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巨响划破悠远的天际,不远处农田上的几只黑鸟瞬间惊飞不见。
装满轮胎的重型厢货车头轻微变形,高速下刹停,只有左前轮滑出路边,大半车身稳稳定在路面上,而它面前的SUV就没那么幸运了,被撞出七八米远后,已经翻了个底朝天,车体毁损严重,到处是玻璃碎渣。
一截手臂从破损的车门里掉了出来,鲜血由上而下淌成了无数红色的蚯蚓,一滴滴落在地上,又溅了出去。
万籁俱寂。
不肖会,浓烟滚滚,几乎成瀑布状冲上天空,阻挡了所有可能的视线。
……
*
几个小时过去,外头的阳光依旧强烈,照得建筑物的表面像要裂开。
窗帘拉下一半,房间里的亮度刚好。
许阿姨不放心,又去空调下站着,感受温度,她总感觉房间里的冷气不足,明明27度很舒适,小张也一点不觉得热,只跟她说是她心里太着急了,才疑神疑鬼。
“姐,你不累吗,一直走来走去转得我头都晕了。”小张终于忍不住说,好不容易医生说了病人情况稳定,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定,眼下又被打回原形。
许阿姨哪会感觉到累,看着病床上的人,心里又难受起来,眼泪说下来就下来。
“太太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怎么向老东家交代哟,这事都怪我,我要是拦着点,就不会发生了。”
小张也很无奈:“太太不让我们插手,也没办法啊,再说了是她自己不放心,我们又不是不会干,该浇水浇水,该施肥施肥,该剪枝剪枝,多简单,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许阿姨抹干眼泪,替病人掖了掖被子:“你不懂,这是心病,园子里别的花草,我们都可以帮着打理,唯独那些盆栽,她是不会也不愿让我们伸手的,每天那一点的时间,是她跟父母独处的时光。”
小张才来两个月,这些事家里没人提,而且打听主家的事是大忌,所以并不清楚。
“那些盆栽是太太的父母留给太太的吗?”
许阿姨在老东家干了十几年,那些盆栽是哪年什么时间养的,她都经手过,一清二楚。
“是啊,就剩这么点念想了,所以太太才会那样紧张。”
虽然小张还是不能理解这种睹物思人的情感,但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感情本身就复杂,感情深厚的是可能会做到这种程度。
“那太太还挺可怜的,亲人们都不在了。”
许阿姨听到这话,下意识看向门口,幸好门是关着的,门外也没人,松了口气,忙纠正小张:“瞎说什么呢?太太的亲人还有先生,还有老太太,将来还有她的孩子,什么叫都不在了,说话注意点。”
小张哪里想到这些,她的意思单指太太的父母,不过这提醒也是对的,要是让先生和老太太听见,尤其老太太,肯定不高兴,指不定还理解成咒她早点死呢。
想到这,小张心里一哆嗦,赶忙闭上嘴,少说多做保平安。
“也不知道太太什么时候能醒。”许阿姨望着输液瓶,又念叨了一句。
太阳移到了没拉窗帘的那一面,耀眼的光线直射到床尾,不久就会爬到床头的位置。
许阿姨起身去拉窗帘,小张在给自己倒水,全然不知就在他们转身的刹那间,病床上的人猛然睁开了眼睛。
眼珠子动了下,不到两秒钟,诈尸般惊坐起来。
动静大到无法忽视,屋里的另外两人几乎同时转过头,脸上先是一瞬即逝的愣怔,接着喜形于色,三两步走了过来。
小张心直口快,简直喜不自胜:“太太你终于醒了,担心死我们了。”
许阿姨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高兴地说:“醒来就好,醒来就好,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还晕不晕?有没有恶心想吐……”
林清雅像没听见她们说话,满眼的疑惑,开口就问:“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
青天白日,敞亮的房间,熟悉的面孔,真实的触碰。
她怎么会在这?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车被撞翻了,她卡在车里,后来车子烧了起来。
难道她被救了?
不对,不对,不可能有人救她。
林清雅怔怔地坐着,满脸不敢置信,整个人就像被什么附身,脑袋里一直嗡嗡作响。
小张瞧着不太对劲,脸上的喜色潮水般退去,着急问:“太太,你怎么了?”没得到回答,她转过脸,看着身边的许阿姨,不安的眼神问:“太太,她是不是失忆了……”
许阿姨没理会,小张刚转过脑袋,只见床上的人身子一动,林清雅突然像提线木偶一样抬起双手,摸摸脸,又摸摸胸前,一番动作后,又恢复到之前木头人的状态。
连一点磕破皮都没有。
她没有受伤,这怎么可能?
看到房间里的布局,林清雅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医院的病房里,她仍然震惊,但她不相信人死后还能做梦,或者天堂是真实存在的,仅剩的思绪让她又问了一遍:“我怎么会在这里?”
许阿姨看着她,眼泪不争气又掉了下来,“太太,你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小张面露担忧,一开口声音都像带着哭腔:“太太,你中暑了,晕倒在花园里,我们送你来了医院,医生说休克可大可小,幸好发现及时,你总算是醒了。”
“我是……中暑了?”林清雅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这个。
是中暑?不是车祸?
怎么可能?
等等!
她想起了,她曾经是中暑晕倒上了医院,可那都是夏天的事了,她因为晚上失眠一夜未睡,第二天上午补觉,谁料中午醒来,室外温度已高达到40度,她担心那些盆栽会被晒死,午饭都没顾上吃,就将它们搬进阳光房,结果,可能心急,动作又快,就热晕了。
再看眼前的场景,跟当时的一模一样。
所以……她是回到过去了?
“今天多少号?”
小张愣了下,眼睛一转:“二十八号啊。”
林清雅:“几月?”
这下小张不是愣,是慌了,磕磕绊绊:“……七、七月?”说得她都自我怀疑了,连忙拿出手机看日历。
她还没看完,林清雅就拿过她的手机,亲自确认,桌面上显示的日期清清楚楚是七月二十八号。
她中暑的那天的确是七月二十八号。
怎么会这样……
视线一转,林清雅看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红色手机壳,是她自己的,飞快拿起来解锁,翻了又翻,手机里所有的内容都只到二十八号。
她真的回到了三个月前。
死了,又活了。
呵呵!
死而复活,老天爷是在跟她开玩笑吗?他到底是在帮她,还是嫌害她害得不够,再害她一次?
手机脱手,从被子上滑下来,砸在了地上,林清雅枯坐着,目光停滞,如一具空壳,慢慢地脸上浮出怪异的笑。
为什么不让她就那样死掉?
为什么还要让她再回到这里,回到地狱?
为什么……
林清雅心里一遍又一遍问着“为什么”,某一刻终不受控制般又哭又笑起来,脸上泪如雨下,她也不去擦,只咧嘴笑着,伴随着痛哭,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许阿姨看着好好的人却变成这样,心里难过也不能表现出来,说话声音都在发抖,“快……快去叫医生!”
小张慌了神,差点没站稳,按了两次才按响了床铃。
*
同一时间,盛北大学的的体育馆里刚结束了一场火爆的篮球赛。
叶菲被室友拉去看帅哥,说什么颜狗的盛宴,错过这村就没这店,结果比赛看完了,愣是一个帅的都没瞧到,全程就见计算机系的那几个**丝耍宝,稀烂的球技直接亮瞎了眼,就这样还有不少迷妹在场边几乎喊断了气。
室友a睁着一双星星眼,走出体育馆老远,还恋恋不舍,三步一回首。
叶菲看她花痴样,无语摇头,在盛北这三年,她们吃的真的太差了,她算看清了,盛北跟帅哥无缘,也不知道现在的孩子都是怎么长的,秋后的韭菜,一茬不如一茬。
室友们还在讨论篮球赛,叶菲怼怼室友a的胳膊,笑得不怀好意:“你是看上短的,还是长的?”
什么短的长的?室友a听得一脸懵逼,室友b反应倒是快,不假思索给她解释短的是谁,长的又是谁。
室友a气得翻白眼,“短的长的有什么关系?我就觉得他们挺帅的,人不可貌相,懂不懂?”
室友c搭腔:“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叶菲向来不看好校园恋,不过帅的可另当别论,至于丑的,穷的,是万万不行,除非脑子进水了,依据她的性子,这种时候不拆台是不可能的。
“可惜了西施眼里出眼屎。”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叶菲洗完澡回来,寝室里还在追问室友a眼屎到底是谁,室友a烦死了,见着叶菲就骂她祸害,叶菲一句回嘴都没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化她的妆。
一个卧蚕化了半小时,腮红刷了又擦,擦了又刷,口红试了七八个色号,才找对感觉。
化完妆,接着挑选衣服,各式各样的裙子从柜子里掏出来,对着门边墙上的镜子在身上比了又比,眉头蹙着,总有个小瑕疵小遗憾不能令她完全满意。
这一系列操作下来,眼睛没瞎的都能看出不对劲,平时上课或逛街也会打扮,但绝不会像现在这么认真仔细,一丝不苟到跟换了个人一样。
室友c的床铺离得最近,第一个问:“你要出门吗?”
叶菲心无旁骛,没答话,室友b走到镜子边,笑嘻嘻地打趣:“穿这么好看,还喷了香水,是去约会吧?”
此话一出,寝室里顿时炸开了锅。室友a正在喝水,一口水在嘴里差点呛到:“我去,叶菲你有男朋友啦?谁啊?哪个院的?我们学校的吗?”室友a激动地坐都坐不住了,随后朝另外两个室友看去,傻眼了,“什么情况,不会你们都知道吧?”
室友c摇头,表示不知,室友b露出一个熟知内情的表情,惹得室友a连忙贴过去,求剧透:“快说快说,是谁啊?我认识吗?”
室友b其实知道的不多,实话实话:“我知道的跟不知道差不多,你还是直接问正主吧。”
皮球扔到当事人这,室友a立马转移目标,好一顿软磨硬泡,叶菲不堪其扰,但心里却是很得意,弯眉一挑,只说:“秘密。”
室友a不满意,退而求其次:“是不是我们学校的,这总可以说吧?”
听到“学校”二字,叶菲不屑嗤出一声,也就她才会看上学校里的那些歪瓜裂枣,她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下辈子都不可能。
室友a最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不给点甜头是不可能罢休,叶菲被这么一起哄,自己心里也有点按捺不住,反正这事很快就不是秘密,索性就满足室友a:“不是。”
回答得高调又骄傲。
在她心里,早已将自己与这些人区分开,默认她们跟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当她们还在考研的世界里沉浮时,她已经梦想成真了。
“以后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轻轻巧巧的一句,透着些高高在上。
换好衣服,叶菲对着镜子又检查了一遍妆容,然后后退一步,从上到下打量镜中的人,紧致白嫩的皮肤,大小恰到好处的胸部,盈盈一握的小蛮腰,无一不透着致命诱惑,视线稍稍一偏,不着痕迹地扫过背后的室友,身着没款式又没质感的睡衣,顶着几天没洗的大油头,连人字拖这种东西都能接受,将邋遢理解成随性,简直是对女性的亵渎。
再看面前镜中的人,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多么令人愤慨的伤害啊,但这伤害可不是她造成的,叶菲满意到嘴角压都压不住,心里暗暗又将自己的阶位往上提了一层,她给今天的装造打95分,剩下5分留着下次发挥,不然就没有惊喜了。
在室友钦羡和好奇的目光下,拎上她上个月斩获的MIU MIU经典防水晶手袋,袅袅婷婷地走了。
到了校门口,那辆耀眼的黑色奔驰早已停在街对面,叶菲高兴地三五步穿过街,来到奔驰的副驾座外。
车窗降下,驾驶座上的男人摘下墨镜,矮身看过来,第一次见她似的,眼睛明显有被晃到。
叶菲将男人的目光尽收眼底,果然她今天穿对了,白色超短上衣,高腰牛仔短裤,既露出年轻女孩才有的楚宫细腰,又展示了一双纤细的大长腿,珠联璧合,一览无余,见者大饱眼福。
但别人只是眼福,只能垂涎,而他是可以实实在在真真切切地体验,只有他才能拥有。
我永远是你的——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会拒绝这种诱惑。
叶菲打小别的方向表现平平,但在穿衣打扮交际往来这块无师自通,且这些年一直精益求精。
“我要吃冰淇淋,你陪我去吃冰淇淋嘛。”叶菲一上车就撒娇,音色又清又甜,音量比平时的声音低了好几度。
沈大为的心都要化了,在没遇到叶菲之前,他觉得自己不会喜欢这款,太小,幼稚,难免娇气,没眼力见,跟带孩子没区别,体验了一把后,感觉居然还不赖,跟那些有社会阅历的女人比,完全是另一番风味,一个是烈酒,一个是清茶,味道各不相同,但都有后劲,回味无穷。
女人就应该让人赏心悦目,沈大为忍不住捏捏叶菲软乎乎水嫩嫩的脸蛋,“冰淇淋有什么好吃的,我带你……”刚说到这,搁在中控台上的手机响了,沈大为扫兴地拿过来,看到来电显示,脸上立马露出不耐,但还是接了起来。
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传出:“先生,太太已经醒了。”
沈大为握着手机:“那就好,我给她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接。”
后面一句语气加重,显然没接他的电话才是重点。
林清雅醒来后,手机是响了几次,但她看都不看,充耳不闻,其他人见她状态不太好,也不敢去提醒或者擅作主张替她接听。
许阿姨站在病房外的过道上,快速想了一圈,随即解释道:“太太可能是因为刚醒过来,身体还没恢复,心情不太好,您多担待。”
沈大为懒得理会这些,“我知道,医生怎么说的?”
“医生说暂时没什么问题,可以留院观察一晚。”
刚医生检查完,说病人体征正常,没什么问题,许阿姨听不进这话,不敢当着林清雅的面,拉着医生到门外,说正常怎么还像傻了一样哭笑,医生不是上帝,只能根据检查情况给出相应结论,但不排除可能病人心理还没完全恢复,不放心可以留院观察一天。
在他们通话的时间里,叶菲换了个姿势,面朝驾驶座歪着半边身子,跟小野猫似的,被美瞳修饰过的眼睛闪亮亮又水汪汪的,看得沈大为心里又麻又痒,再看下去就顶不住了,他忙移开视线,换了只手拿手机,轻咳一声,说:“先就这样吧,公司还有事,你照顾好太太,我明天来接她。”
许阿姨原本是想让沈大为来医院,但想到林清雅现在的状态并不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徒增烦恼,于是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说:“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太太。”
电话一挂断,沈大为再也忍不了了,手机一扔,掰过那张娇嫩的脸,用力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