城没有戛然而止的故事，只有一段又一段的轰轰烈烈。

三天后，官驿大门敞开，在无数默默目光的注视中，在几骑高头大马的护卫下，一辆华贵的马车驶离官驿，向东城而去。马车出现的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答案要揭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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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就是千秋节，经过长达数月的准备后，各衙长官终于可以略松一口气。这日下朝，各职官归堂闲坐，说起了城中这两日的新鲜事。

“可知到底是哪家的小娘子？”

挑起话头的侍中捋着胡子摇头：“尚未知啊。可惜，我家的孩子都成了婚，不然也好好打听打听。”

一旁的人都笑了起来，一个年轻少卿笑道：“老大人若是想看，也不必非得赔上自家子侄，改日我家设宴，或可相邀...”

一语未了，忽然有人撞了撞他的手肘，少卿正疑惑，忽然丞相和大王子先后谦让着走了进来，堂上人于是纷纷起身行礼。

安佑笑道：“刚刚在门外，就听到各位的笑谈，在说什么，这么有趣？”

黄侍中笑道：“想起三日后就是千秋节，千秋繁盛，举国生辉，我等不免喜形于色，一时忘怀，玩笑了几句。”

“原来如此。”说着安佑向庾昭明一延手，“大王子，刚才所谈之事，可否到我公廨中再详谈一番？”

从进来就一直没有说话的庾昭明微微颔首。堂上众人再度起身，目送他们二人而去。刚刚话说了一半心中存疑的少卿回头找那个提醒自己的人，就被这位同侪悄悄拉走到背人处，埋怨道：“你情况都没弄清楚，就敢接话玩笑，也太大胆了些。”

侍中一听，连忙拱手：“我确实不清楚，还望仁兄指点。”

“指点倒谈不上，”这位同僚回头看了看，又走进一步，“你难道没有听说，最近城中多了一位小娘子徜徉游乐？”

侍中仍然没联系起来：“这城内驾马游乐的小娘子太多了......”有什么问题？

“出自丞相府，据闻是丞相的妻侄。”同侪压低了声音。

丞相的妻侄，那不就是？！侍中顿时变色，忽然后退一步，向眼前的同僚大大作了一个揖，谢过他的提醒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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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中，从官驿出来的华车骏马停在了金风园门前。与此同时，一辆翠羽华盖也驶离了丞相府，逶迤而来。

金风园是一座对外开放的私家园林。园内小桥映带，花木扶疏，水泊澹澹。站在园中高楼上，纵目远眺，宽阔的水面之外，就是黄沙碧天，润泽与干燥比邻而居，相互映照，让人的精神陡然一清。

博彤到时，门外前已站满了护卫。和上次一样，一名侍从上前，确认博彤的身份，冬青递出请帖，确认过正是博彤本人后，那侍从躬身扬手：

“殿下正在澄清楼等候小娘子。”

博彤领着人，向园内走去。

澄清楼就建在大湖之畔，楼下有一个花园，沿着蜿蜒小径，越过重重护卫，博彤走上了三楼，曹仁穿着一身华服，背手而立，正微笑看着她。

博彤走了进去，冬青等人再度被拦在了门外。“给她们上些茶点。”曹仁对外吩咐了一声，走上来无比自然地接过了博彤手中的帷帽。

放下帷帽后，曹仁转身看博彤的脸。窗外就是碧波黄沙，强烈的色光几乎要刺得人一个趔趄，可即使如此，博彤的容光依然丝毫不受影响，曹仁满意的笑了起来。

既然来金风园，赏景自然是第一要务。博彤站在窗前远眺一回，忽然发觉曹仁一直没有说话，转身回头，愣住了。

大大的圆桌上，不知何时摆上了九个盒子，每个盒子都敞开着，宝气氲洇，珠光互射，竟然硬生生抬起了一片宝光迷离的空间。曹仁就站在这些盒子背面，满脸筹谋在握的笑。

博彤很快回过神来，她看了一眼那些珠宝，又看向曹仁，问：“今天大王子是打算拿这些珠宝来招待我？”

曹仁大笑：“当然不是。这些不过是玩意儿，正菜是一道我曹国的佳肴，此刻正在楼下烹制，还请小娘子莫急。”

说着他一指桌上的这些珠宝首饰：“那日见了小娘子，回去后我左思右想，总觉得该在你的容光上再加点东西，于是命人从城中首饰行里搜罗了一回，这几件东西略微算入得眼。小娘子不妨来看看是否有喜欢的。”

博彤走了过来。曹仁说这些东西略微算入得眼，这是他谦虚了，依博彤来看，每一件都精美绝伦，价值不菲。她看了一回，抬眼一笑：“都好看，我都喜欢。”

曹仁当即打了个响指，向门外道：“把这些都收起来，放到小娘子的马车上。”

门外一名侍从应声，从门口走了进来。

“慢着！”博彤不得不出声制止，她看向曹仁，“刚刚只是玩笑，现在我知道大王子的慷慨了。让我再看看吧。”

曹仁挥手让人退去，走到博彤身边，低声笑道：“怎么，小娘子这是不好意思全收下？”

博彤微微侧头：“倒不是不好意思，主要是我怕大王子以为我说大话，上回还夸口，说不缺珠宝首饰，转眼就来者不拒，照单全收。我脸皮薄，做不来这种自己打自己脸的事。”

她一边说一边绕着桌子细细观看。曹仁跟在她身后，满脸笑容：“这是小娘子多心，谁舍得打小娘子你的脸呢？我巴不得小娘子全部收下。”

博彤莞尔一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虽不是君子，说出的话也从不反悔。”说着，她一指一只金丝垒就镶珠嵌宝的金钗，“这只钗倒有些意思，我试戴一回，大王子帮我看看。”

说着，她取了那支金钗往发髻上插去，曹仁也果然亲手执了铜镜，来照博彤。博彤从镜子里左右看了看，取了下来：“好看，就要这只金钗吧。”

这支金钗好固然是好，却并不出奇。通过这两次与博彤的往来，曹仁已经知道博彤的性格，于是笑了笑：“你选它，难道是怕选了更好的还不起我的人情？”

博彤有些惊讶：“不是送么，怎么还要我还人情？”

曹仁一双微微带着黄色的眼睛如琉璃般反着光，他定定看着博彤，最后却只能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

博彤宛然一笑。

桌上的盒子都撤了下去，博彤选中的那支金钗连同盒子一起交给了冬青。侍从们重新换上茶水和干果点心。博彤坐在桌前，品茶吃点心。曹仁歪在榻上，一手撑着头，看着博彤。

窗外日光太盛，从他这里看过去，博彤与窗外风景几乎融为一体，仿佛一段黎明的剪影。

“千秋节后，我就要动身启程回国了。”他忽然说。

“要我提前祝你旅途顺利吗？”博彤问。

就这一句话，把曹仁的那些酝酿全部绞碎，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忽地坐起，恨恨道：“小没良心的，我为你花这么多心思，你连虚留一句都不肯？”

博彤一手支颐，反问道：“为什么要虚留？留了你，你就能留下来了？”

曹仁更加恼火：“你就没有半点动心？”

博彤笑了，问：“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曹仁恨恨瞪着她，忽然背过身，又躺了下去：“我什么话都不想听！”

博彤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昂首转头看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