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诡异的氛围在众人中弥漫开,心思不明的各种视线落到曲聆烟身上。
曲聆烟抿唇,坦荡地接受了这忽如其来的任务。
林译官在她身后差些跳起来,若不是眼下的人是院首,他早就上去拽着人质问起来了。见曲聆烟如此淡然,心中不甘更甚,嫉妒之意浮在脸上。
初入官场便接到如此重任,更何况昨日还遭一场刺杀,可这对她升职来得太及时了。
译官这些年人员变动不大,要是次次推脱,她就永远都只是一个小译官了。
对着林译官嫉妒的模样,曲聆烟在趁他人不注意时给了对方一抹笑。灿烂的笑容狠狠刺向了林译官的心,一时脸上什么表情都有,双目发红。
曲聆烟不以为意,俏皮地眨眨眼准备下班跑路。
烦人的同事都再见吧。
好心的上司多来一点。
*
竹幽居坐落在曲府的角落,虽以竹取名,但整个曲府上下连根竹子都没有,更别说是她这种本不受重视的棋子。
面对明显进行翻新的竹幽居,曲聆烟挑眉一笑,曲宏达居然开始拉拢父女关系了。
曲聆烟大步流星地走进庭院中,揪住新买盆栽的叶子,若有所思地观察周围的一切。
侍女忙在院中小桌倒起茶,半咬着下唇,露出一副纠结神情。
近几个月相处中,曲聆烟也差不多摸清了身边人的性格,尤其是自己的侍女小舒,是个不苟言笑,非必要交流不会多说一句话的人,难得见她露出如此纠结表情,一时来了兴趣。
侍女犹豫许久,终是下定决心开口。
“小姐。”她小心翼翼唤道。
曲聆烟心情不错地拿起茶杯,笑意盈盈,偏头示意侍女继续说下去。
“刚才大人过来问,听有人说,可能有件大事会交给小姐办。”侍女给空了的茶杯添上茶,余光中观察曲聆烟的表情。
曲聆烟用纸制扇子微微扇着风,听完不语,最后朱唇轻笑,“天机不可泄露。”
她也是刚知道这件事,按时间来看,曲宏达比她还要早知道,是谁告诉他的?
曲聆烟想到这里,半垂着眼,从心底感到了一丝危险。
侍女不断换着花样问话,始终没从曲聆烟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最终以曲聆烟往她口中塞了个新鲜的果子强行停止行动。
自今日她回府后,曲父曲母都陆续派人来探自己的口风,各种玩意层出不穷,虽然没什么贵重的物品,曲聆烟还是感受到了拥有权力被人众星捧月的感觉。哪怕送来的东西都被曲聆烟叫人送了回去,心中仍是一番自在。
但曲聆烟没想到,连曲俊周都亲自来了。
看着堵在自己面前的曲俊周,曲聆烟陷入了一丝迷茫。她和她名义上的哥哥,关系不太好吧?难道被自己骂了一顿后回心转意准备重新经营兄妹关系了?
不,按照她对曲俊周的了解,他不是那样的人。
她本以为曲俊周应该知难而退,从此好好读书,没想到这人还会站到自己的面前。
两人对视几眼,不约而同低下了头,都是一副不想见到对方的样子。
曲俊周一咬牙,开口道:“听说烟儿你可能要出远门,我给你带了些……”
说完就让身后的小侍上前。
曲聆烟皱了皱眉,拒绝道:“不用了。”
“银子。”
几乎是曲聆烟话音刚落,曲俊周才说完最后一个字。
两人的气氛中出现一瞬间尴尬,曲俊周刚想让小侍拿走,就见曲聆烟飞快地从椅上跳起,从小侍手中接过银子往侍女手中塞,口中念念有词:
“哥哥过来这么客气,小舒给哥哥倒茶……不不不,烟儿亲自给哥哥倒茶。”
说完半强制将人按在椅子上,为曲俊周倒了满满一杯茶。
曲俊周对着满茶,死活不肯喝一口,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去,离去时额头上冒着汗,眼神惶恐,连手都有些发抖,恨不得一步就跨出院子,用着奔跑般的速度快速离开竹幽居。
对于曲俊周的离去,曲聆烟并不在意,她拿过侍女手中的银子颠了颠,还挺沉。
不管是曲父送来的字画,还是曲母送来的新衣,都比不上哥哥送来的银子。
曲聆烟心满意足,往口中又塞了个果。
*
青砖红墙,威严的气势压得众人喘不过气。
“如今析节主动示好,不过是指定几位译官陪同使者回析节交谈,又有何不合规矩之处?”
高座上身穿明黄色衣袍的男人缓缓开口,让众人皆如站在薄冰一般,连呼吸声都是轻的。
陈渊垂着头,思索片刻还是提道:“陛下,臣认为析节敬王主动提要宴会上为析节皇室翻译之人陪同,恐不是只有表象一般简单。”
盯着皇帝的视线,陈渊不得不硬着头皮接着说:“何况宴会上为析节皇室翻译的译官,学艺不精,也难免会有得罪析节之处,此非万全之计。”
皇帝话欲出口,另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
“陛下。”
穿着不同寻常言官的紫色衣袍,长发梳得干脆利落压在官帽下,口齿清晰,语气平淡有力,有着不符年龄的稳重。
“臣认为陈院首所言差矣。”
陈渊低着头不敢动弹,在心中暗骂一句,又是这个女人来搅局。
“译院的译官都是经历重重选拔、才能出众者,陈院首何出此言?况且析节求和之心明确,断不会为了译官来为难。”她话音一转。“还是说陈院首只是不满人选,想要亲自选人?”
陈渊被她所说之话一惊,忙道:“陛下,臣断没此心。”
这女人惯会颠倒黑白,他可真的只是为了不在翻译环节出错而已……
皇帝轻叹一口气,最后还是否决了陈渊的提议,答应敬王的要求。
会议结束,众人陆续散去,穿着紫袍的女人走在最前方,不与任何一人为伍。
陈渊衣袖下的手不自觉握紧,看着女人离去的背影,又在心中暗骂。
宋芷兰,你给我等着。
*
夕阳映着男人高大的身形,用西域语与身旁女子交谈着。
“这时将暗信送出,刚好在我们七日后回析节时他们能收到。”
“那就好,哥哥。”女子说着奇怪的西域语,“回去小心些,我替你算过了。”
男人收起信,写下记号,眯起眼思考着。
“你又是什么时候对中原的卦象如此感兴趣。”男人漫不经心地问道。
女子听完有些郁闷,道:“只会一点。”
“那你帮我算一个人。”
“谁?”
“一位有趣的小姐。”
*
待夕阳已照不进庭院,曲聆烟意犹未尽地指使人将院中收拾好,带着沉甸甸的银子回屋。
她将银子小心地藏在枕下,躺在床上又觉着银子在薄枕下的感觉实在太明显,不得不起身将银子换个地方藏好。
摸着银子,她忽得想起今日在马车上找到的金簪,手慢脚乱地找出金簪。
见其还在松了一口气。
这要是丢了就亏大了,更何况还是要还给别人的。
曲聆烟小心地把簪子的一段抽出,想确认是否还是那支簪中藏刀的金簪,却见一张纸条掉出。
愣神一瞬,见目下无人悄悄捡起。
纸条很小,像是一张完整的信纸上的一角撕下,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曲聆烟仔细辨认着,发现信上所写文字是西域语,顿时心中一冷。
这是要陷害她通敌的手段吗?
她将纸条往眼下送得更近,仔细查看后得出一句话。
【子时,马棚相见。】
看完后曲聆烟一言不发,将纸条送到烛火上燃成灰烬。
跳动的烛火闪烁了几下,恢复了平稳的样子。
赴约是不可能的,这种意义不明还有可能将自己处于危险之境的行为,还是少做比较好。
她只是一个小小译官,怎么总有人想要害她的命。
本以为苦苦学文没有出路,好不容易潜心研究古汉语后事业小有成就,一朝猝死被逼嫁,这些已经是够倒霉的事了,没想到是死后重生穿越后还是性命不保。
而这一切都从那日遇见析节之人开始。
但也是那些析节之人,让曲聆烟成为了译官。
曲聆烟怀着纠结的心事,在床上沉沉睡去。
夜深,曲府照常如顾,安静得可怕。
曲聆烟第二天早晨仔细检查了竹幽居的里里外外,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后松了口气。
没有一丝喘气就往马棚跑,飞起的尘土染上裙角。
看着忙前忙后的众人,曲聆烟记得平常马棚也没这么热闹啊!
她随意抓了个人问事,“这么嘈杂,出什么事了?”
小侍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刚想骂人,见来者是曲聆烟,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表情,“小姐怎么来这边了,也没什么事,就是府上的母马受惊早产了,眼下伙计们都忙着接生呢。”
“小姐,还有事情吗?”见曲聆烟不说话,小侍脸上谄媚之意更浓,腰微弯着,手中的尘土擦在衣服上。
曲聆烟早在听说母马受惊早产时脸上淡定的表情就出现了一丝裂痕。
母马……早产?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