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顾三错 第53章 第十八章 梦醒 上

简陋的马车随着车轮急行而颠簸晃动，留下蜿蜒的轨迹随着尘土若隐若现。

顾杞雪迷迷糊糊醒来时，仍旧躺在马车里，晃得头疼。她坐起身，掀了掀帘子，周遭的景象变化万千，却再也见不到天泉山的灵木秀水，驱车的马夫是顾楠风的侍从小安，顾楠风独自骑马并排而驰，转头见顾杞雪掀了帘子，他与她四目相对，愣了愣，只道一句：“你可算醒了。”

临安与长安相隔千里，路途漫漫，此番一去不知何年何月能再来了，顾杞雪还未从那日的惊心动魄中缓和出来，想到沈烨，莫白还有小羽生死未卜，顾楠风却一脸云淡风轻，她便气不打一处来，索性不理会他，躲回马车里。

“前面有个驿站，小安，我们去那儿歇一歇。”顾楠风说道。

顾杞雪不愿意出去，把自己闷在马车里，顾楠风倒也没勉强。

……

“最近江湖不太平啊……”

“是啊，诶你听说了吗？前几日发生了件大事！”

“你说慕剑山庄吧？”

“慕剑山庄没了！”

“那么大一个山庄，武林第一山庄啊，怎么说没就没了？”

“哎哟，一把火烧没了，整个天泉山山头熊熊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没想到这圣衣教和日月教如此厉害，不过最终落得个两败俱伤，诶，你是没见过那天泉山，我刚从那边过来，哎哟，那个山头尸横遍野，跟打了仗似的……听说最后慕剑山庄的庄主带着几个幸存的弟子也不知去了哪里，就这样消失了……”

“谁能想到慕剑山庄也有这么一天，下场不比当年白夜宫好哪儿去……听说得罪了很多江湖门派，连昆罗门都带头上山……”

“看来挟持昆罗门少门主的事是真的？”

“没想到莫老庄主养徒多年，养了个白眼狼来。”

“也不知这今后武林盟主和江湖盟谁来做主了……”

……

外头人来人往，议论纷纷，有些话说得越发难听，顾杞雪听不得这些流言蜚语，却恨自己无能为力，只会添乱，不禁眼眶湿润，泪珠子不受控制地落着，心里头疼的紧，越哭越伤心。

“杞雪？”

此时顾楠风探进马车里，见她神色不对，递了一个热腾腾的包子关心的问。

顾杞雪急忙抹着眼泪，随口一句：“不想吃。”实则早已饿得没力气。

“你最爱的大肉包，真不吃？”本以为顾楠风会笑话她哭花的脸，可他却丝毫未提，反而将包子在她眼前晃了晃，摆着鬼脸诱惑她。

顾杞雪被她哥哥这个样子逗笑了，心想为何要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随即抢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你放心，舅舅还有表哥，小羽都没事，唐门门主派了人来接应他们了。”顾楠风一边看着她吃包子一边说道。

“那我师父呢？”顾杞雪咽了口包子，问道。

顾楠风一愣，略有迟疑道：“他……”

“他怎么样了？”

“他……好像失踪了。”

“怎么会……”沈烨武功那么高，怎会就这样不见了。

“莫白传信只说到原本约定的会合地点并没有等到他，他坚持要断后，想必是被困在天泉山，如今生死未卜……”顾楠风见她闻言激动，立刻安抚道，“不过你不用担心，舅舅他们肯定会找到他的，再说沈烨那般厉害，定不会有事的。”

“哥，我们回去救他好不好，我们去找爹爹救他好不好？”顾杞雪拉着顾楠风的衣袍求道。

顾楠风沉默良久，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乖，杞雪，我们回长安去，远离这江湖纷争。”

“可是，可是慕剑山庄已经……”

“慕剑山庄虽然没有了，可舅舅他们都还在，只不过以后隐居避世，做回平常百姓而已，若你想他们，咱们就和爹娘去蜀中找他们玩，那里的山水比江南的还要好看。”顾楠风像哄孩童一样哄着她。

“为什么不救慕剑山庄，任由它被烧毁，为什么不救师父，就因为他跟舅舅没有血缘关系吗？爹爹手底下那么多人，为什么都不来，只来了你……那莫青呢？”顾杞雪喃喃地说。

“父亲的亲信都驻守在边关，岂能擅自离开，而将军府卫一旦离开长安便是有叛心，莫青岂敢离开，父亲不是不想救，是救不得……”顾楠风眼底闪过一丝暗色，似有什么事是不能言说的。

“我不明白……”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这一路上她想了很多事，顾楠风也告诉了她很多事，他说慕剑山庄之祸不仅仅是江湖之争，也牵扯着庙堂之争，可每每想细问，他便说这是大人的事，她一个小丫头不需要操心。

一路上，莫白与顾楠风书信不断，却迟迟未有沈烨的消息，他彷佛从未出现，再也寻不到他一丝的痕迹。顾杞雪多想回到那日映月湖畔，煮酒试剑，吟箫作画，是了，那天为沈烨画的画想必也随山火灰飞烟灭了吧……

再回长安，从烟花三月如春至骄阳似火盛夏，依旧繁华如初，车水马龙。

“大哥，我是不是不该离开长安的……”顾杞雪自责道。

顾楠风点了点她额头，说:“亏你还晓得，离家出走从长安跑到临安，要不是有沈烨啊，你能安然无恙？”

师父……

一想到师父如今下落不明，顾杞雪的内心便又牵挂起来，她垂眸黯然道：“是不是我没有离家出走的话就不会发生那些事情了？”

顾楠风微微叹息，有些事该来的早晚都会来的，命运无常，岂是一人能左右的。

顾杞雪一路上早已提前做好了准备和觉悟，可到了将军府门前，她还是有些怂了，她躲在顾楠风的身后，有些退缩不敢进去，只因不久前顾萧夫妇已回到了长安，她深知自己离家出走闯了祸，爹爹必定生气，她内心多少是怵的。

踏进家门的那一刻，果然看见顾萧一脸的威严与愠怒，犀利眼神在她身上游走，彷佛要将她看穿，好在莫少婉抢先上前，上上下下将她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毫发无伤，才勉强展露了笑颜，只是眼眶微红，想是因为担心她偷偷哭了。

“总算是平安回来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莫少婉捋着顾杞雪的发丝，安慰道。

顾杞雪此番回来，几乎全府的人都出动了，皆聚集过来盼着我回来，若不是各个满脸愁容，还以为迎接凯旋。

“跪下。”

顾萧终于忍不住发话了，不冷不热，不辨喜怒。

唉，就说怎么会是迎接，分明是要问罪。

顾杞雪正犹豫间，见人群中杨总管被人扶着走出来，未见其人便听他说：“孝御，孝御也回来了吗？”

“杨伯伯……”

听到杨小羽的名字时，顾杞雪心头一阵酸楚，直到见到杨总管那苍老的面容和青丝间分明可见的白发，她实在站不住了，双膝一软，扑通一跪，心中翻涌的话语化作了泪水，“杨伯……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小羽，小羽他……他……”她已语无伦次，只是哭着。

杨小羽受了重伤，损了经脉，武功尽废，昏迷不醒，这话她实在说不出口，好在顾楠风替她说了，好在杨小羽如今被安置在蜀中，靠着草药维持着一丝气息，但能不能醒过来还未可知，想必顾楠风也不忍心再说下去，杨总管见状多半心中也有了数，仍是悲伤过度几近晕厥。

顾杞雪内心愧疚的很，手足无措地，只晓得哭。

“你离家出走，闯了这些祸，可知错了？”顾萧看着女儿泣不成声，内心早已心疼不已，可一想到慕剑山庄之事，凶险万分，尽管他与莫白计划筹谋多次，想过无数脱身之法，还是将她牵扯其中，若不是沈烨相护，恐怕……

顾萧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都散去，想起还有诸多后事未尽，转身便要离去，莫少婉想扶顾杞雪起来，她不依，她哭的伤心，也没听清父亲说了什么，见父亲要离去，只当父亲不愿原谅自己，于是朝着顾萧的背影哭喊：“爹爹！我错了！我不该离家出走的，是我害了小羽，害了慕剑山庄，害了师父……爹爹……”

顾萧停下来脚步，叹息一声，背对着她说：“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得离开长安，好好闭门思过……”

在顾杞雪的印象中，父亲从未如此绝情过，他都不回头看她一眼，她都好久好久没有仔细看过他了，只记得小时候他还抱着她玩，可近几年爹娘总是在边关，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将军府中，她只不过想出去看看，虽说离家出走不对，可她还是觉得有些委屈。

“我想回慕剑山庄！”顾杞雪突然说道。

慕剑山庄——早已成为他们回不去的痛了。

顾萧猛然回头，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你……”

“爹爹，我想回慕剑山庄，我想去找师父……”顾杞雪小声地弱弱地说道。

顾萧闻言甩了袖子不再理她，顾杞雪瞥见娘亲皱着眉头冲她摇头，顾楠风也拉着她示意让她不要再说了，可她心里头的担心、委屈、难过一涌而上，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恳求着：“爹爹！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救救师父，派人去找找师父吧……我想回去找师父，求你派人找找他……”

“胡闹！”

夏天的雨总是来得那么急，忽然天色暗下来，大雨倾盆而下，伴着电闪雷鸣。

顾杞雪在院子里跪着，双膝跪得麻木，一边跪着一边哭，以至后来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没有人能让她起来，她甘愿就这样跪在雨中，任由雨水将她淋透，她知道爹爹不会答应她的请求，她只想借着雨水的洗礼，减轻她内心的痛苦。

她忽然想起顾楠风在回京路上说的话。

他说：“你可知为何父亲要从边关匆忙请求回京，是因为他用半块虎符换了慕剑山庄后世的安宁。”

是啊，爹爹已经尽了他所能了……

轰隆——轰隆——

雷鸣震耳，连绵不绝。

啊——

顾杞雪自小便怕雷声，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鸣一吓，她紧紧捂着耳朵，莫少婉见状赶忙跑过来抱着她，她蜷缩在莫少婉的怀里，觉得浑身都疼，像是被撕裂一般，唯有在母亲怀里才能感受着那一点点温暖。

“不怕，不怕，阿娘在。”

顾杞雪体内的余毒发作了……

雨声和雷鸣愈来愈弱，可眼前依旧是一片荒芜，她放佛又回到了那座天桥，她在天桥之上，望着对面的白色身影，转瞬之间，天桥被他斩断，她坠入了深渊……

茶馆的老板娘总说江湖过客匆匆，不过是萍水相逢，她时不时总是在想此生还能再见到他吗，时间久了，自己还能记得他的模样，记得他吗？

“师父……”

“小七……小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