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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假第三天，徐梦蝶上午去了动物园，下午去了植物园，晚上去了灯光集市，过了非常充实且快乐的一天。
但这种快乐当中隐含忧愁，因为明天不再是假期，明天又是工作的一天，她的快乐如同泡影，会在第二天睁开眼睛的时候消失无踪。
所以这天她过得没有昨天快乐，快乐一旦沾染上了别的情绪，就不能是纯粹的快乐了。
但就算如此，这两天也是徐梦蝶这几年里过得最快乐的两天，她觉得自己可以靠这两天的记忆支撑很久，只要没有问题，起码接下来的一个月她都可以拥有“快乐后遗症”。
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经理给手底下的人开会，说第二天有一个大型的跨境展会，要抽几个人去展会上开拓市场。
愿意去的人只有四个，还差一个，经理沉着声音说：“如果没有人报名的话，那么我就要点名了。”
徐梦蝶闻言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她知道到了这种时候，最好不要有任何突兀的表现，哪怕只是眨了一下眼睛，也有可能会被经理注意到。这是她上了这么多年的学之后，从老师那里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
不要叫我，不要叫我，不要叫我……
徐梦蝶感觉到经理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只能一直默念着“不要叫我”这句话，希望玄学和祈祷此刻能生效。
“徐梦蝶，你去吧。”
经理说的是“你去吧”，而不是“你去吗”，前者有商量的余地，后者不过是通知。
“我吗？”徐梦蝶憋了几秒，只能憋出明知故问的一句。
“对，就是你，你们五个明天穿得正式一点，比上班还要正式，男的要穿皮鞋，女的要穿高跟鞋，头发都弄好一点，不要顶着个鸡窝头就过去了。明天你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多与人交流，多收集名片，多加客户的微信，谁加客户的微信加得最多，就能拿到本月的最佳员工奖。相反，谁加的客户最少，就会得到拖后腿的称号，反正你们的努力决定了你们下个月的工资，都加把劲吧！”
他所说的“最佳员工奖”，是部门搞出来的奖励，得到这个奖的员工，下个月的工资就会多三百块钱。而得到了拖后腿称号的员工，就得扣三百块钱的工资，经理其实什么也没有拿出来，他只是将一个人的工资，转移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徐梦蝶感到疲倦，为什么要点她的名字？她不是前几天才说自己的外公去世了吗？虽然是谎言，但经理应该没法识别出这是一个谎言。如果经理相信这是真的，那么她让刚刚参加完亲人丧事的徐梦蝶来干这个活，就称不上是一个善良的人了。
将一个刚经历了生离死别的人投进残酷的排名赛中，还真有他的，徐梦蝶在心里骂了经理几句，但是没有办法，她这两天花了很多钱，她还是要赚钱的。徐梦蝶现在回归了“正常”的生活，“正常”的思维模式也随之回归，她不仅不能被扣工资，还要将前两天花掉的钱都努力赚回来。
但是……还要穿高跟鞋？
徐梦蝶从来没有穿过高跟鞋，她不认为高跟鞋是多么好看的东西，也没有穿高跟鞋的必要，所以她从来没有买过高跟鞋。她不想穿高跟鞋，她有一双黑色的短靴，她觉得那双靴子也挺正式的。
散会之后，她直接留下来问经理：“经理，能不能不穿高跟鞋啊？”
“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高跟鞋，现在买也来不及了……”
“怎么会来不及呢？下班之后去附近商场买一双就可以了，今晚买了，明天就可以穿。”
“可是，我没有穿过高跟鞋，明天直接上脚的话，我怕……”
“你怕什么？谁不是从零经验开始的？而且你是女人，女人怎么可以不会穿高跟鞋？说出去都笑掉别人的大牙。我这是在培养你，女生在重要场合都是要穿高跟鞋的，更何况你也不高，更加需要高跟鞋来衬托气势了。你不要觉得我多嘴，等你学会穿高跟鞋之后，你就会感激我了。”
感激个屁。
徐梦蝶跟经理说不明白，她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离开了办公室，她要去网上找找有没有高跟鞋出租的业务，或者自己发个帖子问有没有人出租三十八码的高跟鞋。她只打算租一天。
去隔壁商场买一双高跟鞋起码也要三位数，徐梦蝶不愿意花这个钱，过了明天之后她就不需要这个东西，傻子才会买不被需要的东西。
她的运气还不错，很快就有人在她的帖子下面留言，说自己有这个码数的高跟鞋，徐梦蝶与此人加了微信，谈妥了十五元一天的价格，今晚在万象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第二天，徐梦蝶踩着五厘米高的高跟鞋，提前半个小时出了门，因为她真的有点不会走路了，这双鞋不算太高，可对于新人来说，还是有些寸步难行。
徐梦蝶每走一步都害怕自己会摔跤，所幸她的适应能力还不错，很快便不再觉得别扭了。
她不需要去公司，直接来到了展会，她不清楚另外四位同事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他们能加多少个人，但她一定要加够两百个人，这是她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只要能加到两百个人，应该不至于获得拖后腿的称号。
徐梦蝶穿了白衬衫和黑西裤，头发也都扎了起来，再加上这一双高跟鞋，她看起来就像是在职场中浸淫了十年的老油条。
她深呼吸一口，努力让自己不露怯，经理还给他们每个人都准备了名片，徐梦蝶的名片上面印着公司名字，还有“高级咨询顾问”这六个字。她第一次看到这张名片的时候险些笑出声来，她居然也能跟“高级”“顾问”这样的词语搭配了？这种感觉实在太过怪异，看久了又觉得尴尬，再看久一点就毫无感觉了，人就是这样一步步变得不要脸的。
“您好，我是XX公司的总监。”
“您好，我是XX公司的高级咨询顾问。”
……
“请问该怎么称呼您呢？”
“请问您是投资方还是供应商？”
……
“跟您聊得很愉快，我们加个微信吧，说不定以后能跟您合作呢。”
“好啊，希望我们能有合作的机会。”
……
“你们公司离我们公司还挺近的，说不定过两天就可以上门拜访。”
“真的吗？您要来的话请提前告知我哦，让我做好准备。”
“这样啊，那我们加个微信吧，之后也方便沟通。”
……
“你这什么公司，没听过。”
“我们是……”
“不感兴趣。”
“好的，打扰了。”
……
“美女今年多大？有男朋友了吗？”
“我结婚了。能加个微信吗？”
“不了。”
……
“微信当然可以加，晚上展会结束之后可以一起去吃个饭吗？”
“不好意思，晚上有约了。”
“那明晚？”
“也有约了。”
……
加微信的过程千篇一律，但也有些奇葩现世，徐梦蝶忍住将包砸到那些人脸上的冲动，冷着脸跟他们周旋，确定没有加微信的可能之后立刻抽身而去。
傻逼经理还要求他们展会结束之后，要回公司统计和汇报情况，而且来回展会的路费并不报销，全靠他们自己出钱。
徐梦蝶觉得公司是真的很抠门，公司是通过压榨员工的方式发展的吧？徐梦蝶看到经理在群里发的消息之后，在心里问候了经理和公司一万遍。而且穿高跟鞋走很久的路是真的累，徐梦蝶觉得自己的脚后跟都快要磨出血了，可她不能停下来，她要牢牢抓住她的三百块钱，这是她的命根子，她的朱砂痣。
徐梦蝶在回公司的路上，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她后悔没把运动鞋也带出来，在展会结束之后更换鞋子。可她转念一想，她也不能这么快就把鞋子换了，不然经理没看见她穿高跟鞋，必然又要说三道四。
她回到工位上，统计了今天的成果，她一共加了两百二十一个人，应该不至于垫底吧。经理要求他们把今天加的人的公司、岗位和微信号都整理出来，做成一个表格。
几人做完表格之后，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
然后再开会，再排名，经理冷漠地宣布了最后一名的成绩，二百零一个。
其余四人均松了口气，徐梦蝶分不出多余的心思来同情或者关心要被扣工资的同事，她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到了极限，她想的只是——是谁都跟我没有关系，只要不是我，幸好不是我。
