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清秋旧业重操,拎着公文包,定时出现在了梁顾的别墅。
有了叶宁的配合,事情就好办多了。在郁清秋看来,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叶宁不光样子像小景,偶尔的一句话,一个神态,都越来越神似小景了。
这一天,又是郁清秋上门的日子,叶宁站在二楼房间的窗口,悠闲地向下观望。
身后的门敲响了。
“请进。”叶宁头也没回,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梁顾的车驶出了大门——梁顾那么忙,不可能总待在家里。
“你好。”郁清秋走进来,轻松地和叶宁打了个招呼。自从叶宁不再抗拒,郁清秋也没有以前那么紧张了。
“您好,郁医生。”叶宁转过身来。
他忽然楞了,“郁医生,您怎么这幅样子了?”
郁清秋戴了帽子、口罩和墨镜,遮得严严实实的。他一边摘口罩,一边说:“这不是秋天了吗,一到换季的时候,我就有点过敏。”
“哦,这样啊。”叶宁点头。
他琢磨片刻,眉头不易察觉地微皱了一下,随即又笑了,闲聊一样问道:“郁医生,您是开车来的吗?”
“是。”
“您把车停哪儿了?车库,还是院子外面?”
“停楼下车库了。”郁清秋摘下墨镜,换上自己的眼镜,“你问这个干吗?”
“没什么,就是问问。最近周围鸟儿特别多,停在院子外,容易落上鸟屎。”叶宁一笑,“我们开始吧。”
郁清秋拿出公文包里的文稿,开始给叶宁做催眠。叶宁乖乖地,很快进入了状态。
整个过程和往常一样顺利,甚至更加流畅,催眠结束,郁清秋收了文稿,将叶宁唤醒。
叶宁跳下催眠椅,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
“感觉怎么样?”郁清秋问他。
“挺好的。”叶宁答,顺手从窗台上拿起一样东西把玩儿着。
“你还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先告辞了。”郁清秋想要去拿外套。
“请稍等一下,郁医生。”叶宁说。
“什么事?”
“郁医生,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好啊,你说。”
叶宁走近郁清秋,把手里的蓝牙耳机举到他眼前,轻轻地开口:“你看这个,是梁顾忘在窗台上的。你看着它,能看到什么?”
“看到……一个耳机。”郁清秋迟疑地回答。
“它是什么材质的?”叶宁的语气,轻缓低沉。
“是塑料的。”
“颜色呢?”
“白色的。”
“什么样的白色?”
“乳白色。”
“再仔细看,还能看到什么?”叶宁的声音,愈加地缓慢。
“看到它是椭圆形的。”
“还有呢?”
“上面有logo。”郁清秋凝视着耳机,眼神更加专注。
“嗯,请再仔细看,还有呢?”
“有金属的触点。”
“还有呢?”
“有点旧。”
“然后呢,能看到什么?”
“上面有……有裂痕……”
“什么样的裂痕?”
“细细的……”
“还有呢?”
“像蜘蛛网一样的……”
叶宁缓缓将耳机下移,“现在呢?你看到了什么?”
“你的脸。”
“谁的脸?”
“……”郁清秋额上有细密的汗珠渗出来,他结结巴巴地说:“小、小景的脸。”
“按照那本子里写的,你也见过小景吧?”叶宁问。
“见过。”郁清秋咽了口口水。
“我猜,小景绝望的时候,也向你求救过吧,你当时做了什么?”
“我……”
“他求你帮他,救他,可是你呢?你把他推回了船上的那个房间,对吗?”
“我……你……”
“你别紧张,我猜的。”叶宁冷笑,“你不救小景也就罢了,你对我呢?你对我做了什么?说你助纣为虐,不为过吧。郁医生,你的良心,不痛吗?”
郁清秋感到难以抑制的恐惧,他晃晃脑袋,指甲用力抠进手掌,用疼痛让自己清醒,“你,你会催眠?”
叶宁冷冷一笑,“一点点。”
郁清秋忽然明白过来,他指着叶宁,“你,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要对你做什么,你都是装的……你一直在骗我们?”
叶宁笑容愈发深邃,“那治‘贫血’的药是你给梁顾的吧,我早就觉得不对劲,每次在管家面前吃下的药,我转头就吐掉了……”
“你——”过度的惊惧与紧张让郁清秋头晕目眩,一阵干呕,他本能地意识到了危险,马上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走去。
在离门口两步远的地方,伴随着一声闷响,他猛然一顿,像麻袋一样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
叶宁右手还保持着掌刀的姿势,他蹲下,看着晕过去的郁清秋,鄙夷地一声冷哼,“蠢货,本来可以放过你的,非得自己送上门来。”
他摘下郁清秋的眼镜,卸下一侧镜片,放到地上,“咔嚓”一脚踩碎。他举起一块残破的镜片对着光看了看,对锋利的边缘很是满意。
他翻过郁清秋的手臂,手指轻轻抚摸手腕的脉搏,一边细细地摸索位置,一边慢慢露出一丝微笑,“外科医生的手,很金贵吧……”
几分钟之后,他换上了郁清秋的衣服,带上帽子和墨镜,拉高了大衣的领子。他和郁清秋身量相当,这样走出去并不会令保镖起疑。他摸了摸口袋,摸到了郁清秋的车钥匙。万事俱备,他满意拉低了帽檐,拿起公文包,拉开门,向外走去。
在他身后,郁清秋安静地躺着,手腕处一片血肉模糊,血还在顺着手腕一滴滴地流淌,在地板上积成了鲜红的一小滩。
***
得到消息,匆匆赶回来的梁顾,蹲下来,凝视着那一滩血,半天都没能说出一个字。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叶宁,竟然又一次跑了。
而且,用了这样决绝惨烈的方式——
所有人都看见郁清秋进了车库,开车走了。因为梁顾交代过,除非叶宁想要跑出去,否则不要管他,所以叶宁待在房间里一直没出来,并没有人在意。这就导致管家发现房间里鲜血淋漓的郁清秋,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了。
两个小时,足够做很多事了。
梁顾想,那个家伙,他现在在哪里逍遥呢?搞不好,已经上了南下的船吧。他这样不声不响地融进茫茫人海,找起来,可太难了。
梁顾有种预感,这一次,他怕是真的要失去他了……
***
郁清秋在被发现的第一时间就送了医院,梁顾赶到的时候,郁清秋已经醒了。他抓着梁顾的手,第一句话就是:“梁顾,他太可怕了!”
他情绪太过激动,引起了不适,又是一声干呕。
梁顾赶紧拍他的背,给他顺气。
“你被他骗了,他什么都知道,你对他做的事他早就一清二楚。他绝对不是平时表现出来的那种样子,他根本就是个杀手……你不知道,他盯着我的眼睛,就像盯着猎物一样。他,他还残忍地袭击了我,最缺德的是——”郁清秋颤颤巍巍地举起包裹着纱布的手,撕心裂肺地喊:“他伤了我的手!”
梁顾胆战心惊,“你的手怎么样?”
“他毁了我的手,他毁了我,他这个混蛋!我要抓住他,把他碎尸万段!”郁清秋目眦尽裂。
“好,好,别激动。”梁顾安抚他,“我会找到他的,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郁清秋大口喘着,还想继续控诉,阿东推开了门,神色凝重地朝梁顾招招手。
梁顾走到走廊上,阿东小声说,“护理院来电话,何音不见了。”
“不见了?!”梁顾无比震惊。
“护理院的人说,是那位叶先生把何音带走了。他只说带何音出去散散步,因为大家都太熟悉了,签个字就让他走了,并没有人起疑。直到过了几个小时,他们都没有回来,护理院的人打叶先生留下的电话,根本就打不通。”
梁顾根本转不过弯来,人都傻了。
阿东担忧地问:“你说,何音,是不是……被绑架了?”
绑架?!梁顾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叶宁这玩的是哪一出呢,他既然逃出了别墅,不该急着跑吗,为什么要带走何音,两个人逃,可比一个人逃难多了。还有,他绑架何音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要挟吗,他想要报复,直接冲自己来就是了,跟何音又有什么关系呢……
梁顾实在想不明白,他木然地呆坐了许久,终于开口:“阿东,我们报警。”
警方接到报案,马上开始调查,发现叶宁是开着郁清秋的车去接的何音,随后这辆车被抛弃在野地里,周边一片荒凉,路上的摄像头也不多,可查到的信息非常有限。
没想到线索这么快就断了,梁顾又找了些道上的人去打听,可他也知道,短时间内是很难有结果的,他除了焦急地等待消息,一筹莫展。
***
天黑透了,梁顾在办公室里冥思苦想,坐立不安,整个人像被架在了火堆上,小火慢烤,细细煎熬。
手机突然响了,梁顾凝视着那陌生的来电,心惊肉跳,他迟疑地接起来,“喂。”
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梁顾。”
“叶宁?”梁顾小心地问。
“是我。”叶宁嗓音低沉,“何音在我手里。”
“你想要什么?”梁顾问。
“我想见你一面。”
梁顾迟疑一下,“好。”
“我猜你报警了,不过没关系。你听好了,这是我给你的唯一一次机会,如果让我知道你把我们见面的消息透露给警察,哪怕是一点点,我保证你这辈子,永远也见不到我、见不到何音了。”
“你到底要什么,要钱吗?怎么样才能放了何音?”
“不着急,我的目的,等见面就知道了。”
叶宁把见面的地址选得很偏远,梁顾和阿东带了些保镖,浩浩荡荡往城外开去。
一路上,梁顾心神不宁,眼皮一直跳。他总觉得事情太蹊跷了,几乎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围,他完全摸不透叶宁在想什么,到底想干什么。
***
那是一座废弃的工厂,里面有个巨大的仓库,年久失修,破败不堪,夜色中,更显得阴森诡异。
梁顾刚把车停在工厂门口,他的电话又响了,“梁顾,我知道你带了人。我也带了人,埋伏在各个你不知道的角落,所以叫你的人,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梁顾疑惑,“你带了人?你哪儿来的人?你……”
“这你就不必操心了,放心,我的人只会比你多,不会比你少。”
“你想怎么样?”
“你一个人进仓库,除了你,谁也不许进来。”叶宁停顿一下,补充道:“东哥也不行。”
既然叶宁肯叫一声东哥,必然还是念些情分的,梁顾心里稍微有了底。
梁顾和阿东说了叶宁的要求,阿东激烈反对,“其他人可以留下,但我必须跟你进去。”
梁顾想了想,摇头,“听他的,我怕惹毛了他,他会取消见面。你带人围住这里,一有动静就冲进去。”
“可是……”阿东还想阻止他。
梁顾倒是淡定,“不用紧张,他如果有心害我,也不必等到今天。”
“那你带上这个。”阿东忧心忡忡地把一支小巧的手枪塞到梁顾手心里。
***
梁顾走向仓库,内心反而十分平静。事到如今,他已经没什么可害怕的了,比起恐惧,他更想要弄个明白,这么长久的处心积虑,爱恨纠缠,那个人,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他要和那人面对面,去弄个明白。
仓库里,阴郁昏暗。遥遥地,只有一盏灯亮着。
灯下,有一张破烂的桌子,桌子后面,坐了一个人。
他的面前,摆了一碟色彩鲜亮的蛋糕,与周围的残败凋敝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